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做了一个梦,是大卫·林奇结合白色病房感的,最后的画面停在一片耀眼灼目的白光里,光线像水波纹一样晃动着,仿佛我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杯里,有什么力量在摇晃它。眼睛睁开,晕眩感随着梦境褪去,我醒在一个乳白色的、确实是明亮得晃眼的环境中。这是哪儿?最开始的几秒,我以为
做了一个梦,是大卫·林奇结合白色病房感的,最后的画面停在一片耀眼灼目的白光里,光线像水波纹一样晃动着,仿佛我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杯里,有什么力量在摇晃它。眼睛睁开,晕眩感随着梦境褪去,我醒在一个乳白色的、确实是明亮得晃眼的环境中。这是哪儿?最开始的几秒,我以为我还在昨夜北京的酒店房间里,后来的几秒,又以为自己是在家中床上,再之后,很缓慢地,才发现我是在飞机上——额头顶着舱壁,机身的嗡嗡声传导至四肢百骸——不过是两小时的短途飞行,餐食后顶多只有二十分钟的平飞时间,竟睡得那么沉,跌入一个具有割裂力量的超现实深梦。每年的前半年,都是“驿马”不停,许多出差奔忙。绝对寂静的路途长了,看的书也多。书架底下有去年译文出版社送来的一整套石黑一雄小说,最近一本接一本地看了起来。《克拉拉与太阳》和《莫失莫忘》这两本小说,都有科幻的外壳,故事很有密度,放在一起细细感受,能让我叹上好几天。由人类创造和设定功能的机器人,有陪伴照顾儿童的使命;另一种,也是由人类创造和“设定功能”的克隆人,使命是健康长大后,一次次地“捐献”自己的器官。机器人克拉拉与喜爱它并买它回家的主人一起生活,细细碎碎的事件在看似温情的日常中生发着,直到终被新一代机器人取代,它坐在废弃仓库里,像人类那样微笑与怀恋。克隆人群体的故事也是始于温情而活泼的校园,读者在青春少年的成长中逐渐地体味到不对劲的蛛丝马迹,嘴里发苦,一点点感到惊恐,目送着美好的他们——“原来不是人类”,只是器官存储的实体——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完结”。人造的机器人或克隆人,在故事中是第一人称主角,他们一生的故事就是在对照真正人类(主人)的需求之中发现自己的“宿命”(任务),并最终按照这个设定好的轨道行至终点。书中的他们是如此可爱和真挚,和我们期待的自己一样。文学作品中的人造“人”似乎都显得有生动的灵魂,在某些冲突的顶点,你会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觉醒开智”,有自由意志了,比人类有情有义得多。而石黑一雄总是让他们这些幽暗的觉醒藏在山洞里,风呼呼地吹着,岩壁即使有裂缝,也牢牢包覆住了那涌动的叹息。这份压抑而深沉的迷思,就此转移到读者的心里,是非对错,何去何从,细微的疑问,连成宏大的难题,统统从淡然的书本中飘荡而出。石黑一雄在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说,“小说可以传递感受,诉诸的是我们作为人类所共享的东西——超越国界与阻隔的东西……小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诉说”。我永远都相信并敬畏文学的重要性。在日常阅读的层面上,看文学小说能让人保持敏锐的感受力。如果一本书、一幅画、一段音乐,能让我在一段时间内沉浸于喜悦或哀伤,还保有这种对他人述说的丰沛感知接收能力,我才对自己放心。写到这里,发觉一位朋友也读过《莫失莫忘》,她短评说,“石黑一雄的角色都是岩洞里的人,走到最后发现原来见的一直只是岩上影,然后,就认命了。一生的宿命就是发现宿命,这是作家的时代性,可能也是我们读者的时代性”。在现今的时代,不同于被设定任务的人造“人”,我们这些在俗世中翻滚的真人,都爱歌颂人对命运的自主性,拼搏改变命运、活出自我,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投身于生活的洪流中。有一天深夜与朋友吐槽,说到工作间又出现多少意外状况,他平淡地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故,坏事就是事故,好事就是故事”。我一愣,仿佛是看到了,最终,一切都会成为故事的。也许,在纷纭中最令人扼腕的,是有些人突然不在他的命运中了。三月初的一天去香港出差,还在去机场的路上,就看到新闻说方大同英年离世。我以前没怎么听过他的歌,但这个消息有一种奇异的串联感,加深了许多唏嘘之情。数月前从大理回上海的飞机上,与邻座有短暂的交谈,他是一位去大理出诊的医生。除此之外,他几乎什么都没说,仿佛一切从偶然的故事中走来,蔓延到我的表壳,又成为事故,再次湮灭于故事中。它与我毫无关系,但这故事的触角,轻柔地扫过了我的不只是外壳。香港正是春风吹,我们也不再以为自己才二十三。那些天住在半山的植物园附近,每天出入都在绿意中上下坡,我与记者好友,热衷于夜游的两个人,在半山间不紧不慢地逡巡。她在那天接到了写一篇关于方大同的报道的任务,我还一起帮着查了些资料。酒店八楼的洗衣房静悄悄的,外头挂着一个电视机,播放着各种香港本地频道悼念方大同的画面。我沉默地站在跟前盯着屏幕,香港室内的空调总是过冷,双臂不自觉要抱起在胸前,这一定是一个胸腔和眼眶冷热交替的姿势。春意更浓的时候,就意味着我最喜欢的四月要来了。“你最喜欢哪个季节”是一个闲聊中经常说起的话题,我通常都回答说我喜欢每一个四季交替的时刻。前一个季节已经充分体察了,下一个季节正在缓慢地蓄势。也许因为我喜欢热带,四月又是我的生日月,在我看来,它是植物萌绿最明显的时节,体感也好,视觉也好,心境也好,四月像一扇充分打开的门,总是给我带来窥望未知的好奇与喜悦。公寓旁的绿地和卧室窗外的中学操场早就绿茸茸的了,小巷边的树木经过入冬时大刀阔斧的剪枝,现在又从栅栏中小心翼翼地探出新苗了。每天经过,我都用手去碰一碰它们,满心欢喜地。我知道,等到浓荫密布时,它们一簇簇挤出来,会像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倚着归家的我,传递我现在还不知道,但肯定是续写着某个故事的讯息。
编辑总监 何叶
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4月刊卷首
来源:ELLEMEN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