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玉兰树影斜斜落在阳台上,妻子新添的吊兰正从陶罐里垂下碧绿的藤蔓。那些满载着泥土与根须的盆盆罐罐,像她总也理不清的絮语,在狭小空间里挤挤挨挨生长着。当我翻出衣柜里那包粗布时,积年的棉絮香忽然漫过所有绿植的清气,四月的阳光里浮起细碎尘埃,仿佛母亲梳头时飘落的
窗外的玉兰树影斜斜落在阳台上,妻子新添的吊兰正从陶罐里垂下碧绿的藤蔓。那些满载着泥土与根须的盆盆罐罐,像她总也理不清的絮语,在狭小空间里挤挤挨挨生长着。当我翻出衣柜里那包粗布时,积年的棉絮香忽然漫过所有绿植的清气,四月的阳光里浮起细碎尘埃,仿佛母亲梳头时飘落的银丝。
蓝底白格的老粗布还裹着当年的报纸,泛黄的《陕西日报》日期停在1978年。指腹抚过经纬交织的纹路,凸起的棉结在阳光里微微发亮,如同母亲当年纺线时,油灯在她鬓角跳动的光斑。五十多年时光沉淀在布料里,比压在柜子底的岁月更厚实。
关中平原的棉花总在谷雨后播种。记得生产队的棉田像铺开的云海,母亲们系着粗布围裙,弯腰间苗时露出的后颈晒得黑红。1605农药刺鼻的气味混着汗味,她们却笑着说这是“太阳的味道”。拾棉季节,布包袱在腰间晃成鼓囊囊的月亮,白生生的棉桃里藏着冬衣的暖、书包的挺括,还有娶新媳妇时要用的崭新被里。十二岁那年的霜降来得格外早,母亲连夜在油灯下剥出最后几筐棉桃,指尖被棉壳划出细密的血痕,却把最饱满的籽棉留给我絮棉裤——那条靛蓝粗布面的棉裤,膝盖处还补着她用纺线勾出的云纹。
龙背村的轧花机房永远响着雷声。锯齿轧花机轰隆转动时,母亲总要把我支到院外槐树下。隔着黄土夯成的厚墙,仍能听见棉籽噼啪爆裂的声响,像除夕夜的爆竹。弹花匠戴着牛笼嘴似的口罩,白絮纷飞中身影朦胧如雾。有次我偷偷从木框门往里张望,发现母亲在雪浪般的棉絮中忽隐忽现,发梢沾满银星,恍若神话里纺云织霞的仙子。母亲背着三十斤棉花的背篓,在蜿蜒的田埂上走成倔强的逗点,汗渍在粗布衫后背晕出盐白的云朵。暮色里归家时,总要解开绑腿让我揉她浮肿的小腿,粗布绑带上深深浅浅的褶皱,都是田垄的形状。
冬夜最长的记忆是纺车嗡嗡。母亲盘腿坐在土炕上,右手摇动枣木纺轮,左手捻着的棉条渐渐抽成银线。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裱糊着报纸的墙上,忽大忽小如同皮影戏。我躺在刚织好的粗布被单上凝视窑顶景象,线穗子在地上滚成会跑的月亮。
织布机“咣当咣当”的节奏里藏着时令更迭。经线是春雨染蓝的,纬线是秋阳漂白的。母亲踩踏板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馍,木梭穿过密密层层的棉线时,总让我想起檐下燕子衔泥的勤勉。那些粗布最后都变成了我书包上细密的针脚,父亲进山换粮时捆扎瓷实的褡裢。
如今抚摸这些粗布,还能触到母亲指节的茧花。她总说“粗布养人”,却不知岁月早已将她的辛劳织成了最细软的绸缎。清明回村祭扫时,老织布机还在厢房守着空寂,木梭槽里积着薄灰,像未及纺织的时光。
阳台上的绿萝又抽了新枝,妻子说要把老粗布裁成花盆垫。针线笸箩里,当年的顶针依然锃亮。窗外的玉兰开了又谢,而粗布上的经纬始终纵横如初,月光漫过蓝白格纹时,恍惚又见母亲踩着织机,把星子织进布边的流苏里。楼下孩童唱着新学的童谣,风过处,多年前的歌谣轻轻接上尾声:“花喜鹊,尾巴长,织完粗布做衣裳……”
此刻晚风穿堂而过,满屋的绿植突然簌簌低语。吊兰藤蔓拂过展开的粗布,妻子手中的剪刀悬在半空。我们相视一笑,决定留着这匹老布继续压在箱底——有些时光需要经年累月的沉淀,才能酿出绵长的回甘,就像母亲当年存在陶罐里的棉籽,在某个春夜突然爆出嫩绿的芽尖。
来源:摆地摊赚大钱的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