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年三十早上,父亲望着院子里的大门,第三次说:"你大哥怎么还不来?"我笑着搪塞过去,心里却泛起一丝不满。
归家的次序
大年三十早上,父亲望着院子里的大门,第三次说:"你大哥怎么还不来?"我笑着搪塞过去,心里却泛起一丝不满。
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我先到,大哥后到,父亲却只念叨大哥。
风从北方吹来,裹挟着雪花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叫李明志,今年三十八岁,在市里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主管。
大哥李明辉比我大六岁,在县里的水泥厂当车间主任。
我们家是北方小县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工人家庭,父亲李长河退休前是棉纺厂的技术员,母亲曾在副食品商店工作。
家里的老房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平房,青砖灰瓦,西屋一间堂屋两间,东屋是厨房和储物间。
院子不大,却栽了两棵枣树,夏天能结出一串串红枣,是我小时候最盼望的时光。
坐在堂屋的炕上,望着墙上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那是父亲的宝贝,每天晚上七点,全家人都会围坐在一起,听新闻联播,父亲总是一边听一边点评时事,说得头头是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刚上初中,大哥已是技校毕业。
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全国,国企开始改制,不少人响应"下海"的号召,出去闯荡。
父亲当时风湿病犯得厉害,家里的担子全压在大哥身上。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家里的煤炉烧得通红,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花。
大哥本有机会被调去厂办当干部,却因为要照顾家庭放弃了。
那晚我上茅房,回来时无意中听见了父母和大哥的谈话。
"明辉啊,那个调干的机会多难得,你就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妈呢。"父亲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是啊,儿子,别管我们,你自己的前程要紧。"母亲附和道。
"爸,不用说了。明志还要上学,家里总得有人撑着。"大哥的声音平静如水,不容置疑。
"可是那边待遇好啊,还有分房指标呢!"父亲有些着急。
"房子算什么,总会有的。"大哥轻描淡写地说,"再说了,厂长说了,我留在车间表现好,以后还有机会。"
第二天早晨,我看见大哥早早就穿上了工作服,脸上没有丝毫遗憾的表情。
那时我年少无知,并不理解大哥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走上社会,才慢慢明白生活的不易与责任的分量。
九十年代中期,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是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
临行前,大哥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
"这是我攒的,你拿着,学校里有什么需要就买,别委屈自己。"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数了数,整整五百块,知道这是大哥几个月的工资。
"大哥,太多了,我不能要。"我想把钱还给他。
"拿着,要不是爸妈供不起你上大学,也轮不到我操心。"大哥硬把信封塞进我的行李袋,"钱没了可以再赚,机会没了就真没了。"
大学四年,每逢过年回家,我都能看到大哥的变化。
他的手越来越粗糙,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人却越发沉稳了。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偷偷揉肩膀,但一发现我在看,立刻就停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工作后,每年过年回家,我总是提前到,大哥则必定晚我一天。
每次我心里都有些不痛快:明明是他离得近,却总让我这个远行的弟弟先到,让父母多等一天。
但看着父母期盼大哥的眼神,我从未说破。
我记得有一年,大哥晚到时,带来了一台"熊猫"牌彩电,是当时最新款的21寸彩色电视机。
村里人闻讯都来看稀奇,挤满了我们的小院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父亲别提多高兴了,连着几天都要我帮他调来调去,找不同的频道看。
母亲则不停地跟左邻右舍夸耀:"我们明辉有出息啊,给家里买了彩电,这在全村可是头一份!"
我坐在一旁,心里有些酸涩。
那年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工资不高,只给父母带了一些水果和两条围巾,跟大哥的彩电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今年过年,一切如常。
我提前一天回到老家,母亲张罗着准备年夜饭的食材,父亲则时不时望向门外。
老院子里,母亲种的几棵冬青依然青翠,积雪压在枝头,显得格外静谧。
屋子里贴着大红的"福"字,年画还是去年的那幅《五谷丰登》,但被母亲擦拭得纤尘不染。
"明志,你大哥说他明天才能回来,车间有点事。"母亲边择菜边说,手上的动作麻利而精准,几十年的生活磨炼让她的每个动作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练。
我点点头,心里暗想:又是这样,年年如此。
进城后,我换了新工作,薪水翻了一番,但每月的房贷和生活压力也随之而来。
"明志啊,你大哥这些年一直很支持你爸妈,你知道不?"邻居王婶端着一盘刚蒸好的花卷过来,热气腾腾的。
"是啊,大哥一直很孝顺。"我有些敷衍地回答。
"不止是孝顺呢!"王婶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去年你爸住院那阵子,是你大哥天天骑自行车接送,来回四十多里地呢!还有啊,前年你妈腿疼,也是你大哥找的偏方,这不,现在好多了。"
我愣住了,这些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正当我帮母亲贴春联时,父亲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部老式的手机,按键磨得发亮,是大哥去年送的。
父亲接完电话,脸上闪过一丝焦虑:"你大哥车在半路坏了,离咱们这还有四十多公里。"
"我去接他吧。"我放下手中的活,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一月的北方,寒风刺骨。
我驱车在乡间公路上疾驰,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村庄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安静。
四十多分钟后,我终于在一个加油站旁看到了大哥那辆老旧的桑塔纳。
那是"八五"年产的老款车,已经跑了十多年,车身上的漆已经掉了不少,但大哥一直舍不得换。
他正站在车旁,冻得直跺脚,脸被风吹得通红。
"大哥!"我停下车喊道。
大哥看到我,脸上露出欣喜又有些尴尬的表情:"车子突然不行了,可能是水箱的问题。"
"行了,先回家再说,爸妈等着呢。"我帮他拿行李时,意外发现他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有父亲爱吃的茯苓饼,母亲钟爱的蜜枣,还有各种当地特产和年货。
甚至还有一台收音机,不是普通的收音机,而是一台老式的"上海牌"收音机,那是父亲念叨了很久的老物件。
"咦,这收音机哪来的?"我好奇地问。
"前段时间去市里,在古玩市场看到的,跟爸年轻时用的那台一模一样,就买回来了。"大哥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放进我的车里,"爸退休后就喜欢听评书,这台音质好。"
我一时语塞,想起自己空着两手回家,只带了几件市里的小礼品,顿时心里一阵发热。
把大哥的东西搬到我车上时,他有些不好意思:"东西有点多,占你车里地方了。"
"没事,反正我也没带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回家路上,我们很少说话。
车窗外,一个个小村庄在雪地里若隐若现,炊烟袅袅升起,构成一幅北方冬日特有的画面。
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堆积如山的年货,突然想起这些年大哥总是晚一天到家的情景,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确认。
"大哥,你车什么时候坏的?"我打破了沉默。
"就在来的路上,走到一半就不行了。"大哥揉了揉额头,"这车也是老了,跟我一样,不中用了。"
"你这车用了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吧,当初买的时候可是满心欢喜呢,想着以后接送爸妈方便。"大哥笑了笑,"没想到现在成了老古董。"
我想起自己去年才换的新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家后,父母自然是喜出望外。
母亲拿出大哥带的蜜枣,笑得合不拢嘴:"明辉啊,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呢!"
父亲则迫不及待地摆弄起那台老式收音机,按钮转来转去,找到了评书频道,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爸,这收音机跟您年轻时候那台一样吧?"大哥笑着问。
"一模一样!那会儿我可宝贝那台收音机了,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听新闻。"父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收音机,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后来坏了,一直没找到同款的,没想到你能找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既温暖又有些酸楚。
这些年,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很少关注父母的日常喜好,更不会像大哥这样,记得父亲喜欢什么样的收音机,母亲爱吃什么样的蜜枣。
吃过午饭,父亲叫我去后院帮忙整理杂物。
后院堆着一些旧家具和杂物,其中有一个老柜子,上面落了厚厚的灰。
"这柜子还留着干什么?早就不用了。"我随口问道。
"这可是你爷爷传下来的,虽然老旧,但木质好啊。"父亲用袖子擦了擦柜面,露出了柜子原本的纹理。
趁着没人,父亲忽然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明志啊,你知道你大哥为什么总是比你晚回来吗?"
我摇摇头,心里却已有所猜测。
"他是怕你难堪啊。"父亲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深刻,"你大哥知道你在市里工作压力大,每次回来也带不了太多东西,就故意晚一天,让你先到家,省得你看到他带的东西多,心里不舒服。"
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父亲继续说道:"你别误会,我跟你妈从来没嫌弃过你带的东西少。我们就是希望你们兄弟和睦,都过得好。"
父亲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让我瞬间明白了这些年大哥的良苦用心。
"爸,我一直以为大哥是工作太忙,才会晚回来。"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那个水泥厂,年三十能有什么忙的?早就放假了。"父亲摇摇头,"你大哥啊,就是这性子,宁愿自己委屈,也不愿别人难受。"
回忆起这些年,每次大哥回来,总是满载而归,而我却总是两手空空。
开始我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渐渐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抱怨大哥为什么总是晚到,让父母操心。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和自私。
晚上,我和大哥去小卖部买烟。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见了大哥就热情地打招呼:"明辉啊,今年又回来了!"
"是啊,张叔,过年了嘛,总要回来看看爸妈。"大哥笑着回应。
"你爸的药还够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找点?"张叔问道。
"够用,谢谢张叔关心。"大哥递过去一包烟,"过年好!"
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大哥,这些年你是不是故意晚回来的?"
大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啊?"
大哥看着远处的灯火,夜色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沧桑,额头上的皱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弟,你在市里不容易,我就想让你在爸妈面前有面子。你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你是先到的,爸妈高兴就行。"
我突然鼻子一酸:"大哥,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理解,还有些怨你。"
"傻弟弟。"大哥拍拍我的肩膀,手掌粗糙有力,"家里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你每月给爸妈的钱,我都知道。只是我这个当哥的,总要做点什么。"
夜空中飘起了雪花,路灯下,雪花在空中旋转,如同我此刻纷乱的思绪。
"大哥,爸刚才告诉我了。"我深吸一口气,"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大哥故作糊涂。
"就是你故意晚回来的事情。"
"说这个干啥,都是一家人。"大哥摆摆手,语气轻松,"再说了,我回晚点也好,路上人少,不堵车。"
走到一棵老槐树下,大哥突然停住了脚步。
"记得不?小时候我们就在这棵树下乘凉,那会儿家里连电扇都没有,热得不行,晚上全村人都搬着小板凳出来纳凉。"
我跟着回忆起那些炎热的夏夜,蝉鸣声,大人们的闲谈声,还有我和大哥捉迷藏的欢笑声。
"大哥,那时候你总是让着我。"我突然说道。
"那是因为你小啊,不让着你让谁?"大哥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现在你长大了,出息了,我更应该让着你。"
回到家,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些年大哥一直悄悄寄钱给父母,却总让父母对我的小恩小惠倍加赞赏。
"你不知道,你大哥前年水泥厂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他就去工地搬砖,硬是没让家里感觉到有什么变化。"母亲一边和面一边说,"那段时间,他瘦了十多斤,手上的茧子厚得能刮油锅。"
我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抱怨和不理解,只觉得无地自容。
"妈,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轻声问道。
"告诉你干什么?让你担心啊?"母亲笑了笑,手上揉面的动作不停,"你大哥不让说,说你在外面不容易,别给你添负担。"
那晚我辗转难眠。
窗外,雪花依然在飘落,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炕上,我听着隔壁房间大哥熟悉的鼾声,思绪万千。
几十年来,大哥一直默默承担着家庭的重担,而我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付出和牺牲。
我想起小时候,大哥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上学时,他省下工资给我买学习用品;工作后,他故意晚回家,给我留足面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哥对我无声的爱与呵护。
第二年春节,我特意请了长假,提前半个月准备年货。
我买了父亲念叨已久的按摩椅,母亲喜欢的紫砂壶,还有一整套老年人保健品。
我准备了满车的礼物,却特意在县城耽搁了一天,让大哥先回家。
我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订了一桌酒席,请大哥一家人吃饭。
席间,我向大哥敬酒:"大哥,这些年谢谢你,一直替我遮风挡雨,我却从未真正感谢过你。"
大哥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些干啥,都是自家兄弟。"
"不,我必须说。。"
大哥眼眶有些湿润,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好,好,咱们是兄弟,互相扶持。"
第二天早上,当我拎着礼物进门时,看到大哥坐在炕上和父亲下象棋,母亲在一旁择菜,屋里充满了温暖与笑声。
大哥抬头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会意地笑了。
他走过来,帮我提起手中的包裹:"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点点头,心中充满感激与温暖。
父亲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们兄弟俩,就应该这样。"
母亲在厨房里喊道:"明志回来了?快来尝尝这鱼,是你大哥昨天带回来的,新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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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家人之间的爱,有时候就藏在这些细微的关怀和体谅中。
。
原来家的重量,从不在谁先谁后,而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成全。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回家的次序背后,是一份无言的爱与体谅。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