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顾星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保持冷静:"婉月,我本以为你会理解。医者仁心,照顾弱者是我们最基本的责任。"
顾星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保持冷静:"婉月,我本以为你会理解。医者仁心,照顾弱者是我们最基本的责任。"
"所以我不够'仁心',因为我不愿意突然多出两个'家人'?"我讽刺地问。
"我没这么说。"他皱眉,"但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什么?"我屏住呼吸。
顾星辰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最终,他轻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她们。这是我对周毅的承诺。"
我擦干眼泪,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就是顾星辰,把责任和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我该为此爱他更多,还是该责怪他把我们的关系置于次要位置?
"我需要时间想想。"最终我说。
顾星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的背影比往常更加僵硬。就在门关上的瞬间,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他:"星辰!"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轻声问,"一起成为最好的医生..."
"我记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那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
门关上了,实验室重归寂静。我滑坐在地上,看着左手上的玉镯和右手的银戒,突然不确定这一切是否还属于我。
深夜回家时,我意外发现顾星辰站在我宿舍楼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这是小雨的体检报告和雨晴的病历。"他递给我,"如果你决定接受她们,至少应该了解基本情况。"
我接过文件袋,突然注意到顾星辰右手腕上多了一条编织手链——粗糙的工艺一看就是小孩子做的。
"小雨给我的。"他顺着我的视线解释,"她说这是'友谊手链'。"
月光下,顾星辰的表情罕见地柔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对他来说,这已经不仅是责任,而是发自内心的选择。
"给我点时间。"我轻声说。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我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手里紧握着那个装满另两个人命运的文件袋。
5.
我第一次见到楚雨晴和小雨,是在顾家的客厅里。
那天是周末,我特意早起做了盒马卡龙,粉蓝色的甜品装在透明盒子里,系着银色丝带。顾星辰说小雨喜欢甜食,我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见面礼。
推开顾家大门时,我听见一阵孩子的笑声。客厅里,小雨正坐在顾星辰腿上,他笨拙但耐心地为她扎着小辫子。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到刺眼的画面。
"婉月来了。"顾阿姨从厨房出来,接过我手中的礼盒,"快进来,星辰正给小雨梳头发呢。"
顾星辰抬头,嘴角还残留着未褪的笑意:"你来了。"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认识顾星辰十五年,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温柔的神情——眼角微微弯起,冷峻的轮廓被阳光软化,连常年紧抿的唇角都放松下来。
"姐姐好!"小雨从顾星辰膝头跳下,跑到我面前,"你是星辰哥哥的女朋友吗?"
她约莫三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穿着印有卡通兔子的粉色连衣裙。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笑起来时露出两个小酒窝。
"小雨,要有礼貌。"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沙发处传来。
我这才注意到楚雨晴。她穿着素白的亚麻连衣裙,黑发及肩,面容清秀但略显苍白,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空洞,像是被人掏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美丽的躯壳。
"你好,我是林婉月。"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楚雨晴站起身,动作轻得像片羽毛:"楚雨晴。星辰常提起你。"她的声音很好听,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飘忽感,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马卡龙!"小雨已经拆开了礼盒,兴奋地举着粉色点心,"星辰哥哥你看!"
顾星辰蹲下身,用我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说:"要先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雨扑过来抱住我的腿,甜腻的奶油味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余光却瞥见顾星辰正注视着楚雨晴,眼神中带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楚雨晴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脆弱得让人心疼。
"雨晴昨晚又没睡好。"顾星辰转向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十点她有个心理复诊,我得陪她去。"
我胸口一窒:"可今天我们约好去看婚戒..."
"改天吧。"他看了眼手表,"诊所预约很难排。"
顾阿姨适时插话:"婉月,来厨房帮我准备早餐吧。"
厨房里,顾阿姨递给我一杯红茶,叹了口气:"星辰这段时间太辛苦了,白天医院,晚上还要照顾雨晴母女。"
我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他...好像很在乎她们。"
"周毅是他大学最好的朋友。"顾阿姨切着水果,刀锋与砧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那孩子牺牲前给星辰打过电话,托他照顾妻女。"
"但收养她们也太..."
"这就是星辰啊。"顾阿姨苦笑,"和他父亲一样,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
透过厨房玻璃门,我看见顾星辰正弯腰为小雨擦去嘴角的奶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楚雨晴站在一旁,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像幅完美无缺的家庭画像。
我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根针直直扎进心脏。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订婚宴定在两周后的周六。顾阿姨包下了京城大酒店的花园厅,请了双方亲友共三十余人。我特意订制了香槟色礼服,连指甲都做了配套的颜色。
"你今天美炸了!"苏晴帮我整理头纱,"顾冰山看到肯定挪不开眼。"
我对着全身镜转了个圈,裙摆如花瓣般绽开:"希望如此。"
事实上,自从楚雨晴母女到来,顾星辰的目光就很少停留在我身上。这两周他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了照顾她们——陪小雨去幼儿园面试,带楚雨晴复诊,甚至深夜接到电话就赶去处理楚雨晴的失眠危机。
"他这是把她们当家人了。"苏晴撇撇嘴,"你不觉得过分吗?"
我低头整理捧花:"他只是...负责任。"
"负责任到连未婚妻都晾一边?"苏晴翻了个白眼,"婉月,你得跟他谈谈。"
手机震动,是顾星辰的信息:"雨晴情况不太好,我晚点到。你先招待客人。"
我盯着屏幕,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这是今天第三条推迟信息,从"路上堵车"到"医院临时有事",现在干脆是楚雨晴。
"他又迟到?"苏晴瞪大眼睛,"今天可是你们订婚宴!"
"病人更重要。"我机械地重复顾星辰常说的话,喉咙发紧。
宴会厅装饰得如梦似幻,香槟塔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宾客们陆续到来,每个人都向我投来祝福的微笑,却没人知道男主角还未现身。
"星辰呢?"我妈小声问我,"客人都到齐了。"
"医院有事,马上到。"我强颜欢笑。
一小时过去,顾阿姨不停地打电话,眉头越皱越紧。两小时过去,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同情地看着我,有人已经借口离开。
我的香槟色礼服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就像我逐渐褪色的笑容。
当顾星辰终于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订婚蛋糕已经被切掉了一半。他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处有一块可疑的水渍,眼下是熟悉的青黑色。
"抱歉。"他径直走向我,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雨晴突然发作,我不得不送她去急诊。"
我盯着他领口的水渍——那是泪痕,但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
"你错过了整个仪式。"我声音发抖,"包括交换戒指的环节。"
顾星辰皱眉:"戒指可以随时交换。雨晴当时情况危急,她试图..."
"够了!"我打断他,"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而你满脑子只有楚雨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顾星辰的表情变得冰冷:"你是在暗示我忽视了你的感受?"
"不是暗示,是事实!"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两周你取消了我们所有的约会,就为了陪她复诊、哄她吃药、给她读睡前故事!"
"她患有重度抑郁症,婉月。"顾星辰压低声音,"她丈夫为救战友牺牲了,而那个战友就是我!"
这句话像记闷拳击中我的胃部。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如果你连这点同理心都没有,"顾星辰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心脏,"那我们可能需要对这段关系重新考虑。"
"星辰!"顾阿姨厉声喝止,"注意场合。"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口:"我去换件衣服。宴会继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苏晴扶住我,小声咒骂着什么。宾客们假装无事发生,乐队重新开始演奏,但欢快的旋律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我去下洗手间。"我挣脱苏晴的手,逃也似地离开大厅。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妆容被泪水晕染,精心打理的发型也散了,活像个狼狈的小丑。我用冷水拍打脸颊,却洗不掉心头那股灼烧般的疼痛。
手机震动,是顾星辰的信息:"我在1207房间。我们需要谈谈。"
酒店1207房间是顾家长期包下的商务套房。推开门时,顾星辰已经换了件深蓝色衬衫,正在整理领带。桌上放着两杯咖啡,一杯加奶不加糖——我的口味。
"坐。"他指了指沙发。
我站着没动:"你想谈什么?"
"关于刚才的事。"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病例,"我认为你反应过度了。"
"我反应过度?"我难以置信地重复,"我的未婚夫在订婚宴上迟到两小时,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我反应过度?"
"雨晴不是'另一个女人'。"顾星辰皱眉,"她是周毅的妻子,是我的责任。"
"责任责任责任!"我几乎喊出来,"你的世界里除了责任还有什么?我们的感情算什么?"
顾星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还记得医学生誓言吗?"
我愣住了。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他背诵道,眼神锐利,"如果病人和爱情只能选一个,医生该选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像盆冰水浇在我头上。我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医学生誓言我们背过无数遍,但从未想过它会成为横亘在爱情中的天堑。
"我...我不知道。"最终我低声说。
"我知道。"顾星辰走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在我鼻尖,"我父亲选择了病人,直到最后。这是医者的宿命。"
我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对顾星辰而言,这不仅是职业选择,更是生存意义。他背负着父亲的遗志和战友的托付,爱情在他价值序列中永远排在责任之后。
"那我呢?"我声音发抖,"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在哪里?"
顾星辰似乎被问住了。他罕见地流露出犹豫,伸手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停住:"婉月,我需要你...理解。"
"理解你总是把我放在最后一位?"我后退一步,"理解我们的订婚宴比不上楚雨晴的一次情绪崩溃?"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他收回手,语气重新变得冷静,"但如果你要我放弃照顾她们,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我。原来在他心中,我竟成了阻碍他履行责任的绊脚石。
"我明白了。"我摘下订婚戒指放在桌上,"也许我们都需要时间思考这段关系。"
顾星辰盯着戒指,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你要取消婚约?"
"不。"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不知道,一个永远排在第二位的妻子,是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说完,我转身离开,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心软。门关上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房门还是我的心。
接下来的两周,我和顾星辰陷入了诡异的冷战。他照常发信息提醒我实验进度和课程安排,却对感情问题只字不提。我搬回了宿舍,借口论文需要集中精力。
"你们就这样完了?"苏晴盘腿坐在我床上,啃着苹果,"五年感情,说断就断?"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假装没听见。自从那晚离开酒店,我就把自己埋进工作里,每天泡在实验室直到深夜。
"喂!"苏晴把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你该不会真要放弃吧?"
"不然呢?"我疲惫地揉着眼睛,"在他心里,我永远比不上那些'责任'重要。"
苏晴突然严肃起来:"婉月,说实话,你爱顾星辰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我爱顾星辰什么?是他俊朗的外表?出色的能力?还是...
"你追随他的脚步这么多年,"苏晴继续道,"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像颗种子落入心田。十五年来,我的目标总是与顾星辰保持一致——考同一所大学,进同一个专业,甚至研究方向都追随他的选择。但抛开"顾星辰未婚妻"这个身份,我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我轻声承认。
苏晴叹了口气:"也许这次危机是件好事。至少让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深夜,我独自在实验室整理数据,突然接到顾阿姨的电话。
"婉月,你在医院吗?"她声音焦急,"星辰今晚值班,但刚接到电话说雨晴在急诊科,他急匆匆赶去了,连白大褂都没换..."
"楚雨晴又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不清楚,但星辰状态很不好。"顾阿姨忧心忡忡,"他这两天几乎没合眼,我担心他..."
我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冲出门。理智告诉我这不关我的事,但双腿却有自己的意志,径直朝医院跑去。
急诊科灯火通明。我远远看见顾星辰站在走廊尽头,依旧是那件深蓝衬衫,背影僵硬如雕塑。他面前是急诊抢救室,门上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突然看见他肩膀垮了下来。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那是一张照片。即使隔着距离,我也能认出是周毅的军装照。
顾星辰低头看着照片,肩膀开始微微发抖。一滴水珠落在照片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他在哭,无声而克制,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令人心碎。
我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对顾星辰而言,照顾楚雨晴母女不仅是责任,更是赎罪。他活着,而周毅死了;他站在这里,而有人永远留在了边境线上。这种幸存者的负罪感,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
悄悄退后几步,我转身离开。这一刻,我似乎触碰到了顾星辰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却也更加迷茫——我该如何爱一个把愧疚和责任刻进骨子里的人?我们的爱情,真的能战胜他心中的那道枷锁吗?
走出医院,夜风吹散了眼中的湿热。我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第一次认真思考苏晴的问题:抛开顾星辰,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6.
实验室的灯光在凌晨三点依然亮着。
我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已经十分钟。网页上是国家卫健委的援非医疗队申请表,最后一行问题刺眼地闪烁着:"是否确定提交?"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夏季暴雨来得又急又猛,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
我的食指微微发抖,在触控板上徘徊。提交意味着什么?远离顾星辰,远离这场令人窒息的情感困局,还是...逃避?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星辰的信息:"还在实验室?"
这是我们冷战的第三周。他照例关心我的行踪,却对感情只字不提。我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周杰伦《星晴》的专辑封面,大学时我帮他设置的,一直没换。
拇指在键盘上敲击:"嗯,数据没处理完。"
发送完才意识到,这简直是我们关系的缩影:机械的问答,克制的距离,永远绕开真正的问题。
闪电再次照亮实验室,一瞬间我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眼下浓重的青黑。这个憔悴的女人是谁?那个曾经在医学院演讲比赛上意气风发的林婉月去哪了?
手指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重重点击了"提交"。
页面跳转,鲜红的"申请成功"四个字刺入眼帘。我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就这样决定了?去非洲,远离一切,独自面对未知的疾病和危险?
手机又亮起来,这次是苏晴:"靠!你疯了吗?刚看到你朋友圈!你要去非洲?!"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鬼使神差地发了条动态:"新旅程。"配图是援非医疗队的宣传海报。
还没等我回复,苏晴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林婉月!你脑子进水了?为了个男人跑到埃博拉疫区去?"
"不是因为他..."我声音发虚,"这是个好机会,专业上..."
"放屁!"苏晴罕见地爆了粗口,"你连露营都不敢去的人,现在要去非洲?"
她说的没错。我从小怕虫怕黑怕陌生的环境,大学郊游永远是带最多行李的那个。这样的我,怎么敢去非洲?
"我...需要改变。"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这三年,我的生活里只有顾星辰和他的时间表。我甚至不记得上次为自己做决定是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所以这是...自我放逐?"
窗外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我擦掉眼泪,突然笑了:"不,这是自我救赎。"
申请获批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周后,我站在院长办公室里,听着各种注意事项。
"坦桑尼亚,姆贝亚省。"院长推了推眼镜,"那里医疗条件极差,但正因如此,你的专业会很有用武之地。"
我机械地点头,心思却飘到昨天与父母的争吵。妈妈哭得几乎晕厥,爸爸气得摔了茶杯:"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林医生?"院长提高音量,"你在听吗?"
"抱歉,您说?"
"我说,"院长叹了口气,"顾教授知道这事吗?"
顾教授。这个称呼让我心头一颤。在医院里,没人敢直呼顾星辰的名字,尽管他才三十岁。
"这是我的个人决定。"我挺直腰板,"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明天上午十点,卫健委行前培训。下周一的航班。"他递给我一叠文件,"包括疫苗接种、物资清单...和遗体遣返协议。"
最后五个字让我的手抖了一下。原来死亡可以如此具体,一纸公文就能安排。
走出行政楼,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机震动,是顾星辰的短信:"能谈谈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医学院后门的长椅,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十五岁的顾星辰在那里等我下课,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五分钟,最终回复:"好。"
长椅还在原地,梧桐树比当年更粗壮了。顾星辰穿着熟悉的深蓝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身边放着两杯奶茶,一杯波霸椰果,多糖——我的口味。
"坐。"他挪了挪位置。
我站着没动:"什么事?"
他抬头看我,阳光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为什么是非洲?"
直入主题。典型的顾星辰风格。
"专业发展需要。"我背诵准备好的说辞,"热带病研究在国内几乎是空白..."
"婉月。"他打断我,"别对我背宣传册。"
我咬住下唇。在他面前,我永远像个透明人,所有伪装都不堪一击。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我需要离开。离开你,离开这一切。"
顾星辰的表情纹丝不动,但指节泛白了:"多久?"
"两年。也许更长。"
"更长?"他终于有了反应,"那里疟疾、霍乱、埃博拉..."
"我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我打断他,"我读了所有资料。"
"那你应该知道有多危险!"他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路人侧目,"上个月刚有中国医生在那里被抢劫重伤!"
"所以呢?"我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句话像把刀横亘在我们之间。顾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下来。
"当然。"他声音低沉,"你一直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为了楚雨晴一次次抛下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个怨妇,而我本不想这样。
顾星辰沉默了很久。一只麻雀落在长椅扶手上,好奇地歪头看我们。
"周毅牺牲前给我发过最后一条短信。"他突然说,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看。"
屏幕上是条简短的信息:"替我看看非洲的星空。兄弟,保重。"
我胸口一窒。周毅原本报名了援非医疗队,却在行前被紧急调往边境,再也没回来。
"我答应过照顾他的家人。"顾星辰收起手机,"但我也答应过...要让你幸福。"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谈及我们的感情。阳光太刺眼,我眨掉涌出的泪水。
"星辰,问题不只在楚雨晴。"我轻声说,"问题在于...我不知道没有你的我是谁。"
他困惑地皱眉。
"这十五年,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围绕你。"我继续道,"考医学院是因为你,选儿科是因为你,甚至研究方向都追随你。林婉月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独立存在过。"
顾星辰想说什么,但我抬手制止:"让我说完。在订婚宴那晚,我回宿舍翻到了大学时写的愿望清单。"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第一条就是:去非洲救助儿童。"
他接过纸条,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稚嫩的字迹。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我苦笑,"直到决定报名援非时才想起来。多可笑?那个有梦想的林婉月,什么时候消失的?"
顾星辰盯着纸条,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所以这是...找回自己?"
"是的。"我抬头看梧桐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我需要知道,没有'顾星辰未婚妻'这个头衔,我还能是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麻雀都飞走了。最后他站起身,把奶茶递给我:"我送你回去。"
这杯奶茶和十五岁那杯一样甜。我们沉默地走在校园里,影子一前一后,像过去无数个放学时分。只是这一次,我知道我们走向的不是同一个未来。
行前培训枯燥而详尽。疫苗、防护、急救,甚至如何识别武装冲突的前兆。每天回家,父母都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餐桌上堆满了我爱吃的菜,仿佛这是最后的晚餐。
启程前三天,苏晴来帮我收拾行李。
"防蚊喷雾、防晒霜、抗生素..."她一边清点一边嘟囔,"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机票都买了。"我折起一件衬衫,"何况,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苏晴突然扔下手里的东西:"顾星辰就这么放你走?"
"我们...谈过了。"我含糊其辞。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把一盒创可贴塞进缝隙,"他理解我的决定。"
"理解?"苏晴翻了个白眼,"他是不是还祝你在非洲找个黑人帅哥?"
"苏晴!"我涨红了脸,"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你们可是订婚了!"
"曾经。"我纠正她,"戒指已经还给他了。"
苏晴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啊,林婉月,你变了。以前的你绝不会这么...决绝。"
我停下叠衣服的手:"不好吗?"
"好极了!"她突然抱住我,"终于看到你为自己做决定了。"
这个拥抱太用力,我眼眶发热。苏晴一直是我最真实的朋友,见证了我对顾星辰的痴迷,也目睹了我如今的觉醒。
"答应我一件事。"她松开我,表情罕见地严肃,"每天发条消息,哪怕只是个句号。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点头,喉咙发紧:"好。"
"还有,"她狡黠地眨眨眼,"如果遇到帅气的无国界医生..."
"苏晴!"
"开玩笑的。"她笑着躲开我的抱枕攻击,"说真的,照顾好自己。那个顾冰山...他会等你的。"
我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转身继续收拾行李。但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在问:他真的会等吗?而我真的希望他等吗?
首都机场T3航站楼,出发大厅。
父母红着眼眶,一遍遍检查我的随身行李。妈妈甚至在我的背包里塞了一包火锅底料:"万一想家了..."
"妈,那里热得很,没人吃火锅。"我哭笑不得,却还是收下了。
苏晴带来了整个宿舍的人,大家轮流拥抱我,像在告别一个即将赴死的勇士。场面夸张得引来路人侧目。
"行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试图缓解气氛,"两年而已。"
"两年!"苏晴夸张地哀嚎,"够我谈二十四次恋爱了!"
众人哄笑中,我瞥见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深蓝衬衫,挺拔如松。顾星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去去就来。"我对大家说,朝顾星辰走去。
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下青黑更重了,但依然英俊得让人心痛。我们隔着一步之遥站定,像两个礼貌的陌生人。
"来送我?"我故作轻松。
他递过信封:"给你的。"
我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非洲星空的照片,每张背面都写着拍摄地点和日期。
"这是..."
"周毅收集的。"顾星辰声音低沉,"他生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去非洲看星空。"
我小心地翻看这些照片,银河在黑白影像中依然壮美得令人窒息。
"我想你会需要它们。"他说,"那边...星空很美。"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让我鼻子一酸。他在用他的方式关心我,尽管我们已经不是恋人。
"谢谢。"我收好照片,"我会...好好珍藏。"
广播响起,催促乘客登机。我们同时看向登机口,又同时收回目光。
"婉月。"顾星辰突然叫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
"嗯?"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赫然是一份和我一模一样的援非医疗队申请表,已经盖上了公章。
"你...?"我震惊得说不出话。
"下一批。"他简短地说,"三个月后。"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头晕目眩。顾星辰也要去非洲?为什么?因为我?还是为了完成周毅的遗愿?
"星辰,你不必..."
"不是为了你。"他看穿我的想法,"医院早就计划派遣团队支援。我只是...提前了计划。"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什么:"楚雨晴知道吗?"
"她支持这个决定。"顾星辰眼神闪烁,"事实上...她建议的。"
楚雨晴?那个看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女人,竟然建议顾星辰去非洲?
"她比我们想象的坚强。"顾星辰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决定带着小雨回老家了。"
登机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最后通知。我该走了,却突然迈不开腿。眼前这个男人,我爱了十五年,怨了三个月,如今却要与我奔赴同一个大陆,这算什么?命运的反讽?
"林婉月!"苏晴在远处大喊,"要误机了!"
顾星辰轻轻推了我一下:"去吧。"
我拖着登机箱后退几步,突然冲回来抱住他。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感受到他瞬间僵硬又放松的身体。
"我在那边等你。"我在他耳边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登机口。
穿过安检,拐过通道,直到看不见送行的人群,我才允许自己停下来喘口气。从包里掏出登机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顾星辰发来的照片——一片璀璨的星空,配文只有一行字:"我会在这里,等你看够世界。"
泪水终于决堤。我抹掉眼泪,昂首走向登机口。这一次,我不是追随他的脚步,而是走在他前面。这个认知让我既恐惧又兴奋,像第一次独自飞翔的雏鸟。
飞机腾空而起,穿过云层。当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舷窗时,我打开顾星辰给我的星空照片,轻轻抚过那些星辰。
非洲,我来了。带着破碎的心,未愈的伤,和重新发芽的梦想。这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7.
姆贝亚的雨季比想象中更潮湿闷热。
我站在简易诊所的塑料布棚下,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三个月了,我依然不习惯这里的空气——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随时能拧出热带疾病来。
"林医生!又一个发热患儿!"护士玛利亚抱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冲进来,孩子在她臂弯里软绵绵地耷拉着,嘴唇干裂发白。
我立刻戴上双层手套,示意她将孩子放在检查台上。男孩眼神涣散,脖颈处隐约可见细小的出血点。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已经是本周第七例相似症状的患儿。
"体温?"
"40.3度。"玛利亚快速回答,"他母亲说昨天开始呕吐,今早发现便血。"
我轻轻翻开孩子的眼睑,结膜充血严重。"准备隔离病房,通知疾控中心。"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疑似埃博拉。"
玛利亚倒吸一口气,迅速行动起来。我继续检查患儿,记录症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算着日子——顾星辰应该下周就到坦桑尼亚了,但愿...
"医生..."患儿突然用斯瓦希里语虚弱地呼唤,"我冷..."
我立刻扯过毯子盖住他瘦小的身体,却在这时感到右手手套传来异样的湿润感。低头一看,中指指尖处不知何时破了个针尖大的洞,而我的皮肤正直接接触着孩子的汗水。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三秒后,我机械地完成检查,将患儿交给赶来的医疗团队,然后走向消毒室。按照规程,我用漂白水反复冲洗双手,特别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小破口。漂白水灼烧着伤口,疼痛尖锐而清晰。
这很荒谬。我处理过几十例传染病人,防护程序早已成为肌肉记忆。但命运偏偏选择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出手——就像顾星辰总爱说的,医学里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
当天晚上,我开始头痛。
起初我以为是疲劳,直到体温计显示38.5度,我才不得不面对现实。按照我们自己制定的规程,我给自己抽血送检,然后平静地走进隔离病房,在登记表上签下名字和时间。
玛利亚红着眼眶帮我挂上输液瓶:"林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当然。"我挤出一个微笑,"我可是打过疫苗的。"
但我们都知道,埃博拉疫苗并非百分之百有效,特别是在新变种面前。
病房的塑料布在风中啪啪作响,像死神轻轻拍打翅膀。我躺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电灯泡,突然想起顾星辰给我的星空照片。他说非洲的星空很美,可我来了三个月,竟一次也没认真看过。
手机在床头震动。是顾星辰的信息:"刚下飞机。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告诉他实情?还是...
又一条信息进来:"别想着隐瞒。我已经联系了苏晴。"
我苦笑。他太了解我了。最终我回复了医院名称和坐标,然后补充:"但我现在不方便见面。在隔离病房。"
发完这条,我关掉手机,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狂轰滥炸。高烧开始肆虐,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十五岁的顾星辰站在医学院门口等我,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开的翅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将我惊醒。塑料布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满泥水。
"顾...星辰?"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他大步走到床边,却在安全距离外猛地刹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星辰——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紧攥着一份文件。
"你..."他声音发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虚弱地笑了笑:"你这不是...找来了吗?"
"林婉月!"他突然暴喝,吓得门口的护士一哆嗦,"这是埃博拉!不是感冒!"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顾教授,此刻像个即将崩溃的普通人。
"血检结果?"他转向护士,声音又恢复了医生特有的冷静,只是尾音仍在颤抖。
"阳性。"护士小声回答,"但病毒载量还低。"
顾星辰的下颌线绷紧了。他低头快速翻阅手中的文件,然后递给我:"签字。"
"什么?"
"实验性抗体治疗同意书。"他声音平板,"日本研发的新药,尚未大规模临床,但动物实验效果显著。"
我勉强坐起来,眩晕中看到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副作用说明。"这不合规程..."
"去他妈的规程!"顾星辰突然爆粗口,惊得我睁大眼睛,"签字,林婉月。现在。"
我望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永远把规则放在第一位的男人,此刻正为了我打破所有职业信条。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慢慢签下名字,然后问:"你怎么提前来了?"
顾星辰收起文件,表情略微松动:"调了班次。"他顿了顿,"幸好。"
这两个字包含的信息量让我眼眶发热。他一定是连续工作了好几天,就为了能早点见到我。
"星辰..."我想说点什么,却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俯身干呕起来。再抬头时,顾星辰已经退到隔离线外,拳头攥得发白。
"我会治好你。"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保证。"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雨天,他也是这样,承诺会等我下课,然后真的在暴雨中站了两小时。顾星辰的承诺,从来不是空话。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模糊的噩梦。
高烧、寒战、呕吐轮番折磨着我。最痛苦的是腹泻——埃博拉会摧毁你的肠道,让你在排泄自己内脏组织时仍保持清醒的认知。尊严在这种疾病面前不值一提。
顾星辰每天都会来,隔着塑料帘子观察我的情况,通过护士传递简短的医嘱。他从不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我知道他每晚都睡在走廊的长椅上——玛利亚偷偷告诉我的。
第四天夜里,我的情况突然恶化。大量内出血导致血压骤降,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我听见顾星辰在门外怒吼:"准备输血!联系达累斯萨拉姆的血库!"
我想叫他别费心了,却发不出声音。在意识飘散的边缘,我恍惚看见周毅站在床边,军装笔挺,对我微笑。他说了什么?好像是..."替我看看星空"?
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挂在输液架上的血袋,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流入我的血管。第二眼,是趴在床边睡着的顾星辰——他居然被允许进入隔离区了,虽然穿着全套防护服。
我试图抬手,却发现连指尖都无力动弹。顾星辰立刻惊醒,护目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别动。"他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你失血过多。"
我微弱地动了动嘴唇:"...血..."
"我的。"他简短回答,"O型,万能供体。"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顾星辰直接输血给我?这在正规医院几乎不可想象,风险太大了。但这里不是北京,而是非洲腹地的小诊所,规则由生存重新定义。
"为什么..."我气若游丝。
顾星辰调整了一下输血速度,然后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脱掉右手手套,隔着我的防护帘,轻轻贴上我的掌心。虽然隔着塑料,但那温度真实得让人心碎。
"因为是你。"他说。
五个字,重若千钧。
防护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外星生物,但我分明看到有液体从他护目镜边缘滑落。顾星辰,哭了?那个在周毅葬礼上都面无表情的顾星辰,此刻为我落泪?
我想回应,却突然一阵剧咳,鲜血溅在透明帘子上,像诡异的抽象画。顾星辰立刻进入专业状态,快速检查各种仪器,声音恢复冷静:"血压还在降,需要再加一袋。"
他转身要走,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防护服下摆。
"星辰..."我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歌..."
他愣住了:"什么?"
"星...晴..."我艰难地说,"唱...给我..."
这是我们的秘密。大学时我总在他做实验时哼这首歌,后来成了我们之间的暗号。顾星辰从不唱歌,他说自己五音不全。
但此刻,这个从不唱歌的男人,在埃博拉隔离病房里,隔着防护帘,用跑调的嗓音轻轻唱起:"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我含着泪笑了,然后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梦里,十五岁的我们躺在学校草坪上看星星,他指着银河说:"看,它们连起来就是你的名字。"
转机出现在第七天。
清晨,我睁开眼睛,发现高烧退了。更惊人的是,我居然感到了饥饿——过去一周,进食纯粹是为了生存。
顾星辰不在床边,但留下了一张字条:"去接新一批药品。中午回来。别乱动。——K"
字母K是我们之间的另一个小秘密。大学时我总笑他名字像言情小说男主,他就用姓氏首字母签名,说这样够"医学"。
我慢慢坐起来,发现窗外阳光正好。隔离病房设在诊所后院,透过窗户能看到一小片非洲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云彩。
玛利亚进来检测生命体征,惊喜地宣布:"病毒载量下降了!顾医生的疗法有效!"
"他人呢?"我忍不住问。
"开车去省会了。"玛利亚帮我换床单,"为了那批药,他几乎没合眼。"
我心头一热。姆贝亚到省会单程要五小时,路况极差,常有抢劫事件。顾星辰居然为了一批药冒这种险?
中午时分,外面突然传来骚动。我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然后是顾星辰急促的脚步声。他冲进病房,防护服都没穿整齐,手里举着一管药剂:"林婉月!新发现的单克隆抗体!刚获特批!"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兴奋的样子,像个得到新玩具的男孩。护目镜后的眼睛闪闪发亮,完全看不出连续开车的疲惫。
"你...没休息?"我问。
他摇摇头,已经开始准备注射:"这比休息重要。"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他右手腕上有一道新鲜伤口,血迹渗透了纱布。
"怎么回事?"我抓住他的手腕。
顾星辰试图抽回手:"路上遇到点小麻烦。"
"顾星辰!"我难得强硬。
他叹了口气:"检查站有人拦车,争执时划伤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脊背发凉。这里的"争执"往往意味着致命冲突。
"你疯了吗?"我声音发抖,"为了一管药..."
"为了你。"他直视我的眼睛,"每一管药。"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我的心脏。我松开他的手腕,突然泣不成声。顾星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向来不擅长应对眼泪。
"别哭..."他笨拙地隔着防护帘拍拍我的肩,"会...影响电解质平衡..."
这个荒谬的医学解释让我又哭又笑。典型的顾星辰式安慰,永远科学至上。
"星辰。"我擦掉眼泪,"我有个发现。"
"嗯?"
"那些患儿。"我指向窗外的病房,"他们的症状发展有规律。呕吐总是从周四开始,我怀疑和每周三的市场有关。"
顾星辰眼睛一亮:"你是说传染源可能在市场?"
"而且..."我继续道,"所有患儿家里都买过同一种蝙蝠干。"
他立刻掏出笔记本记录:"具体位置?"
"东南角的红帐篷。"我回忆道,"商贩叫马利克。"
顾星辰合上笔记本,突然笑了:"林医生,你真是个天才。"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心头一暖。在专业领域,我们总能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方式——彼此欣赏,互相成就。
"我会通知疾控中心。"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你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真的?"
"嗯。"他点头,"病毒载量已经低于传染阈值。"顿了顿,又补充:"我查过星空预报,明晚天气很好。"
这句看似无关的话让我心跳加速。他记得,记得我说想看非洲的星空。
转出隔离病房的那天,整个医疗队都来祝贺。我瘦了整整八公斤,走路还有些飘,但活着的喜悦胜过一切。
顾星辰坚持要再观察我24小时,为此特意在诊所后院支了张简易床。傍晚时分,他拿着两杯热可可出现——这里能找到的最接近奶茶的东西。
"感觉如何?"他递给我一杯,在床边坐下。
"重获新生。"我抿了一口,甜得发腻,"你呢?这三个月..."
"漫长。"他简短回答,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留置针的淤青,"太长了。"
我们沉默地喝着可可。夕阳把非洲草原染成金色,远处有斑马群在移动,美得像幅画。
"星辰。"我打破沉默,"为什么来非洲?真的只是为了周毅吗?"
他转动着杯子,良久才开口:"一开始是。"
"后来呢?"
"后来..."他抬头看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后来我发现,没有你的北京,太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我心上某道锁。十五年了,顾星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需要我。
"知道我得病时..."我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专业角度,评估了所有治疗方案。"
"非专业角度呢?"
顾星辰放下杯子,双手微微发抖:"恐惧。"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温度与颤抖。这个总是强大冷静的男人,此刻为我展现脆弱。
"我有个问题。"我转移话题,指向他背包里露出的信封,"那是什么?"
顾星辰犹豫了一下,取出信封递给我:"给你的。"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照片——非洲星空的照片,每张背面都写着精确的经纬度和日期。但不同于之前那些,这些照片右下角都有个小记号:LY。
"你拍的?"我惊讶地翻看。
"嗯。"他点头,"过去三个月。每到一个地方就拍一张。"顿了顿,"LY是..."
"我知道。"我微笑,"林婉月。"
他摇头:"Look Yourself."
我愣住了。
"你说要找回自己。"顾星辰解释,"所以我想...也许这些星空能帮你。"
泪水再次模糊视线。这个不擅言辞的男人,用他的方式诠释着最深沉的爱。不是占有,不是改变,而是帮助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
"今晚。"我擦掉眼泪,"我们一起看星星,好吗?"
他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好。"
夜幕降临得很快。
顾星辰不知从哪借来一辆吉普车,带我来到诊所五公里外的一处高地。这里视野开阔,没有光污染,银河像一条钻石河流横贯天际。
"比照片还美..."我仰头惊叹。
顾星辰在车后座铺了毯子,我们并肩躺下,仰望星空。他掏出手机,插上耳机,分给我一只:"听吗?"
熟悉的旋律响起——《星晴》。我侧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目光专注得让人心跳加速。
"婉月。"音乐声中,他突然开口,"我有个请求。"
"嗯?"
"等回国后..."他停顿了一下,"能重新开始吗?"
我故意逗他:"作为同事?"
"作为爱人。"他认真地说,"未婚夫。丈夫。随便什么称呼。"难得一见的慌乱,"如果你还愿意。"
我望着星空微笑:"为什么不是现在?"
顾星辰愣住了:"现在?"
"对。"我指向银河,"就在这片星空下,重新开始。"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反悔了。然后他突然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三年前那枚订婚戒指,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我随身带了三年。"他轻声说,"总觉得...你会回来。"
我伸出左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回我的无名指。钻石在星光下闪烁,像摘了一颗星星握在手中。
"这次不一样。"我说,"我不再是追随你的影子了。"
"我知道。"顾星辰微笑,"这才是我想娶的林婉月。"
他俯身吻我,唇瓣相触的瞬间,耳机里正好唱到:"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
非洲的星空下,十五年的光阴流转成这一刻的永恒。我们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互相占有,而是彼此成就;不是形影不离,而是纵使相隔万里,也能在同一片星空下找到归途。
银河无声流转,见证着这个迟来太久的誓言。而在我们身后,新一天的曙光已悄然爬上地平线。
来源:逆袭中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