摘要:"老三,咱妈的房子是时候分分了。"那晚,大哥李德明眼神坚定地看着我,四十多岁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
亲情的房子
"老三,咱妈的房子是时候分分了。"那晚,大哥李德明眼神坚定地看着我,四十多岁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
我叫李德成,是家中老三,大哥比我大七岁。
自从妈妈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房子的事。
那套两居室是五年前我在县城给妈买的,位于大哥家不远处,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当时我在省城开了家建材店,生意还算顺当,妈年纪大了,我想让她住得舒适些。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端起茶杯的手有些发颤,茶水在杯中晃动,如同我此刻不安的心情。
"就是字面意思。"大哥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那双手布满了老茧,粗糙得像是树皮,"这些年,我照顾妈,你每月给三千块,咱俩各出各的。现在妈走了,房子应该一人一半。"
屋外,初春的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就像是在为我们兄弟之间突如其来的隔阂哀叹。
九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就跟着南下的浪潮闯荡,从小商贩做起。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全国,到处是"下海经商"的热潮。
我背着个帆布包,揣着妈给的二百块钱,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去了南方。
刚开始,我在批发市场给人搬货,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晚上睡在市场角落的地铺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鼾声,思念家乡的味道。
后来,攒了点钱,我开始倒腾小商品,起早贪黑地摆地摊,遇到城管来抓,就卷起地摊布就跑,有时候跑慢了,货被没收不说,还得交罚款。
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大哥则一直留在县里那家国营纺织厂,曾经是县里的骄傲,整条街都是厂里的职工宿舍,每到下班时间,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后来赶上国企改革,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从发不出全额工资到大规模下岗,大哥赶上了最惨的那几年,成了留用的普通工人,工资只有从前的一半。
"当初是这么说的,我出钱你出力。"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那房子是我全款买的,登记在妈名下。"
"我知道。"大哥点点头,眼里有难掩的疲惫,额头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一样深,"可你想过没有,这五年,我每天去看妈两趟,给她做饭、洗衣、陪她聊天、带她去医院。你一年回来几次?三次?四次?"
我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确实,这些年我忙于生意,很少回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几天能在家呆上几天。
每次回来,总是匆匆带些礼物,陪妈说几句话就走,连正经吃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妈住院那段时间,也是大哥守在病床前,给她端屎端尿,半夜翻身擦背。
我虽然出了钱,但却从未在她身边守过夜。
"老三,你不知道,妈其实一直更疼你。"大哥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
这话让我有些意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里,妈对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一样,从没偏心。
"你小时候生病,妈整夜不睡觉守着你,那时候家里没钱,医生说你得吃鸡蛋补身子,妈硬是去借了钱,给你每天煮一个。"大哥的目光穿过时光,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
"你上学需要钱,妈把自己的那件灰色棉袄都当了,自己愣是穿着单衣熬过了那个冬天,冻得手脚生满了冻疮。"
"你南下那年,妈偷偷塞给你的那二百块,是她攒了大半年的,每天省下的一分两分,她瞒着咱爸藏在米缸下面。"
大哥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转过脸去,不让我看见他的眼泪。
"而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去砖窑打工补贴家用,那时候你才九岁,还在读小学。"
听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低下头,回忆起那个饥饿的年代。
那时大哥刚考上高中,成绩在全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可家里实在供不起我们几个上学,我还小,老二在念初中,大哥就主动辍学外出打工。
那时候正赶上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一切都显得那么艰难。
大哥带着妈妈给他做的干粮,去了邻县的砖窑,一干就是三年。
等他回来时,瘦了一大圈,原本白净的脸晒得黝黑,手上全是伤痕。
那二百块钱,原来是这样来的。
院子里,邻居家的老人悠闲地晃着蒲扇,收音机里播放着戏曲,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第二天,我去了妈生前住的房子。
房子在老社区里,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邻居,他们认识妈妈,见了我总要停下来寒暄几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屋子里还保持着她在世时的样子,干净整洁。
墙上贴着旧式的花格子壁纸,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卷边,但依然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客厅里摆着那台上了年纪的二十一寸彩电,是我十年前给妈买的,现在早就过时了,但妈舍不得换。
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几个相框,是我们兄弟几个的照片,还有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拍的全家福。
卧室里的床单还是妈最喜欢的蓝底白花,洗得发白但整齐平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旧皮箱,那是妈年轻时的嫁妆,陪伴了她大半辈子。
我轻轻打开皮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发黄的笔记本,封面都是那种老式的硬壳本,上面印着"工作手册"几个字。
我随手翻开一本,字迹娟秀工整,竟是妈生前写的日记。
"今天又犯咳嗽,德明来看我,煮了粥还拿来药,非要我吃了才走。这孩子,自己过得紧巴巴的,还惦记着我。他的手上又添了新伤,说是厂里机器出了故障,帮着修理时弄的,我心疼得很,可他总说没事。"
"德明说厂里又减薪了,这个月少发了一百多,可他每次来还是带点水果。我装作不知道,其实心里明白,那是他省下自己的钱买的。上次我悄悄塞给他一百块,他怎么都不肯要,还训了我一顿。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昨天下雨路滑,我出去买菜摔了一跤,幸好德明正好来,背我去医院。那孩子瘦,可背着我走了一里多地,衣服都湿透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上了药就回来了。德明非要在我这儿住一晚,说是怕我半夜有什么不舒服,我看他一天干活那么累,心里过意不去,可拗不过他的倔脾气。"
我一页页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日记里记录的是大哥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几乎每一天,他都来照顾妈妈,从不间断。
风里来雨里去,春夏秋冬,从不缺席。
有一段写道:"德明的厂里又裁人了,他差点也在名单上,还好车间主任看他技术好,保住了。他告诉我不要担心,说有活干就行,可我看得出来他比从前更累了。他的头发白了不少,额头上的皱纹也深了。昨天他来,我煮了他爱吃的萝卜丸子汤,他吃了两大碗,说还是娘做的好吃。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的心思用错了地方,他从小就这样,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老二前几天来信了,说在深圳买了房子,孩子上了重点中学,我真为他高兴。老三上个月又打来五千块钱,说是生意好,让我多买些补品。这些儿子,各有各的孝顺法子。"
翻到最后一页,妈妈写道:"德成给我买的房子真好,就在德明家附近。其实是我坚持要住这里的,方便德明照顾。德成不知道,当初看房子时,我偷偷问了中介,非要挑德明家附近的。这孩子心里有数,知道我想离德明近些。德成虽然不常回来,但他有孝心,每月按时打钱来,逢年过节的礼物也从不缺。德明每天来看我两次,有时候就在我这儿吃饭。两个儿子,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我这一生,生了这么好的儿子,值了。"
窗外,一阵春雨悄然落下,打在窗棂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就像是妈妈在天上的叹息。
我靠在墙上,泪流满面。
原来妈妈早就明白每个儿子的难处,她用自己的方式平衡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不让任何一方觉得亏欠或是理所应当。
她的智慧和慈爱,如同天上的星光,无声地照亮了我们的路。
我坐在妈妈的床边,轻抚着她用了多年的枕头,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樟脑味。
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留着她的气息,她读过的线装旧书,她织过的毛衣,她用过的搪瓷杯,每一样都是那么珍贵。
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旧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我小时候和大哥的合影,那时我大概七八岁,穿着一身新衣服,笑得眯着眼;大哥站在我身边,高高瘦瘦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
照片背面写着:"德明挣的第一笔工钱,给德成买了新衣服,1983年夏。"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这些细节,却不知道妈妈一直珍藏着,从不曾提起。
回到大哥家,他正在院子里劈柴。
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影。
他的动作依然有力,但节奏明显比年轻时慢了许多。
柴刀举起落下,劈开的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邻居家的老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墙角,打着盹儿。
"大哥,"我走过去,叫住了他。
他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想通了,那房子给你。"
他愣住了,斧头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别拒绝,"我继续说,看着他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双手,"但我有个条件,让我帮你重新装修一下,就按妈喜欢的样子。"
大哥放下斧头,眼里闪烁着泪光。
"老三,你这是..."
"大哥,我知道这些年你为妈做的一切。"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情绪,"我看了妈的日记,也找到了一些照片。我这个做弟弟的,只会给钱,其他什么也没做,而你,却付出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大哥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是娘,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再说了,你不也每月按时打钱来吗?"
"钱算什么?"我摇摇头,"钱能代替陪伴吗?能代替你每天早晚两趟的守候吗?能代替你背着妈去医院的那一里多地吗?"
我们兄弟俩多年来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站着,中间仿佛横亘着无数往事,欢笑与泪水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说。
"我记得小时候,你为了让我上学,放弃了自己的学业。"我哽咽着说,"那时候你考上了县高中,是全村的骄傲,可你却去了砖窑。我总以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才知道,你是为了我们。"
大哥摆摆手,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能有出息,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脸上有光。"
"大哥,那房子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走近一步,握住他的手,"妈当初买那里,就是为了离你近些。"
院子里的老榆树抖动着新生的嫩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一个月后,房子装修好了。
我特意找人仿制了妈年轻时家里的老式家具,木质的衣柜和书桌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墙上挂着全家福,妈妈站在中间,笑得那么慈祥。
客厅里摆了一张八十年代风格的沙发,是妈妈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款式,木质扶手配上鲜红的坐垫,朴素中透着喜庆。
窗台上放了几盆妈妈生前最爱的米兰,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厨房里的炊具一应俱全,灶台上方挂着妈妈用了一辈子的铁锅,黑亮黑亮的,仿佛诉说着无数个日夜的烟火故事。
那天晚上,我和大哥坐在焕然一新的客厅里,喝着老白干,翻看老照片。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窗外偶尔传来邻居孩子的笑声和大人们的闲谈。
"记得这张吗?"大哥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你上初中那年,我刚从外地打工回来。"
照片上,十几岁的我穿着大哥买的新衣服,咧着嘴笑得灿烂。
大哥站在一旁,瘦削的脸上满是自豪。
背景是我们老家的土坯房,屋檐下挂着一串红辣椒,那是妈妈亲手串起来的,说是红红火火,来年的日子会更好。
"那时候,你非要去照相馆拍照,我记得照相费要三块五,可不便宜。"大哥笑着回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是啊,那时候一块钱能买好几斤大米呢。"我也笑了,"后来你又给我买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我舍不得吃,含在嘴里,一路上都不说话,生怕它化了。"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久违的轻松和亲近。
"还有这张。"大哥又拿起一张照片,"妈五十岁生日那天,你从省城带回来的蛋糕,可把她乐坏了。"
照片上的妈妈站在一个奶油蛋糕前,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周围围着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几个邻居。
那时候农村还很少有人过生日,更别说买蛋糕了。
那个蛋糕是我特意从省城的高级饭店订的,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带回来的,路上颠簸得奶油都有些化了,但妈妈看到后,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天妈非要请左邻右舍都来尝尝,说是沾沾喜气。"大哥的声音有些发颤,"后来她还把那个蛋糕盒子洗干净,放在箱子里,说是留个纪念。"
我默默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大哥,我去拿点东西。"
我起身去了妈妈的卧室,从那个旧皮箱底层,找出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盒子。
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个蛋糕盒,里面还放着当时的生日贺卡,已经泛黄,但妈妈的笑容依然清晰。
我把盒子拿给大哥看,他接过去,轻轻抚摸着,眼中含着泪水。
"妈这人啊,就是爱攒这些旧物件,舍不得丢。"他哑着嗓子说。
"她是在攒回忆啊,大哥,她把我们给她的每一点爱都收藏起来了。"
我们相视一笑,眼中都是理解和释然。
"大哥,谢谢你。"我轻声说,"谢谢你这些年对妈的照顾,也谢谢你小时候对我的照顾。"
"傻小子,咱们是亲兄弟啊。"大哥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是久违的温暖,"你有出息,妈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房间里,照亮了墙上妈妈慈祥的笑脸。
我知道,这才是她最大的心愿——家人和睦,亲情永存。
在这个装满了回忆的屋子里,我们找回了血脉相连的情感,也找回了作为兄弟的默契与亲近。
大哥的房子有了新生,而我们的兄弟情,也在妈妈的爱中,得到了重生。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