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全面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及二十届二中、三中全会精神,深入学习习近平文化思想,进一步丰富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扩大本土原创文艺作品的社会影响力,本土文艺家结合禄劝文化特色,创作了一批主题鲜明、内容丰富、具有真情实感和感染力的文艺作品,县文联牵头各乡镇(街道)文联
前言
为全面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及二十届二中、三中全会精神,深入学习习近平文化思想,进一步丰富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扩大本土原创文艺作品的社会影响力,本土文艺家结合禄劝文化特色,创作了一批主题鲜明、内容丰富、具有真情实感和感染力的文艺作品,县文联牵头各乡镇(街道)文联、联合县融媒体中心精心策划禄劝优秀文艺作品线上展播,诚邀您共赴云端艺术之旅。本期推出中屏镇作家散文作品,敬请赏析!
作者/山娃
改革开放的春风轻轻吹来,生产队养猪场正式下放了,奶奶认养了一头小母猪,谁能想到头胎就生了八个小猪崽,一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村里的邻居们羡慕得不得了,因为母猪头胎一般只生两到三个,所以都说我们家的好运来了。大集体这么多年,年年渴肉、年年缺粮,大家都穷怕了、饿怕了,于是这一窝小猪崽承载了全家人的希望。
为了给母猪催奶,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省下有限的几斗包谷、磨成面拌在粗糠草料中给小母猪吃。每天一大早,我和大姐就要到猪圈里看一遍,看看哪头小猪崽吃奶时没抢到好位置,就把其它小猪扒开,帮牠抢个好位置。每天早晨和下午,我们姐弟几个就轮流去山间地头,连扯带割,把一切可以让母猪果腹的植物找回家,拌上玉米面,在大铁锅里面熬成香糯软稠的一大盆,让小母猪大快朵颐。
说实话,对于每天吃面蒿粑粑、吃野生橡子面窝头、吃杞木叶子拌玉米饭等等食物的我们来说,小母猪的伙食好得让我们嫉妒。牠的饭里面,玉米面的比重明显比我们要高得多。但嫉妒归嫉妒,我们还是心甘情愿让牠吃饱吃好,毕竟牠在喂着八头小猪崽,毕竟牠的小猪崽身上,寄托着我们过年吃白米饭、吃腊肉的所有希望。
愁生不愁养,一转眼,小猪崽已经“满双月”,按惯例已经可以断奶,可以卖给需要牠们的新主人。奶奶舍不得,说一边断奶一边喂食,让牠们适应一下新的生存方式,以免到新家养不活。于是小猪崽们每天可以跟猪妈妈相聚一到两次,吃一下奶,其余时间训练牠们吃妈妈的食物,如此又养了半个月,终于到了牠们该离开家的日子。
八个猪崽,奶奶精心挑选了两个留在家里饲养,其余六个将全部送到集市上出售。周六的一天,恰逢中屏公社赶集,父亲一大早起床做各种准备工作,小骡子驮两头最壮的猪崽,父亲用一个大竹箩,用树枝分成三层,背三头小猪崽。尽管我们一直在“杀富济贫”,但仍然有一头小“蔫吧”猪,吃奶吃食都抢不过大家,明显比牠的兄弟姐妹们瘦小得太多,好像一只大号的老鼠。这头小“蔫吧”猪就成了我的专利,父亲用一个小篾箩,垫上干草,用一根绳子拴上猪脖子,绳子另一端穿过篾箩缝隙,再用一截木棍在篾箩外结上扣子,由我负责背。
从老家的寨子到中屏街,空手走路要两个半小时,像我们父子俩这样人背马驮、负重前进,中途因小猪挣扎等各种因素影响,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于是太阳初升、霞光万丈的时刻,两人一马背负六头小猪,就从小山村向中屏街进发。回忆起小母猪怀孕到生崽、扯猪草拌猪食的种种艰辛,想像着小猪崽卖了好价钱之后买回来的白米饭和各种年货,心情无疑是十分豪迈的。
中屏是公社所在地,中屏的集市也是老家附近最大的集市,以前农副产品统购统销,成就了一个在我们孩子眼里超级无敌的大规模建筑群。一个粮管所、一个供销社、一个国营饭店、一个食品站、一个拖拉机站,再加上公社机关、派出所、中心学校、税务所、信用社,可谓热闹非凡。尤其是供销社门口曾经专门唱样板戏的大戏台,粮管所专门储存公余粮的几座大粮仓,青砖黛瓦,比村子里的房子大了不止一两号,算得上是镇上的标志性建筑。集市放开之后,除少数特殊产品外,老百姓可以在集市上自由交易,便又在距老街二里远的一个山坡上,自发形成了一个专门交易猪鸡牛马羊的活物交易市场。
经过三个半小时的跋涉,我的双肩都已经被篾箩磨出一排水泡,背上被小“蔫吧”猪连尿带拉搞得臭气熏天,小骡子也已经满头大汗,只有父亲仍然兴高采烈,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过年时丰盛的晚餐,仿佛感受到了一家人吃饱喝足的惬意。这时,远远地看到粮管所的一排大仓库,集市终于近在眼前。
我和父亲这次来卖猪,全家人都充满希望,可是当年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包产到户还没有全面推广,我们村已经包到组,养猪场也已经下放,而其它很多村庄还延续着大集体的生产,乡亲们生活都不容易,又有几家人能够有余钱来买小猪呢。即便买得起,只怕也养不起。于是我家的猪有价无市,前来看热闹的多,真正来讨价还价的一个也没有。从中午一直在集市蹲到太阳偏西,一头小猪也没有卖出去。我和父亲整天净到井边喝凉水,一点东西也没吃,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看集市渐渐散去,只能照来时的样子,人背马驮,带着小猪往家里赶。
天已经黑净了,我们才疲惫地回到家。一边把小猪放出来喂食,一边吃着奶奶给我们特意做的面疙瘩汤,一边商量着第二天的行程。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决定再把小猪驮到相反的方向,我们隔壁翠华公社辖区内的兆乌街卖。兆乌只是一个大队所在地,但因为离公社太远,又深深地陷落在普渡河大峡谷中,几乎与世隔绝,为方便当地群众,就设了供销社代销点,设了集市,刚好是星期天赶集。主意已定,抱着吃面疙瘩汤撑得圆鼓鼓的大肚皮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依样画葫芦,两人一马背负六头小猪,再次从小山村向兆乌街进发。从老家去兆乌街的路程似乎还比中屏街略近些,可是坡度特别大,下去时候一直往河谷走,上来时候一直向山顶爬,而且河谷地区天气又闷又热,上上下下都不容易。骡子、小猪和人都又一次接受了考验。然而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兆乌街全街只有我们一家来卖猪,姑且不论价格高低,直接连讨价还价的人都没有一个。普渡河谷地区的人们是特别喜欢我们家的小猪,有的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可惜囊中羞涩,价也不敢还,我们相当于办了一次免费的猪展。
太阳偏西,河谷中的酷热渐渐散去,我们正想打道回府时,跟父亲打过亲家的一个老干爹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给我们父子俩每人一个白土瓜。从早晨出发前吃了一大个荞粑粑外,一直在又饿又渴中煎熬,此时能够吃到又甜又脆的白土瓜,老干爹真是雪中送炭。更让人振奋的是,老干爹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住一晚,并建议我们第二天再把小猪背到小团街卖。小团街属于九龙公社,已经在普渡河的对岸,还要坐渡船,从我们老家直接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等我们去到么街都散了。但老干爹家就住在离兆乌街不远的普渡河西岸,清早坐渡船过去,中午就可以到。这让已经陷入绝望的我们父子俩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老干爹家离兆乌街近,太阳还没落山就到了。老干爹一家忙前忙后,招呼人、招呼猪,还要招呼骡子,可全家人乐此不彼。老干爹还从村子里借了一块老腊肉,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尽管因为从高山下了河谷,耳朵因气压变化而嗡嗡作响,加之两天来高强度的负重行军十分疲惫,但老干爹一家的热情接待,让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宾至如归。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晚饭后泡的一场野温泉,真正让我体会到“人累一盆水、马累一盆糠”这句彝族民间谚语的真实含义。
老干爹家倾其所有(肉还是借的)招待我们饱餐一顿后,老干爹和几个干哥弟干姐妹约我们去泡澡。老干爹家门口就是滔滔的普渡河水,江水奔腾的咆哮声中,我们来到河边。在他们的指引下,随手刨开沙滩,清清的温泉水就慢慢地从沙缝中渗漏出来,不一会就形成一个天然的小泡池。这里的温泉水温不高不低,浓浓的硫磺味让人心旷神怡,泡走了几天来所有的疲惫和烦恼。
人得到休整,骡子和小猪也被照顾得十分周到,第二天我和父亲再次豪情万丈,在老干爹一家的帮助下,重整行装,大老早就来到普渡河边等渡船。这个渡口可能是世上最简陋的渡口之一,岸边的码头是纯天然的乱石,整个渡口只有一艘感觉随时要散架的旧木船,摆渡的老倌住在老干爹他们村的河西岸,从西边东渡的人可以直接去老倌家叫他来划船。每渡过一拨人,老倌都原路返回到西岸系好船,该下地下地、该上山上山,所以从东边西渡的人就麻烦得很,要在河对岸对着咆哮的江水大声吼,老倌不一定在家,在家也是不一定听得见,能不能顺利渡过江来,全靠撞运气了。
几个集市似乎一直在捉弄我们父子二人,渡江过去,又沿江边陡峭的山路一直爬上山顶,来到属于九龙公社辖区内的小团街,小猪仍然没有卖成,当晚返回半山腰的大木克村,又找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付大爹家住了一夜。不愿认命的我们背水一战,于星期二沿着普渡东岸的崇山峻岭一路顺江而下,又来到同样属于九龙公社辖区的下鸡街,小猪深得当地群众喜爱,可确实没有任何人掏得出真金白银来买。父亲疲惫的脸上,挂满了无奈。付大爹眼看着我们失望的模样,给我父亲出了一条主意,说你们这么辛苦来卖小猪,不就是为了筹备过年的口粮嘛,我们村好几家人都想买猪养,拿不出现钱,可今年粮食收成还可以,我动员他们拿粮食出来换。
货到地头死,这批小猪再不处理掉,我们也实在养不起了,只有按付大爹的意见办。当晚便又回到大木克村住下,付大爹一边吩咐家人煮晚饭,一边到村里帮我们做宣传,“小猪换粮食”的消息迅速在全村不胫而走,晚饭还没熟,付大爹家的院坝里就站满了人。按当时的粮价和猪价粗略测算:一斤猪毛重换二斤谷子、或者一斤半大米、或者一斤八两黄豆。我们大家都因为缺钱,重新找回了原始社会以物易物的土办法,这个办法在当时农村市场刚刚放活一点的年代,又是那么有效,一袋烟的功夫,我们的六头小猪就像变戏法一般,变成了三袋粮食,最大的一袋是谷子,半大的一袋是大米,最小的一袋是黄豆。
以我们赶四个集市的市场行情来看,我们的猪还算是卖了个好价钱,关键是换来的粮食保质保量,一家人春节的口粮有了着落。终于,在我们踏上中屏街开始卖猪的第五天,也就是第二周的星期三这一天,我和父亲像得胜凯旋的将军一样,人背马驮,踏上了回家的征程。老干爹心有灵犀,早早地在西岸帮我们把摆渡的老倌叫起来,亲自押船到东岸接我们过普渡河。一切都超乎想像地顺利,只是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是小猪变粮食后,总重量增加了近一倍,虽然粮食比小猪好背也好捆,但父亲、骡子和我都严重超载,负重明显超过了我们的极限,只能走走歇歇。好在有满满的收获感支撑着,有似乎已经闻得着的大白米饭香喷喷的味道诱惑着,有春节前在石碓里舂饵块舂粑粑的幻想引领着,再重的背子也就轻盈了许多。
天已黄昏,我们从每天看着太阳缓缓升起的普渡河东岸而来,追了一天的太阳,终究追着夕阳的小尾巴,回到了自己生生息息的村寨,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跟我们去卖猪前的任何一个傍晚,似乎毫无不同,又似乎恍如隔世。
作者简介
山娃,本名张学理,彝族,禄劝中屏镇人。1994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供职于红河州教育体育局。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其诗文集《红土山道》。
终审:周明
来源:禄劝融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