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巧云,今年四十有五,是纺织厂的一名普通织布工人。大伯周长海是我丈夫周明山的亲大哥,去年腊月里走的,我们一直瞒着远在德国留学进修的堂姐周晓燕。
"弟妹,堂姐发照片来了,这可怎么办哟!"大娘秦淑华捧着大哥淘来的诺基亚手机,脸上挂着泪珠,一阵风似的闯进我家门。
三月的清明将至,天气还带着些许凉意。窗外的雨滴敲打着老旧的玻璃窗,发出规律的声响。
我叫陈巧云,今年四十有五,是纺织厂的一名普通织布工人。大伯周长海是我丈夫周明山的亲大哥,去年腊月里走的,我们一直瞒着远在德国留学进修的堂姐周晓燕。
"大娘,您先别着急,让我看看。"我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服,接过那台屏幕已经有些发黄的老式手机。
屏幕上,晓燕发来了一张她在德国和当地朋友的合照,配文说道:"爸妈,想你们了,最近天气转暖,爸爸的风湿病是不是好些了?我打算下个月回来看你们。"
秦淑华揉着发红的眼睛,坐在我家那张已经有些褪色的老藤椅上,声音哽咽:"这孩子,一直惦记着她爸。我们瞒了这么久,她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墙角泛着潮气,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全家福,那是九十年代初照的,边框都有些发黄了。
我倒了杯热茶给大娘,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大娘,您别太难过了。当初不是我们都商量好的吗?晓燕在国外不容易,要是知道大伯的事,肯定什么都放不下心来。"
这话勾起了我去年夏末的回忆。那时候,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还是绿的,大伯突然间病倒,送到市医院检查。
大伯住院的前两天,我和丈夫轮流去陪护。那间四人病房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病人们的低声呻吟。大伯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原本高大的身躯,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老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秦淑华坐在病床边,用手帕擦拭着大伯额头上的汗珠。二十多年的夫妻,说话的语气里都是心疼。
大伯虚弱地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医生说了什么?"
我和丈夫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在这时,大娘的老式诺基亚手机响了,是晓燕打来的电话。
"妈,你们都好吗?爸爸在家吗?"电话那头,晓燕清脆的声音传来。
大娘慌了神,连忙走出病房,强装镇定地回答:"我们都好着呢,你爸刚出去遛弯了。你那边怎么样?"
挂了电话,秦淑华回到病房,眼睛红红的。大伯看出了什么,握住她的手:"是晓燕吧?你没告诉她吧?"
"没有,"秦淑华摇摇头,"就说你出去遛弯了。"
大伯长舒一口气:"就这样,别告诉她,她在那边不容易,别让她为我操心。"
后来医生告诉我们,大伯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一家人商量后决定不告诉远在异国他乡的晓燕,怕她分心,耽误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进修机会。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正在病房给大伯削苹果,收音机里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那是大伯最喜欢的电视剧。
"巧云啊,"大伯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舍不得晓燕。当年要不是我和你大娘坚持让她出国,她哪能离我这么远啊。"
我手一抖,苹果皮断了。顺着窗户望出去,医院的杨树叶子开始泛黄,有几片已经落在了地上。
"大伯,您别这么说,晓燕在那边很好。您看她上次寄回来的照片,都当上研究员了,您和大娘的苦没白吃。"我强忍着眼泪,继续削着苹果。
记得晓燕出国那年是1998年,那时候出国还是件新鲜事。大伯大娘砸锅卖铁凑学费,全家人都省吃俭用。大伯甚至把存了二十多年的烟戒了,为的就是省下钱来寄给远在德国的女儿。
大伯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想起他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是工厂里的技术能手,总是穿着蓝色的工装,胸前挂着红色的劳模奖章:"我知道,我就是想多看看她。对了,你们帮我拍张全家福,寄给晓燕吧。就说是我六十大寿那天照的。"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院子里传来广播站的声音,是在播报这个月的先进工作者名单,声音远远的,带着些许怀旧的感觉。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丈夫。明山沉默了许久,点起一支红塔山,坐在那张他父亲留下的老木椅上:"爸爸总是这样,什么都为别人想,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第二天,明山托了关系,请了医院同意,让大伯短暂出院回家。出院回家那天,我们特意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大伯最爱坐的那把太师椅搬到阳光最好的地方。
秦淑华从柜子里找出大伯最喜欢的那套中山装,那是他当年作为劳模代表去北京开会时特意做的,虽然已经有些发旧,但依然熨得笔挺。
大伯穿上衣服,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我们一家人围在他身边。请来的摄影师是街上照相馆的老李,他架好三脚架,给我们拍了几张照片。
"老周,你坐中间,"秦淑华帮大伯整理着衣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头抬高点,对,就这样,笑一笑。"
大伯努力扬起嘴角,眼睛看着镜头,仿佛在透过镜头看着远方的女儿。"咔嚓"一声,那一刻被定格下来。
后来,明山托人用PS把这些照片和全家人的合影做了合成,加上了晓燕的影像,看起来就像真的在一起拍的全家福。照片洗出来后,大伯看了又看,满意地点点头:"挺好,就这样寄给晓燕吧。"
那之后,大伯的病情迅速恶化。他回到医院,每天都虚弱一分。我们轮流守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
大伯走的那天,窗外飘着雪。屋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光线暗暗的。秦淑华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老周,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晓燕的,不让她难过。等她完成学业回来,我再慢慢告诉她。"
大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整个世界,也覆盖了我们的悲伤。
葬礼办得很简单,按照大伯的遗愿,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亲近的家人和几个老友参加。大伯的骨灰被安放在山边的公墓里,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边留了秦淑华的位置。
我们把那张PS的全家福寄给了晓燕,她回信说很高兴看到父亲气色这么好,说等她完成这个项目就回国看望父母。每当有这样的消息,大娘就会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已经到了清明时节。晓燕每周都会打电话或发信息询问家里的情况,特别是关心她父亲的健康。每次她视频,大娘都找各种理由说大伯出去了。有时是去钓鱼,有时是去老友家下棋,有时是去公园锻炼...这些借口像一根根细线,编织成一张越来越难以维系的网。
"她说要回来了!"大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颤抖着双手,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晓燕发来的信息:"妈,我已经买了下个月十五的机票,准备回来看看您和爸爸。我在这边的项目刚结束,可以休假半个月。好想念家里的饭菜,还有爸爸泡的茶。"
大娘那天在我家哭了整整一个下午,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积攒的泪水都流干。窗外下着小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户,仿佛也在为她伤心。
"我该怎么告诉她呢?她爸爸已经走了快四个月了!这孩子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秦淑华抹着眼泪,眼睛都哭肿了。
厨房里,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呜呜的响声,那是大伯生前最爱用的搪瓷水壶,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壶嘴都磨得发亮了。
"大娘,或许是时候告诉晓燕真相了。"我递给她一杯热茶,轻声说道,"晓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会理解我们的。"
秦淑华摇摇头,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每次想起来,就像有人揪着我的心一样疼。"
那天晚上,我陪着大娘回到她家。推开门,满眼都是大伯的影子。玄关处挂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衫,鞋架上整齐摆放着他的布鞋,客厅里的座钟还是他负责上弦。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他生前爱看的那些书,从《平凡的世界》到《人生》,每本书的书角都被翻得卷了起来。茶几上还放着他用过的老花镜,镜腿上缠着一圈胶带,是他自己修补的。
墙上挂着晓燕从小到大的照片,从襁褓中的婴儿到穿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穿学士服的大学毕业照,最后是她出国前全家的合影。大伯总是站在晓燕身边,脸上挂着掩不住的骄傲。
"周长海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是这样,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肩上。"秦淑华抹着眼泪说,"晓燕是他的命根子,他舍不得让女儿为他操心。记得晓燕上高中那会儿,他骑自行车摔断了腿,硬是瞒着不让晓燕知道,怕影响她学习。"
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已经开花了,白花花的一片,像是铺了一层雪。那是大伯三十年前亲手种下的,说是为了给晓燕遮阴乘凉。
我突然想起来大伯书房的抽屉里有一个铁盒子,那是他从工厂退休时同事们送的纪念品。里面装着晓燕这些年寄回来的每一封信,从她刚出国时的思乡之情,到后来学业的进展,再到她在异国他乡的点滴生活。大伯常说,女儿的字写得好,每次看她的信都像在和她说话一样。
"大娘,您看这个。"我把铁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盒子有些锈迹,但被擦拭得很干净,能看出主人的爱惜。
秦淑华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几十封信,每一封都被套在透明的塑料袋里保存。最上面是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写着"给我亲爱的女儿"。
"这是..."秦淑华惊讶地看着那封信。
"大伯走前两天,让我帮他写的,"我解释道,"他说如果有一天晓燕知道了真相,就把这封信给她。"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全家都在为晓燕回国做准备。明山帮着大娘整理房子,我负责把大伯的一些个人物品收拾好。那些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那本记满笔记的《工人日报》合订本,还有他珍藏的那块劳模奖章,都被我们小心地保存起来。
十几天后,晓燕回来了。我们全家去机场接她,看着她熟悉的身影从出口走出来,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疲惫却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比离开时瘦了,但更加成熟稳重了。
"妈!"晓燕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淑华,快步走过去。
大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抱住女儿失声痛哭。周围的旅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我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晓燕愣在那里,眼睛里满是疑惑和不安:"妈,怎么了?爸爸呢?他没来吗?"
车上,气氛沉闷得可怕。晓燕一直追问着父亲的情况,而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明山开着那辆老桑塔纳,车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在为我们即将面对的场景铺垫。
回到家,秦淑华终于说出了实情。她拿出那张我们PS的全家福,和一张大伯去世后拍的墓碑照片,放在晓燕面前。
"你爸爸去年冬天就走了,我们...我们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秦淑华的声音哽咽,几乎听不清楚。
晓燕静静地听完,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看着那张PS的照片,又看看墓碑照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痛苦。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刺进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是你爸爸不让说的,"秦淑华紧握着女儿的手,"他怕你担心,影响学习。他一直很为你骄傲,总是跟邻居们炫耀你在国外的成就。"
我拿出大伯珍藏的铁盒子,递给晓燕:"你爸爸走之前特意嘱咐,说这是留给你的。"
晓燕打开盒子,里面是她这些年寄回来的每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但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信件下面压着那封未拆封的信。她颤抖着手打开它,里面是大伯颤抖的笔迹:
"晓燕,我的好女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别难过,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坐在我的肩膀上看电影,说要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走遍世界。现在你真的做到了,比爸爸想象的还要好。
我这一生没什么遗憾,就是舍不得你和你妈。但人生有聚有散,这是规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你妈,别为我难过。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们,为你们祝福。
爸爸没遗憾了,你好好的,别为我难过。"
信的末尾,是大伯歪歪扭扭的签名,和一个小小的笑脸。那是他一贯的风格,即使是在最严肃的场合,也总是能带来一丝轻松。
晓燕捧着信,泪流满面。我和明山悄悄退出房间,给母女俩留下独处的空间。院子里的梨花在春雨中摇曳,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在为这场迟到的告别致意。
隔着窗户,我看到晓燕和大娘相拥而泣,她们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仿佛在这痛苦中找到了某种和解。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翻看老照片。有晓燕小时候骑在大伯脖子上的,有她考上大学全家欢庆的,有她临行前在机场依依不舍的...照片中的笑脸定格了时光,也记录着一家人的爱与牵挂。
"记得这张照片吗?"秦淑华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穿着背带裤的晓燕和蹲在她身边的大伯,背景是九十年代初的天安门广场,"那是你爸爸第一次带你去北京,舍不得花钱坐公交车,背着你走了大半个城。"
晓燕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我记得,爸爸给我买了个小风车,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们继续翻看照片,每一张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墙上的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的梨树上,花影婆娑。
晚饭后,晓燕拿起那张PS的全家福,轻声说:"我其实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往那方面想。最近几次视频,爸爸总是不在。开始我以为是赶巧,后来发现每次都这样,心里就有些不安。现在明白了,爸爸和你们是怕我担心。"
秦淑华握住女儿的手:"你爸爸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就想看你过得好。现在你这么优秀,他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第二天一早,晓燕要求去看望父亲。我们开车带她去了山边的公墓。清晨的公墓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前来扫墓的人。大伯的墓碑前已经长出了新草,石碑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晓燕跪在墓前,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和父亲说着话。她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个德国制造的怀表放在墓前,那是她本打算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
"爸,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也会照顾好自己。您教导我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
回家的路上,晓燕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她的眼神不再只有悲伤,还多了些释然和坚强。
"你们帮我爸爸圆了最后一个心愿,让他没有遗憾地走,"她转向我和明山,"谢谢你们。"
明山摇摇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说。你爸爸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你这么出色,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回到家,秦淑华拿出一个老旧的红色布包,那是大伯生前用来装重要文件的:"这里有你爸爸给你准备的一些东西,他说等你以后回国定居了再给你。"
布包里有大伯的工作照,有他珍藏多年的那方老印章,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晓燕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大伯这些年来的点滴思考,有对社会的观察,有对家人的牵挂,更多的是对女儿的期望和祝福。
"你爸爸从你出国那年就开始写了,说是等你回来了,可以看看他这些年的生活。"秦淑华抹着眼泪说。
那天晚上,我和明山离开前,看到晓燕坐在大伯最爱的那把太师椅上,捧着笔记本入了神。窗外,院子里大伯种的那棵老梨树开满了花,月光下,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我们轻轻关上门,留给她和回忆独处的空间。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明山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星空:"爸,您看到了吗?晓燕回来了,她会好好的。"
一阵微风吹过,梨花飘落,像是一场无声的回应。我想,生死离别虽然无法避免,但爱与思念会像这梨花一样,在每年春天如约绽放,永不凋零。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告别来得太突然,让我们措手不及;有些告别我们选择暂时隐瞒,为的是保护最爱的人。但最终,真相和爱总会以最适合的方式相遇,化作心灵的慰藉,伴随我们前行。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