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杨春梅,一九七零年出生在河北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我爹杨建国是县棉纺厂的中层干部,常年穿着一身蓝色的确良工作服,胸前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钢笔。
寿衣背后的真心
"李红旗,你欠了八十万?"我捧着那杯还没喝完的喜酒,在新婚之夜听到这句话时,脑子嗡的一声。
他醉眼朦胧地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叫杨春梅,一九七零年出生在河北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我爹杨建国是县棉纺厂的中层干部,常年穿着一身蓝色的确良工作服,胸前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钢笔。
我娘王桂兰在县食品厂当工人,是远近闻名的巧手,过年时蒸的花馍能引得邻居家的孩子排队来看。
我们家住在棉纺厂的家属院里,四十多平米的砖瓦平房,青砖黛瓦,小院里种着几棵果树和一片菜地。夏天傍晚,邻居们会搬着竹椅子到院子里乘凉,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我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
那时候,县城里能有黑白电视的人家就算是阔气了,我家虽然不富裕,在九十年代末也算小康。每到周末,院子里的人常聚在我家看《渴望》《便衣警察》,一屋子人围着那台十四寸的牡丹牌电视机,欢声笑语不断。
李红旗是北京知青的儿子,他父亲在六十年代末下放到我们县,后来留了下来。红旗却不像他父亲那样老实本分,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北京小伙的机灵劲儿。
他靠自己闯出了一份小事业,在我们县城步行街开了家家电销售部,店面不大,却摆满了当时最新潮的彩电、收录机和电风扇。
相识是在一九九九年春天,那时县城刚通了有线电视,家家户户都想添置彩电。过去看电视只有两个台,有了有线电视,能看十几个台,县城里一下子沸腾了。
那天,我陪着爹去他店里,见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间带着城里人的腔调,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我们县城小伙子没有的气质。
"这个牌子的彩电不错,刚从省城进的货,二十九寸的大屏幕,一年内包修。"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不时用手帕擦额头上的汗珠。
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长得挺清俊,鼻梁高挺,眼睛有神,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结账时递过来的名片上写了他的寻呼机号码,还用圆珠笔在角落里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那时候,能有寻呼机的年轻人在县城已是少数,大多数人还在用公用电话,打电话还要去邮电局排队。
走出店门,爹紧皱着眉头:"这小子看着不踏实,说话太会兜圈子。这彩电比照相馆边上那家贵了一百多呢!"
但哪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会听劝告?第二天,我就找借口去了他的店里,假装问电视机的事。他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关了店门,带我去了街角新开的"友谊"茶社。
那是县城为数不多的高档去处,一杯茶要两块钱,顶我爹半天的工资。茶社里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红旗熟练地泡着功夫茶,时不时抬眼看我,目光中带着我看不懂的炽热。
我们很快坠入爱河,他时不时带我去县城新开的"金凤凰"饭店吃饭,点一桌让我们厂区人眼花缭乱的菜。
在其他同龄人还在为一双"回力"鞋纠结时,他已经穿上了从省城带回来的"皮尔卡丹"。听说那一双鞋抵得上我娘一个月的工资。
"红旗,你做这生意真赚钱啊?"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
他得意地一笑:"小本买卖嘛,马马虎虎。春梅,等咱们结婚,我带你去北京看看,坐火车,住宾馆,吃烤鸭!"
这样的话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我来说,简直像是描绘天堂。我爹娘虽然在县城国营厂子里上班,但工资低,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红旗的生意看起来红火,店里客人川流不息。可结婚前的那段日子,我总觉得他有心事。
他时常接一些神神秘秘的电话,有时是半夜,电话铃一响,他就从我身边蹦起来,躲到角落里小声说话,回来后满头大汗。
我以为是生意上的事,也就没多问。单位里的姐妹们羡慕我找了个做生意的对象,常打趣说:"春梅啊,以后你可是要当老板娘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姐妹!"
我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结婚后的日子该有多甜蜜。爹娘虽然对红旗有些保留意见,但看我心意已决,也就默许了。
结婚那天,红旗包了"金凤凰"饭店的一个大厅,摆了二十桌酒席。我穿着红色的旗袍,头上戴着金簪子,手腕上套着几个金手镯,都是红旗前一天陪我去首饰店买的。
"咱不差这点钱,"他豪气地说,"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李红旗的媳妇最体面!"
酒席上,他喝得醉醺醺的,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感谢每一个来宾。我的同事们都羡慕地看着我,说我嫁了个好人家。
直到深夜,客人散尽,我们回到新租的房子里。那是县城新建的楼房,六十多平米,客厅里还摆着一套崭新的实木沙发,是红旗特意从省城买回来的。
我正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却不想听到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春梅,我对不起你,"他眼中泛着泪光,"我欠了八十万..."
那个年代,八十万是什么概念?我爹在棉纺厂干了二十多年,全家的积蓄也不过十万出头。就算卖了我们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也才值个十几万。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红旗瘫坐在新沙发上,捂着脸痛哭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春梅,我本想等生意好转再告诉你,可我实在憋不住了...这段时间电话都是催债的...我...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清晨,李红旗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去处理债务,你别担心。"
我没敢告诉爹娘,只说他有急事出差了。每天强装笑颜,在厂里上班,回家后却是以泪洗面。
三天过去了,红旗还没回来,也没有一个电话。我忍不住了,终于哭着把实情告诉了爹娘。
"混账东西!"爹气得直拍桌子,脸涨得通红,"骗财骗色的东西!早就看他不是好人!"
娘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我:"叫你不听劝,非要嫁给他,现在好了,欠了一屁股债!"
我以为爹娘会让我立刻离婚,没想到爹发完火后,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咱家有这个老房子,卖了能顶个二十万,再去找你大伯借点..."
听到这话,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想不到爹娘在气头上还能为我着想。
就在这时,一个快递送到了家门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寿衣,下面压着一封信。
我颤抖着打开信:"春梅,对不起,我宁愿死也不连累你家。你和杨叔杨婶离我远点,趁早办了离婚手续吧。我欠下的债,我自己来还,别让你爹娘搭上棺材本。红旗绝笔。"
我拿着那封信,哭得昏天黑地。爹拿过信看完,突然沉默了,脸上的怒气慢慢消退,最后只说了句:"这孩子...还有良心。"
娘看了信,也不再骂人,只是叹气:"欠了那么多,他一个人怎么还得清啊?"
一周后,我从他同学口中得知,红旗已经关了店,到城郊的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去了。那个工地正在修建县城第一个大型商场,工作又脏又累,还危险,一般人都不愿去。
我瞒着爹娘,悄悄去了工地。远远地,我看见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搬砖,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身上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眼中却透着倔强。
"他每天干十几个小时,"工地上一个老师傅告诉我,"拼命赚钱,说是要还债。这孩子命苦啊,老板答应多给他加班,他就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我没有上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回家的路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想起过去他穿着体面,神采飞扬的样子,再看他现在的落魄,心如刀割。
一个雨夜,我做了一锅肉粥,用保温桶装好,冒雨来到了工地附近的工人宿舍。那是一排简陋的铁皮房,里面挤满了打工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霉味。
红旗就住在最角落的一间,推门进去,只见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床边放着一盆冷掉的泡面。见了我,他猛地坐起来,又惊又愧:"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热粥递给他:"吃点热的吧,你都瘦成这样了。"
他见了我,立刻推到一边:"你来干什么?回去!我亏欠你一辈子,别再让我亏欠你爹娘了!"
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那一刻,我既心疼又生气。
"李红旗,你骗我开家电店很赚钱,到底怎么欠了这么多债?你倒是说啊!"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小声嗫嚅起来。
原来九八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他听说省城有人炒股票一夜暴富,也跟着投了钱,结果赔得精光。为了翻本,又借了高利贷,结果越陷越深。
"开始我想着做好生意还上,后来实在还不上了,债主都找上门了..."他声音有些发抖,"结婚那天他们还来闹,你没看见是因为我提前给了他们两万块,让他们别来搅局。"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质问道。
"我...我怕你嫌弃我,不嫁给我..."他低着头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以为结婚后能慢慢还上的,没想到债主越来越急..."
"债主上门了好几次,我怕连累你,才想着离婚。"他继续说,"寿衣是提醒自己,要死也得先把债还了。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能连累你和杨叔杨婶。"
听完这些,我没说话,转身走了。雨下得更大了,但我浑然不觉,任凭雨水打湿全身。回家后,我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红旗在脚手架上辛苦劳作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我偷偷去了我们的新房,从柜子里取出了结婚时的金首饰和存折。算上爹给我的嫁妆和自己的积蓄,一共有近二十万。
我又去了红旗的店面,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张转让的告示贴在门上。邻居告诉我,红旗低价把店转让了,拿到钱就去还债了。
带着这些钱和那件寿衣,我再次来到工地。这次,红旗正在工棚里吃饭,一碗白米饭,一碟咸菜,就着大盒饮料喝。见我进来,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春梅,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把钱和寿衣一起放在他面前:"这寿衣我收好了,你要是敢一走了之,我就穿上它去你家门口!"
他愣住了,看着我,眼中既有感动又有不舍:"春梅,你犯不着为我这样..."
"少废话!"我打断他,生平第一次这么强硬,"咱俩结婚了,福也好祸也罢,一起扛!这钱你拿去先还上急的那部分,剩下的咱们分期还,不行就卖血!"
工棚里其他工人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看着我们。那一刻,我看见红旗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握住我的手,粗糙的老茧磨得我生疼,但我没有抽回。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第二天,红旗就回了家。爹娘见他瘦了一大圈,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爹问起债务的事,红旗跪下给爹娘磕了三个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最后说:"爹娘,我对不起春梅,也对不起你们。我发誓,这辈子一定把债还清,好好待春梅,用我的命来还这份恩情。"
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这些年的积蓄:"拿去吧,先还上高利贷的部分。"
红旗接过钱,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们租了个小门面,开了家小百货店,从早忙到晚。进什么卖什么,只要能赚钱的生意都做。日用百货、学生文具、小零食,甚至还收废品。
红旗比以前更拼了,白天看店,晚上去批发市场进货,常常凌晨才回来。每个月,我们省吃俭用,能剩下三五千块钱,都用来还债。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心里却亮堂。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红旗熬红的眼睛,心疼之余,更多的是一种甜蜜。
邻居们都知道我们的事,起初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傻,帮着还别人的债。可慢慢地,他们看到我们夫妻同心,日子虽苦却过得踏实,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有时候,债主还会找上门来,红旗就把账本拿出来,一笔一笔地算给他们看:"这个月能还你们三千,下个月争取多还些。"
那些曾经趾高气扬的债主,看到我们的真心和努力,语气也软了下来:"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多还点利息也成。"
第三年,我有了身孕。红旗心疼我,不让我再在店里帮忙,可我哪里肯闲着?直到大着肚子行动不便,才不得不在家休息。
孩子出生那天,红旗守在产房外,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护士抱出孩子给他看,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手指,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闺女,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爸爸一定努力,给你们最好的生活。"他对着襁褓中的女儿轻声承诺。
七年过去了,我们的百货店生意越做越大,又添了冷饮柜和复印机,每个月能赚上万元。红旗也不再整日愁眉苦脸,变得开朗起来,常常逗得女儿咯咯笑。
这一天,我们还清了最后一笔债务。债主拿着钱,惊讶地说:"李老板,没想到你真能还清啊,换了别人早就跑路了。"
红旗笑了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天晚上,我们买了一瓶二锅头,在家里小酌。红旗喝了两杯,就从柜子底下拿出那件寿衣,两人抱在一起哭了。
"春梅,这寿衣我要收着,它不是死亡的象征,是咱俩新生活的见证。"他说,"如果没有它,也许我们早就散了。"
我点点头,抚摸着那件已经发黄的寿衣,想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从绝望到希望,从困顿到坦途,我们走过了太多。
十年过去,我们的百货店扩成了小超市,搬进了县城新建的商品房,女儿上了重点中学,又添了个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件寿衣,我们锁在箱底,每逢结婚纪念日,就拿出来看看,提醒自己生活的不易和相守的珍贵。
人生在世,谁没点难处?命运给了我们沉重一击,却也让我们看清了彼此的真心。重要的是,有那么个人,愿意和你一起,披荆斩棘,走过风雨。
就像我爹常说的那句老话:"金子是真是假,烈火才能验证;感情深不深,患难才知分明。"
如今,站在超市的柜台后,看着红旗和孩子们嬉戏的背影,我知道,这一生,值了。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