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蝉鸣扯着七月流火,胡同口老槐树的叶子蔫得跟晒蔫的茄皮似的。王二麻子蹲在茶摊儿前头,蒲扇似的巴掌"啪"地拍在石桌上:"您各位猜怎么着?昨儿个鹞子高三扎的那只苍鹰鹞子,愣是把李员外家那对白孔雀给惊得撞笼子了!"
蝉鸣扯着七月流火,胡同口老槐树的叶子蔫得跟晒蔫的茄皮似的。王二麻子蹲在茶摊儿前头,蒲扇似的巴掌"啪"地拍在石桌上:"您各位猜怎么着?昨儿个鹞子高三扎的那只苍鹰鹞子,愣是把李员外家那对白孔雀给惊得撞笼子了!"
"嗬!"听客们齐刷刷倒抽冷气。说书先生醒木一响:"列位,这高三爷的巧手在京城可是头一份。可您猜怎么着?今儿晌午我在东四牌楼碰见他,这主儿竟蹲在当街跟个老叫花子学编草蚂蚱!"
茶碗里"当啷"一声,张掌柜的铜烟杆掉在地上。人群里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西头卖糖葫芦的刘寡妇突然插了嘴:"要我说啊,这事儿透着邪性。你们瞅见高三爷最近气色没?跟让妖精抽了魂儿似的,眼窝子乌青,走路都打飘儿!"
这话头儿刚落地,胡同北口突然卷起股子黄尘。但见鹞子高三晃着竹竿似的身板儿,怀里抱着个油布包袱,三步并两步冲进茶摊儿:"劳驾各位,哪位见过个拄墨竹杖的老头儿?约莫这么高,白须过胸,爱穿件靛青布衫……"话没说完,人已经瘫在条凳上,油布包袱里漏出半截金灿灿的竹骨——敢情是把未完工的鹞子。
这事儿得从立夏那天说起。高三爷的鹞子铺开在胡同最窄的拐角处,门面不大,可架不住有名气啊。上至王爷贝勒,下到贩夫走卒,谁不想求只活灵活现的纸鸢?偏生高三爷有个怪脾气,每日只扎三只鹞子,多一钱银子也不伺候。
那天晌午,铺子里刚送走一拨儿客人,高三爷正倚着八仙桌打盹。忽然听见门槛外头"嗒"地一声,睁开眼时,但见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正蹲在门墩儿上,手里攥着根草茎,指节翻飞间,草叶儿竟成了只振翅的蛐蛐。
"好俊的手艺!"高三爷腾地站起来,青布鞋都踩歪了一只。老头儿不言语,只把草蛐蛐往窗台上一搁。嘿!那虫儿竟顺着窗棂爬了起来,触须微微颤动,活脱脱跟真的一般。
"老爷子,您这手艺……"高三爷话没说完,老头儿忽然抓起他案上的竹刀,刀刃贴着竹骨游走如飞。但见竹屑簌簌而落,转眼竟刻出个展翅的凤凰,翅尖儿薄得能透光,尾羽却层层叠叠密似筛眼。
"想学?"老头儿头一回开口,声音像砂砾滚过青石板。高三爷扑通就跪下了,膝盖磕得地砖当当响:"求老爷子赐教!"老头儿眯缝着眼打量他半晌,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明日午时,带着这个上西郊破庙。"说罢转身就走,竹杖点地声渐渐隐入胡同深处。
"打开。"老头儿努努嘴。高三爷解开油纸包,里头竟是三根人的指骨,黄澄澄的泛着陈年油光。他手一抖,指骨差点掉在地上。
"怕甚?"老头儿突然伸手,枯枝似的手指捏起指骨:"当年庖丁解牛,目无全牛。要学这手上功夫,先得明白骨相肌理。"说着将指骨往高三爷面前一推:"摸。"
冰凉的触感从指腹直窜上心头。高三爷闭着眼,恍惚觉着指骨在掌心微微发烫,那些纵横交错的骨缝,竟在他心里拼出个振翅欲飞的鹞子形状。再睁眼时,老头儿早已不见,供桌上只留着青瓷坛子,里头插着三根新采的野菊花。
打那日起,高三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白日里仍扎鹞子,可夜里总揣着竹刀往乱葬岗跑。街坊四邻都说他魔怔了,只有刘寡妇瞧见,那晚他打更路过义庄,冷不丁瞥见高三爷蹲在坟圈子里,月光底下,竹刀尖儿泛着幽幽蓝光。
"高师傅?"刘寡妇试探着唤了一声。高三爷猛地回头,眼白泛着血丝,手里攥着半片头骨。刘寡妇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后头传来高三爷沙哑的嗓子:"别跟人说……求你了……"
转天清晨,胡同里炸开了锅。更夫老李头颤巍巍地说,后半夜听见义庄方向传来鬼哭狼嚎,还有铁链子拖地声。张掌柜的铜烟杆敲得柜台当当响:"要我说,这高三准是让狐仙迷了心窍!昨儿个我在他铺子里瞅见个鹞子,翅膀上竟绣着血红的符!"
这话传到高三爷耳朵里,他倒是淡定,只是扎鹞子时总爱哼些古怪调子,像极了义庄守夜人老赵头唱的那曲《往生咒》。街坊们愈发笃定他中了邪,可偏生这当口,城里出了桩怪事。
八月初八,城隍庙开光,李员外特意请了高三爷扎对龙凤呈祥的鹞子。谁承想头天夜里,那对金线绣边的鹞子竟不翼而飞。更邪性的是,巡夜的衙役在城楼子上发现个草人,身上插着三根鸡毛,草人胸口歪歪扭扭写着"高三还债"四个字。
李员外气得暴跳如雷,带着家丁就要砸铺子。高三爷却不慌不忙,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布包:"员外请看。"包袱展开,里头竟是个巴掌大的鹞子,通身漆黑,翅尖缀着银铃。
"这是……"李员外话音未落,高三爷突然将鹞子往空中一抛。但见那黑鹞子迎着日头扶摇直上,翅膀扇动间,竟发出金属相击的铮鸣。更奇的是,鹞子每转一圈,银铃就响一声,七声过后,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震天价的瓦片碎裂声。
众人赶到时,但见庙前那棵百年老槐拦腰折断,树洞里躺着对烧焦的龙凤鹞子,旁边散落着几枚铜钱和半截草绳。高三爷蹲在树桩旁,手指抚过焦黑的鹞子骨架,突然放声大笑:"成了!成了啊!"
这桩奇事在城里传了半月有余。有人看见高三爷往义庄送过三回祭品,也有人赌咒发誓说瞧见那老头儿在城隍庙后头溜达。可高三爷只当没听见,扎的鹞子却愈发邪乎——翅膀上开始绣奇怪的纹路,竹骨里嵌着不知打哪弄来的兽牙。
街坊们渐渐发现,打从学了这手艺,高三爷的鹞子竟能驱邪。东头孙寡妇家闹鬼,他送了个红嘴鹞子,当夜哭声就歇了。西头铁匠铺走水,他扎的青龙鹞子盘旋在房梁上,愣是把火头引开了三丈远。
可邪性的是,每回鹞子显灵,高三爷就瘦三分。眼瞅着立冬将至,这主儿竟脱形得厉害,青布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跟纸糊的似的。刘寡妇实在看不下去,有天夜里拦在铺子门口:"高师傅,您这是跟鬼做生意呢?"
高三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嫂子说笑了,我这手艺……"话没说完,胡同西口突然传来铜锣声。但见更夫老李头举着灯笼,嗓门儿打颤:"出……出事了!城隍庙的功德箱叫人撬了,里头供的判官笔不翼而飞!"
人群"嗡"地炸开了。张三爷突然挤到前头,手指头戳着高三爷鼻子:"准是你干的!你那邪门鹞子能驱邪,保不齐就能招祸!"李员外家的护院也撸起袖子:"绑了他送官!"
高三爷不躲不闪,只盯着人群后头。但见卖糖葫芦的小痞子王二麻子正冲人使眼色,脖颈子上的金链子晃得刺眼。高三爷突然笑出声:"诸位,且容我取样东西。"说着转身进铺,再出来时,手里攥着个油布包。
包袱展开,里头竟是那根墨竹杖。老头儿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三更天,带着判官笔来破庙。"
腊月二十三,小年。城隍庙的香炉里插着半截残香,青烟袅袅升腾。高三爷攥着判官笔,指尖冻得发麻。供桌上,青瓷坛子里的野菊花早已枯成褐色的团絮。
"老爷子……"他话音未落,后脊梁突然窜起股寒意。转头望去,但见王二麻子带着几个混混,正举着火把往庙里闯。月光下,那金链子闪着冷光,映得人脸跟夜猫子似的。
"姓高的,把鹞子交出来!"王二麻子一声吆喝,混混们举刀就砍。高三爷抄起竹杖格挡,冷不防判官笔脱手而出,骨碌碌滚到供桌底下。王二麻子狞笑着逼近:"老东西,让你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破庙梁柱突然发出咯吱怪响。但见房梁上垂下个草编的蛐蛐,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王二麻子抬头望去,草蛐蛐突然弹跳起来,直扑他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高三爷抄起竹杖横扫,草蛐蛐擦着王二麻子耳际掠过,带起一溜血珠。混混们吓得屁滚尿流,可王二麻子却红了眼,抄起判官笔就往高三爷心口戳。
"当啷!"火星四溅间,判官笔竟被竹杖架住。高三爷喘着粗气,眼瞅着王二麻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赫然是老头儿留下的三根指骨!
"你……"高三爷话音未落,供桌下的青瓷坛子突然炸裂。但见三根野菊花腾空而起,在月光下化作金线,将王二麻子牢牢捆住。指骨落地,竟拼出个完整的骷髅头形状。
"善恶有报,时候未到。"老头儿的声音突然在庙里回荡。高三爷抬头望去,但见房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草编的凤凰,翅膀上绣着暗红的符纹,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王二麻子被金线捆得跟端午节的粽子似的,嘴里兀自叫骂。高三爷举着竹杖的手直发抖,忽听得供桌底下传来窸窣响动。那三根指骨竟在青砖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冤"字,骨缝里渗出黑血似的汁液。
"当年城隍庙初建,判官笔蘸的是朱红。"老头儿的声音混着夜风飘来,青衫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如今笔头染了贪欲,自然镇不住邪祟。"说着袖袍轻拂,供桌上的残香突然爆出火星,将王二麻子怀里的油纸包点燃。
纸灰纷飞中,但见半截烧焦的指骨上刻着"李"字。高三爷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三年前李员外家失踪的账房先生!"你……你究竟是谁?"
老头儿不答话,只将青瓷坛子往高三爷怀里一塞。坛中枯菊突然绽放,花瓣上赫然映着八个字:匠心问道,天道酬诚。再抬头时,破庙里只剩下一地草屑,夜枭啼声惊破寒夜。
腊月二十四,城隍庙贴出告示。三更天时,更夫老张头亲眼瞧见王二麻子举着火把往西郊乱葬岗去了。街坊们议论纷纷,说那混混定是去找高三爷寻仇。刘寡妇急得直跺脚,偏生高三爷跟失了魂似的,整夜整夜在铺子里摆弄那三根指骨。
当夜大雪封门,胡同里连个鬼影都没有。高三爷裹着破棉袄蹲在义庄门口,怀里抱着青瓷坛子。更鼓敲过三巡,但见雪地里踉跄着个人影,不是王二麻子是谁?这混混浑身是血,怀里死死抱着个油布包。
"救……救命……"王二麻子栽进雪堆,油布包散开,里头竟是截乌木牌位,刻着"城隍庙李公之灵"。高三爷瞳孔骤缩——这牌位分明该供在庙里香案上!
"都怪你!"王二麻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溃烂的符印,"那老叫花子给我贴了这道符,说能招来财……"话没说完,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怪响,竟有半截草蛐蛐从他嘴里钻了出来!
高三爷抄起竹杖横扫,草蛐蛐应声而断。可那虫腹里竟滚出颗血珠子,落地化作个迷你鹞子,翅膀上绣着判官笔的纹路。王二麻子突然怪笑:"你杀了我,这鹞子就会飞回城隍庙……"
雪夜寂静中,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高三爷抬头望去,但见城隍庙方向腾起团黑气,隐约听见判官笔落地的脆响。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指骨上,三根枯骨突然在雪地里立了起来,拼出个振翅的鹞子形状。
"当年我爹为保这方平安,自愿成为镇庙灵骨。"老头儿的声音突然在雪幕中响起,"如今贪欲作祟,该用这阴阳鹞子来清算了。"说着袖袍轻挥,高三爷怀中的青瓷坛子突然悬浮半空,枯菊化作金线,将黑气团团围住。
正月初五,破五节。城隍庙里香火鼎盛,新换的判官笔在日光下闪着朱砂红。说书先生醒木一响:"列位,且听这鹞子高三斩妖除魔的后续……"
原来那晚高三爷跟着阴阳鹞子直追到城隍庙地宫,但见王二麻子举着判官笔,正欲往功德箱里插。说时迟那时快,阴阳鹞子俯冲而下,翅尖银铃震碎笔杆,黑气化作青烟消散。更神奇的是,那三根指骨竟融进判官笔断口,凝成个崭新的"诚"字。
"善恶有报,全在人心。"老头儿现出身形,原是当年殉职的守庙人,"你且记住,匠人的刀,该斩的是贪嗔痴,而非草木金石。"说罢化作团青光,钻进高三爷的竹杖里。
如今再走过胡同,总能瞧见高三爷的鹞子铺前头,飘着只墨竹鹞子。翅膀上既不绣符也不嵌牙,只刻着个"诚"字。街坊们说,打那年起,城隍庙就再没出过邪性事儿。倒是高三爷,愈发爱往学堂里跑,给孩子们讲草蛐蛐和阴阳鹞子的故事。
"您看这竹骨。"他举着未完工的鹞子,阳光从翅尖的刻痕里漏下来,"当年老爷子教我,下刀时要当是在雕自己的良心。"胡同里的槐花簌簌而落,飘在青瓷坛子上,恍惚又是那年雪夜,判官笔落下的朱砂红。
这个故事里,鹞子高三的学艺之路,实则是匠心的传承之旅。那三根指骨,象征着被贪欲腐蚀的人心;阴阳鹞子的银铃,摇醒的是良知与道德的共鸣。在光怪陆离的传说背后,真正镇住邪祟的,不是符咒也不是法器,而是匠人对技艺的虔诚,对善恶的坚守。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