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十年代末期,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就被分配到县一中教语文,那时候学校条件艰苦,教室的窗户纸常被风吹破,下雨天还会漏水,但我们那批老师无比热忱。
晚秋花开
"你们知道为啥老太太们一退休就急着找老伴吗?"王德贵在小区广场上抛出这个问题,引得一众老人议论纷纷。
我叫张秀梅,今年六十有八,在县里中学教了三十年书,退休后搬到女儿家附近的小区居住。
七十年代末期,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就被分配到县一中教语文,那时候学校条件艰苦,教室的窗户纸常被风吹破,下雨天还会漏水,但我们那批老师无比热忱。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赶到学校,晚上借着煤油灯的微光批改作业到深夜。那时年轻,不知疲倦,只觉得能教书育人是件幸福的事。
我丈夫王明山是县纺织厂的工人,踏实肯干,虽然文化不高,但特别支持我的工作。我批改作业时,他总会默默地泡一杯茉莉花茶放在我桌边,然后坐在一旁用砂纸打磨着什么,安静得如同一幅老照片里的背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有了女儿小云,生活虽然清贫但很充实。九十年代初,县里分了新房,我们全家从筒子楼搬进了六十平米的两居室,那阵子高兴得睡不着觉,总觉得像做梦一样。
一晃三十年过去,我退了休,王明山也因病早早离开了人世。单位给了一笔不多的抚恤金,女儿心疼我一个人住,就劝我搬到她家附近的老年公寓。
"妈,那里条件好,还有老年活动室,您可以认识新朋友。"小云说这话时眼圈都红了。我知道孩子是好意,也就应了下来。
老年公寓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每天早上都有专门的广播操,饭菜可口,邻居们也和善。我住的是三楼,楼下就是文化活动室,经常有京剧演出和棋牌活动。
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李桂芝。她比我大两岁,原是县毛巾厂的女工,退休前是车间主任。刚认识那会儿,她丈夫还在世,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导主任,两人相敬如宾,常一起去小区后面的空地遛弯。
去年冬天,李桂芝的丈夫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记得大雪纷飞的晚上,我常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哭声。第二天一早,我就煮了小米粥端过去,看见李桂芝蜷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她和老伴的合影,那是他们金婚时照的。
"秀梅,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李桂芝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四十多年了,我都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现在屋里就剩我一个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桂芝姐,人生无常,咱得看开些。"我倒了碗粥递给她,"想开些,日子总是要过的。"
那个冬天,李桂芝几乎不出门,整天守着收音机听评书,邻居来敲门也不应。小区里的老年人还议论她"想不开",说她"活得太死板"。
可谁知道春节刚过,李桂芝仿佛变了个人。她开始去社区老年大学学习二胡,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跟着广场舞队伍锻炼,偶尔还参加小区的志愿者活动。
"秀梅啊,活着就得动起来。"她笑着拉我一起去参加活动,"我想通了,守着回忆活着,那不是活着,是等死。"
我被她的转变震惊了,这哪是我认识的那个整天以泪洗面的李桂芝啊?
春天的早晨,我们常结伴去小区后面的公园晨练。那里的杨柳刚抽出嫩芽,老槐树下摆着几张石凳,晨光中三三两两的老人正打着太极。
李桂芝特别喜欢练太极扇,她说这能缓解她的关节炎。我则喜欢沿着小路慢走,看着东升的太阳洒在草地上,心里格外宁静。
六月里,社区组织老年人去郊外的农家乐踏青。那天李桂芝穿了件鲜艳的红色上衣,还在脖子上系了条碎花丝巾,头发也染成了栗色,站在人群中特别精神。
"桂芝姐,你今天可真漂亮。"我由衷地夸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更得爱惜自己,打扮得体面些,看着自己心里也舒坦。"
就在那次踏青中,李桂芝认识了郑建国。他是省轻工厂退下来的厂长,为人朴实,说话不多但总能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当时大家在农家院里吃饭,李桂芝去盛汤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正是郑建国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还帮她把洒出来的汤水擦干净。
"谢谢您啊,郑厂长。"李桂芝红着脸说道。
"不客气,我们这把年纪了,走路得当心。"郑建国慢条斯理地说,语气里透着关切。
晚上回来时,李桂芝悄悄告诉我:"郑厂长真是个好人,看到我拎着重东西,二话不说就帮我拿过去了。聊天才知道,他爱人五年前就去世了,一直一个人住。"
"他人怎么样?"我随口问道。
"老实,说话不多,但心细,看得出是个有担当的人。"李桂芝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
此后,我常看见郑建国骑着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来接李桂芝,车筐里时常放着新鲜的蔬果。两人一起去菜市场或是公园,有时还会去看露天电影。
李桂芝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说话声音也比从前响亮了许多。她开始精心打理自己的小院子,种了许多花,还在阳台上挂了几个小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充满了生活气息。
"秀梅,你说我这样对得起老头子吗?"有一天,李桂芝突然问我,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桂芝姐,人活着就是要往前看。"我握住她的手,"你老伴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我怕儿女们不理解。"她叹了口气,"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么快就和别人走得近,是不尊重他们父亲。"
"那你跟他们好好说说呗,把你的想法讲清楚。"我建议道。
转眼到了中秋,李桂芝的儿女回来看她。儿子李强是个工程师,在南方一家大公司工作;女儿李丽在县医院当护士,平时工作忙,很少回来看母亲。
那天下午,我去倒垃圾,听见李桂芝家传来争吵声。
"妈,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再找人家干什么?"她儿子的声音很大,"您想想爸,他走才多久啊?"
"就是,万一人家别有用心怎么办?您的退休金可不少,还有这套房子呢。"女儿也附和道,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你们这是什么话!"李桂芝的声音带着哭腔,"郑厂长家里条件比咱家还好,人家会图我这点退休金?你们知道一个人生活有多苦吗?电灯泡坏了没人换,背疼了没人帮揉一揉,晚上做噩梦醒来四下漆黑一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便默默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李桂芝敲开了我家门,眼睛红肿得像兔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旧火柴盒,里面装着几粒药片。
"秀梅,我这心里难受。"她坐在我家沙发上,声音哽咽。
我泡了杯菊花茶递给她:"喝点茶,别着急,慢慢说。"
李桂芝喝了一口茶,抹了抹眼泪:"孩子们不理解我,他们觉得我这么快就和郑建国好上了,是对他们父亲的不尊重。"
"他们不是不孝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安慰她,"等他们冷静下来,会想通的。"
"秀梅,你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想找个伴不对吗?"她问我,眼神中满是不确定。
"桂芝,人心都是向暖的,谁也不想孤独终老。"我拍拍她的手,"你觉得郑厂长这人怎么样?"
"他是个老实人,对我很好。"李桂芝眼里闪着光,"上周日他带我去看了电影,《牧马人》,可好看了。五十年了,我没进过电影院了,那感觉就像回到年轻时候。"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她和丈夫在电影院门口的合影。"那时候我和老头子谈恋爱,也是看电影。郑建国让我想起了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
看着李桂芝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我心里为她高兴。年老了,更需要有人陪伴,这有什么错呢?
九月底的一天,我突然发现李桂芝家好几天没有动静。平时总能听见她清晨收音机里传来的评书声,现在却安静得出奇。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问了几个邻居,大家都猜测纷纷:有人说她去了儿子家,有人说她和郑建国出去旅游了,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不会是私奔了吧?"
小区里的老马头最会传闲话,他撇着嘴说:"我看那郑建国就是冲着李桂芝的房子和退休金去的,现在骗到手了,带着人家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马,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反驳道,"郑厂长是什么人品,大家都看在眼里。"
"哎呀,这年头啊,人心难测。"老马摇着蒲扇,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我就说嘛,老太太们退休后急着找对象,不就是怕孤单吗?可这孤单就值得赌上自己的一切?万一碰上个骗子呢?"
我没接他的话茬,心里却有些担忧。李桂芝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连个信儿都没有,实在不像她的性格。
十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阳台上浇花,忽然看见楼下有人缓慢地走来。定睛一看,是李桂芝!她拎着个旧布包,脚步虚浮,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连忙下楼迎接她:"桂芝姐,你这是去哪了?可把大家伙担心坏了。"
李桂芝勉强笑了笑:"别提了,郑建国突发脑梗住院了,我一直在医院陪护呢。"
原来郑建国去菜市场买菜时突然晕倒,幸好被人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李桂芝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去,日夜守在医院,连轴转照顾了半个多月。
"他没有子女在身边,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李桂芝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
我帮她整理东西,听她讲述这半个月在医院的经历:从凌晨四点起床给郑建国量体温,到深夜帮他翻身防褥疮;从一开始笨手笨脚地换尿布,到后来熟练地帮他擦身、喂饭。
"你知道吗,秀梅,这些事我都做过。"李桂芝望着窗外,眼神悠远,"我前夫中风后,我就是这样照顾了他整整十年。"
我这才知道,李桂芝曾经照顾她前夫整整十年。从前夫中风卧床那天起,她没有一天离开过。"那十年我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天天洗尿布、翻身、喂药。"
李桂芝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她和前夫的照片。最后几张是前夫卧病在床时拍的,她坐在床边,细心地喂他吃饭。
"现在想找个伴,不只是为了不孤单,也是怕自己老了没人照顾。"李桂芝合上相册,"我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有个伴在身边,至少能互相照应。"
听了李桂芝的话,我不禁思索:人到晚年,最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孤独无依的活着。寻找伴侣,何尝不是对生活的一种负责?
郑建国住院期间,李桂芝的儿女也赶来了医院。他们看到母亲如此细心照料一个原本陌生的人,态度也渐渐软化。
十一月的一个周末,李桂芝的儿女再次登门。我正担心又要发生争执,谁知他们带来了一台新电视和一些营养品。
女儿李丽甚至主动提出要见见郑建国:"妈,您都说他人这么好,我们得见见,看看他配不配得上您。"
李桂芝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傻孩子,说什么呢,是我配不上人家才对。"
"妈,我们想通了。"她儿子李强说,"看到您照顾郑叔叔的样子,我们明白了,您跟他在一起不是一时冲动,是真心实意的。您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小区里的老人们见到这一幕,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李桂芝的选择,说人老了就该找个伴互相照顾;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老年人应该安分守己,不必再追求什么爱情。
老马头还是嘀咕:"这老太太们就是闲不住,非得找个老头子,图啥呢?"
王德贵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老马,你这话说得不对。女人年轻时候要操持家务、带孩子,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退休了,本想享享清福,却发现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找个伴,不是图什么,是为了不让生活太孤单。"
冬至那天,李桂芝和郑建国搬到了一起住。那天下着小雪,郑建国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个红灯笼,李桂芝挽着他的臂弯,笑得像个小姑娘。
搬家那天,郑建国特意带来了一台老式缝纫机,那是他爱人生前最珍贵的物件。李桂芝则带上了她收藏多年的一套《红楼梦》连环画,那是她丈夫送她的结婚礼物。
"咱们把过去的美好都带上,开始新的生活。"郑建国说。
王德贵站在楼下目送他们,若有所思。第二天早晨,我在广场遇见他,他对我说:"张老师,我明白了为啥老太太急着找伴。人到晚年,需要的不是儿女的三言两语,而是朝夕相处的温暖。"
"是啊,一个人的日子,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难熬。"我说。
"我家老伴走得早,儿女又不在身边,这些年就我一个人。"王德贵叹了口气,"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收音机,为的就是听个人声,不觉得屋里太寂静。"
"德贵,你也可以多参加社区活动啊,认识些朋友。"我建议道。
"我这人不善言谈,怕人笑话。"王德贵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不过看李大姐找到了郑厂长,我也挺羡慕的。"
从那以后,王德贵开始频繁出现在社区活动中。他加入了老年合唱团,虽然唱歌跑调,但格外认真;他学着打太极,动作不标准,但一丝不苟。大家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却没人取笑他,反而有意无意地给他介绍同龄的朋友。
如今,李桂芝和郑建国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他们常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说是感谢我这个"红娘",虽然我并没做什么。
每次去,总能看见厨房里两个人忙碌的背影:一个炒菜,一个洗碗,偶尔还会因为菜咸了淡了打趣几句。那份平凡中的甜蜜,是任何豪宅、名车都换不来的。
晚上,郑建国会打开一台老式收音机,两人一起听戏曲或者评书,时而低声交谈,时而相视而笑。那种恬淡的幸福感,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心生羡慕。
周末,他们会一起去公园遛弯,或是去郊外的农家乐摘摘菜、钓钓鱼。李桂芝说,和郑建国在一起的日子,她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秀梅,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老伴临走前,让我别守寡,说我这性格独自生活会憋坏的。"李桂芝告诉我,"当时我哭着说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可人啊,总是要往前走的。"
晚秋时节,紫藤花又开了。李桂芝将阳台布置得像个小花园,郑建国亲手做了个秋千椅放在旁边。每天傍晚,两个老人坐在那里,看夕阳西下,听蝉鸣鸟叫。
有时候,我会听见他们轻声哼着老歌,那是五十年代的《夕阳红》,歌词唱道:"夕阳是晚年的太阳,夕阳是晚年的浪漫......"
小区里的人渐渐接受了李桂芝和郑建国的组合,甚至连老马头都改变了看法。有一次他摔倒了,是郑建国和李桂芝一起扶他回家,还炖了鸡汤送过去。
"老李啊,你们这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羡慕死我了。"老马喝着鸡汤感慨道。
李桂芝笑了笑:"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活出个样子来。我和老郑虽然是晚年才相识,但相处得很融洽,每天都有新鲜感,比年轻时候还有滋味呢。"
王德贵最近也有了变化。听说他参加了老年相亲会,认识了一位退休护士长,两人正在相处中。见到李桂芝时,他还不好意思地请教:"李大姐,我岁数大了,不知道怎么和女同志相处,您给支支招。"
李桂芝笑道:"真心实意最重要,年轻人谈恋爱讲究轰轰烈烈,咱们老年人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你只要真心对人家好,人家自然能感受到。"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李桂芝和郑建国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他们没有穿西装和婚纱,只是各自穿了件新衣服,请了小区的老朋友们吃了顿饭。
席间,李桂芝的儿子李强举杯祝酒:"祝妈妈和郑叔叔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郑建国不善言辞,只是紧紧握住李桂芝的手,眼眶湿润。李桂芝则笑着说:"咱们这个年纪了,就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多陪伴对方几年。"
小区的老人们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祝福。王德贵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晚年也能如此幸福。"
或许,爱情不分年龄,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想一个人走完最后的旅程。
晚年再婚,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孤独的抵抗,是勇气,也是智慧。
就像秋天的紫藤,虽然不比春天那般浓烈,却多了几分宁静与淡雅,在时光的沉淀中绽放出别样的风采。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