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吴长福,一九四二年生人,退休前是二中的物理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妻子杨淑兰早年因肺病离世,膝下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外地工作。
"吴老头,不再找个伴儿,就不怕孤独终老吗?"六十岁生日那天,隔壁王大姐又来撮合相亲,我只笑笑,摆摆手。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人关心我的婚事了,自打退休后,左邻右舍仿佛都把我的终身大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叫吴长福,一九四二年生人,退休前是二中的物理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妻子杨淑兰早年因肺病离世,膝下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外地工作。
"老吴,多少人等着你表态呢!刘家那寡妇,家里收拾得跟个样板间似的,又能做一手好菜,多好的人啊!"王大姐不死心地劝着,眼睛瞄着我放在八仙桌上的保温杯。
八十年代末的家什,如今还在用,这是淑兰留下的。想当年,这个蓝花瓷保温杯是我们结婚时厂里发的福利,一人一个,成了那个票证年代里难得的体面物件。
"大姐,您喝水吗?"我岔开话题,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王大姐接过杯子,叹了口气:"你这老头,死脑筋!算了,不说这个。对了,听说你家院子最近热闹得很,成天人来人往,搞什么名堂呢?"
我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这不是退休了嘛,总得找点事做。您要有空,也过来坐坐。"
退休那天,学校开了个简朴的欢送会。校长送了我一块"桃李满天下"的牌匾,教务主任送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我这些年教过的学生照片。我捧着这些东西,心里却只想着回家翻翻那些老唱片,听听邓丽君、蒋大为的歌,怀念一下淑兰在世时我们一起听歌的日子。
女儿小云每月视频,满屏都是催我去相亲。"爸,您一个人多闷啊,找个伴儿多好,我和哥也放心。"每次听到这话,我就笑笑,打个哈哈过去了。
儿子长山春节回来,拉着我的手劝我去他那边住。"爸,北京现在条件好了,我和媳妇商量过了,给您腾一间房,您就在我们那住吧。"我望着他眼中的真诚与关切,心里一暖,却仍是摇了摇头。
"爸有自己的活法,你们放心就是。"这座老城,这个院子,藏着我半辈子的回忆,我舍不得离开。
我家住在老城区一套祖传的四合院里,青砖黛瓦,有些陈旧,但格外宽敞。院中一棵老槐树,是淑兰病重时我栽下的,如今枝繁叶茂,夏日遮阴。
那年冬天,我刚退休不久,一个人在院子里扫着落叶,忽然想起了什么。把那台老式录音机搬到院子里,放起了淑兰生前最爱听的《今天是你的生日》,音乐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我的眼圈红了。
"吴老师,您这是咋了?"邻居李德顺恰好路过,探头问道。
李德顺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下岗后靠修自行车为生,和老伴住在附近的筒子楼里,日子过得清苦却踏实。我们是老街坊了,从前工作忙,来往不多,如今闲了下来,反倒常见面。
"没事,听听老歌。"我赶紧抹了抹眼睛,"德顺,喝茶不?"
就这样,李德顺成了我退休后第一个常来家里串门的朋友。退休后第三个月,我用积蓄在院子里添了张麻将桌,这是跟李德顺学的。以前当老师,总觉得打麻将有失体面,如今才知道,这方寸之间竟有这么多乐趣。
"吴老师,来,跟我和老钱搓两圈!"李德顺一来,就招呼着我和钱有才打牌。钱有才是社区里的退休会计,脾气急,说话直,但为人实在,成了我的又一个忘年交。
刚开始只是几个老友来玩,后来连街道办的张主任都常来坐坐,院子里的笑声一天比一天热闹。
"吴老师,您这儿比公园舒服多了,夏天树荫凉快,冬天还能烤火盆。"李德顺卷了一支纸烟,悠悠地说。那时候,社区活动室还没有普及,老人们的去处不多,要么去公园,要么在家看电视,一点儿也不热闹。
渐渐地,我又添置了棋盘、茶几,还腾出一间屋子摆上了从学校带回来的旧书柜,装满了各种闲书。院子里还挂上了一台年代久远的黑白电视机,是淑兰生前看的那台,每到重要新闻或者体育赛事,院子里总是挤满了人。
"老吴,这几年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活得潇洒。"张主任总是这么说,"要不是怕耽误人家终身大事,我还真想介绍我小姨子给你认识认识。"
我笑而不语,只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整理书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吴老师!真的是您!"我抬头一看,是三十年前教过的学生小张,如今已是本市一家电视台的记者,穿着整齐西装,手里还提着单位发的慰问品。
"小张?你小子都发福了!"我笑着迎上去,心里却在回忆这个当年班上最调皮的学生。
"听社区工作人员说,您退休后成了社区'活动家',专门为老年人开放自家院子,我们台长听说后,特意让我来做个专题报道。"小张环顾四周,眼里满是惊叹,"记得上学时您可是出了名的严厉,没想到现在是社区的'开心果'了。"
我笑了笑,给他沏了杯茶,翻出了以前的老照片,那是班级合影,黑白的,边缘已有些泛黄。
"老师,您真该找个老伴一起享福啊。"小张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问道。
"人嘛,总要找到自己的活法。"我轻轻抚摸着茶杯盖,声音低沉,"有些记忆,不舍得忘。"
小张离开后,我忽然觉得院子格外空旷。下午,几位老街坊来了,带着自家做的点心,说是听说电视台要来拍我,都来凑热闹。李德顺还特意穿了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吴老师,您可有出息了,要上电视了!"钱有才端着茶杯笑呵呵地说,"以前我们还以为您是个不合群的主儿,没想到退休后倒成了咱们大家伙儿的主心骨。"
那天晚上,我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铁盒子,里面是关于杨淑兰的一切。她的照片,我们的结婚证,她写给我的信,还有她用过的一把小梳子,上面还缠着几根她的头发。
淑兰走得早,患肺病那年我们才结婚五年,儿女都还小。那时医疗条件差,药也不全,虽然用尽了全家积蓄,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长福,好好活,替我把日子过足了。"我应了,却始终没敢再娶,怕忘了她的样子,怕辜负那句嘱托。
"老伴,你看我现在这样,你满意吗?"我对着她的照片轻声问道,仿佛她就在面前,温柔地笑着。
第二天一早,居委会的张主任匆匆来访,神色凝重:"老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咱们这片要拆迁了。"
我心头一震,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
"上头已经定了,要建新小区,不过补偿挺丰厚的,每户都能分到新房子。"张主任解释道。
消息很快传开,来我院子聚会的老人们都愁眉不展。这座老院子,承载了太多人的欢乐与回忆。
"吴老师,拆了您这院子,咱们去哪儿聚啊?"钱有才叹着气问,眼中满是不舍。
我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新小区会有活动室的,到时候咱们再一起玩。"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清楚,这座承载了我半生记忆的老院子,就要与我告别了。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听着知了叫,望着星星眨眼,想起了与淑兰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不禁红了眼眶。
"老吴!老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李德顺气喘吁吁地跑来。
"怎么了?这么急?"我赶紧给他倒水。
"你猜我遇见谁了?"李德顺神秘地说,"市区那边的郭医生,就是当年给你老伴看病的那位!他认出我来,还问起你了。"
我一怔,郭医生是当年县医院的内科主任,淑兰生病时对我们多有照顾。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李德顺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说是你老伴临终前托他转交,但因为当时你太悲痛,他没好意思给你,后来你调去二中教书,就一直联系不上了。"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是淑兰熟悉的字迹:"吾爱长福亲启"。
那晚,我独自一人在煤油灯下拆开了这封沉睡了三十年的信。信中淑兰写道:"长福,若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离开多年。不要为我守着空房子,好好找个人陪你说话。记住,活着就要热热闹闹的,这样我在天上看着也安心。我知道你这个人,认死理,怕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但你要记住,幸福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要与人分享的。我走后,你一定要让自己的生活热闹起来,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哭了,三十年来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哭了,仿佛积压了三十年的思念和愧疚全都找到了出口。原来,淑兰早就料到了我会一个人固执地度过余生,早就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嘱托,而我却用孤独的守望辜负了她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我敲开了邻居王大姐的门。
"哟,老吴,这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王大姐笑呵呵地问。
"大姐,那个刘寡妇..."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找着对象吧?"
王大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吴,你这是..."
"我想见见她。"我深吸一口气,"淑兰来信了,她希望我能热热闹闹地活着。"
王大姐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得手舞足蹈:"好哇!我就说嘛,人哪能一辈子闷在壳里!走,我这就带你去见刘寡妇!"
然而,见面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刘寡妇是个热情直爽的人,但交谈中我们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相差太远。她喜欢热闹,喜欢跳广场舞,而我更喜欢安静的读书和听老唱片。
"吴老师,您是个好人,但咱们恐怕合不来。"刘寡妇直率地说,"我看您那院子里天天人来人往的,挺好的,干嘛非得找个老伴儿呢?"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淑兰希望我热热闹闹地活着,未必是要我再找一个伴,而是要我敞开心扉,与人分享生活的快乐。
拆迁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在院子里办了一场告别会,请来了所有常来玩的老朋友。李德顺带来了他的二胡,钱有才带来了自家酿的米酒,就连平时不怎么来的街坊们也都来了,院子里挤满了人,比过年还热闹。
"来,老吴,敬你一杯!"张主任端着酒杯走过来,"这些年,多亏了你这院子,给咱们这些老家伙提供了个说话的地方。"
"是啊,吴老师,"李德顺接过话茬,"要不是您这院子,我一个下岗工人,整天窝在家里不知道多闷得慌。"
我看着院子里熟悉的面孔,每一张都写满了不舍,心里一阵温暖。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找到了淑兰希望我拥有的那种"热热闹闹"的生活。
拆迁后,我们搬进了新小区的楼房。虽然条件好了,但老人们却像丢了魂似的,没了聚会的地方,大家都闷在各自的小天地里,难得见面。
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区里的老人们竟然联名向物业申请,把一楼的公共活动室命名为"记忆角落",还特意请我去"坐镇"。
"吴老师,您得来啊,没有您,我们这些老家伙聚在一起没意思。"李德顺拉着我的手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看到他眼里的真诚,心一下子热了起来。我把家里的老唱片、书籍、棋牌全都搬到了活动室。钱有才出资买了新茶几,李德顺捐出了珍藏多年的收音机,张主任协调了几张旧沙发,没几天,"记忆角落"就焕然一新,又热闹起来。
我的教师习惯又回来了,每周三次,教老人们写回忆录,讲历史故事,一起听老唱片,有时还组织大家一起看纪录片,讨论时事。
"吴老师,您看我这篇写得怎么样?"七十岁的赵大爷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张稿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知青往事。
我认真地读着,不时点头:"写得好,真实,有感情。下次咱们讲讲怎么把细节写得更生动些。"
没想到,这个写回忆录的活动越来越受欢迎,连社区的年轻人都来凑热闹,听老人们讲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小区的墙报上专门辟出一块地方,刊登老人们的回忆录,成了社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今年春节,儿女难得同时回来,看到活动室里的热闹景象,女儿小云惊讶地说:"爸,您这哪是独居啊,简直比我们还热闹。"
儿子长山也感慨:"爸,您这退休生活过得比我这上班族还充实。"
我笑着拍拍他们的肩:"人活一世,不在于身边有几个亲人,而在于心里装着多少人。我现在每天都被各种声音包围着,哪里会孤独?"
有一天,我正在活动室里整理书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吴老师,还记得我吗?"
我转身一看,是当年的学生小张,身后跟着一队人,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
"老师,我们来给您拍专题片了,《银发乐章》,讲述您这样的退休老人如何走出孤独,回馈社会的故事。"小张兴奋地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罢了。"
"不,老师,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小张认真地说,"现在社会上有太多独居老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自己的晚年生活。您的故事会给他们很大的启发。"
电视台的报道播出后,我一下子成了小区的"名人"。更多的老人来到活动室,甚至有其他社区的老人也闻讯而来,想学习我们的经验。
社区领导看到这个情况,专门拨款扩建了活动室,还给我发了一张聘书,聘我为"社区老年文化辅导员",每月还有一点补贴。我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
去年冬天,活动室里来了个特殊的访客——刘寡妇。她笑呵呵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自家做的点心。
"吴老师,我听说您这儿挺热闹,特地来看看。"她环顾四周,赞叹道,"真不错,比那些广场舞有意思多了。"
就这样,刘寡妇也成了活动室的常客,她烹饪手艺好,经常给大家带来自制的点心,很快就和所有人打成了一片。
有一天,她悄悄对我说:"吴老师,那次相亲没成,是我眼光不好。这段日子接触下来,我发现您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有些尴尬,赶紧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是个普通老头。"
刘寡妇笑了:"普通?能把这么多老人聚在一起,给大家带来这么多欢乐的人,哪里普通了?...不过,我知道您心里有个人,我不会打扰您的。我就是想说,能认识您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
我感动地握了握她的手:"谢谢理解。"
今年,社区举办了一场"记忆角落"的成果展,展出了老人们的回忆录和收藏品。我站在展板前,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有老院子里热闹的场景,有新活动室里欢声笑语的瞬间,还有淑兰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我特意把它也带来了,让她见证这一切。
展览开幕那天,小云和长山也特地赶来,看着墙上满满的照片和文字,小云眼圈红了:"爸,您这些年一个人,我们还以为您过得很孤独,没想到..."
我搂着女儿的肩膀:"傻孩子,爸爸从来不孤独。"
站在展板前,我突然明白了:晚年幸福,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守望,也不是非得找个伴侣共度余生,而是在爱与被爱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付出与收获中体会生活的滋味。
杨淑兰,你看到了吗?我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就像你希望的那样。这座城市在变,人在变,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愿意温暖他人的心。
当夕阳西下,麻将牌声清脆,茶香四溢,笑声绵长,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晚年乐章,平凡却温暖,简单却饱满。
每天傍晚,我都会在回家的路上,驻足远望那片新建的高楼,想象着旧日的四合院在何处。那里埋藏着我和淑兰的青春,也孕育了我的新生活。在城市的更迭中,在时光的流转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方式。
"老吴,发什么呆呢?快来,今天要教大家写诗呢!"李德顺在活动室门口喊我。
我笑着挥挥手,大步走去,迎接又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下午。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