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贾老师,这信封也太薄了吧?"新郎刘浩的伴郎孙师兄嬉皮笑脸地接过我的红包,在众目睽睽之下掂了掂,引得满堂哄笑。
回礼的尴尬
"贾老师,这信封也太薄了吧?"新郎刘浩的伴郎孙师兄嬉皮笑脸地接过我的红包,在众目睽睽之下掂了掂,引得满堂哄笑。
我的脸瞬间热得发烫,仿佛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那是一九九八年初夏,我贾明辉为了参加大学同学刘浩的婚礼,特意从老家县城请了两天假,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赶到上海。
车厢里挤满了打工的年轻人,有人抱着大包小包,有人拎着老式录音机,还有人手捧着崭新的BP机,一副要去大城市闯荡的模样。
我和他们不同,已经三十二岁了,早就扎根在县城,只是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浦东新区那会儿正热火朝天地开发着,到处是建筑工地,塔吊林立。
刘浩在一家外企做部门经理,婚礼选在了黄浦江边一家五星级宾馆,光看外表就晃得人眼晕。
我是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在县城一所普通高中教语文已有六年。
那时候教师工资刚刚改革,我每月到手的钱不过七百来块,家里还有上小学的女儿和生病的母亲要养。
五百元的随礼,已经是我半个多月的工资了,为此我特意从储蓄所取了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阿辉,要不我们不去了吧,路费加随礼,够给咱妈买半年药钱了。"临行前,妻子张丽站在家门口,一脸担忧地说。
我们住的是单位分的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家具都是结婚时置办的老式木柜和椅子,电视还是那种笨重的二十一寸彩电,比起上海同学们的生活,确实寒酸了些。
"不行,答应了的事情,必须去。再说是老同学的喜事,不去说不过去。"我摇摇头,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装进内兜。
小女儿贾小雨那时才七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站在一旁不说话。
刘浩是我们班上最有才华的学生,大学四年里获得过多次奖学金,毕业后直接进了外企,拿着当时我们眼中"天价"的工资。
如今已经是小有成就的中层干部了,还买了私家车,那在九十年代末可是稀罕事。
我们这批同学,有的开了公司,有的进了政府机关,还有的出了国,唯独我这个当年的班长,仍在县城教书,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婚宴现场,我穿着唯一一套深蓝色西装,那是结婚时置办的,已经穿了七八年,领口有些发旧,衣服下摆处还有一道不明显的褶皱,是前一天晚上我用熨斗匆忙熨平的。
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西装革履,女同学们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手上戴着金戒指,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谈论着股市房市和出国留学的事情。
"老贾,听说你还在县里教书呢?现在工资怎么样啊?"以前跟我关系不错的王同学问道。
"还行,能养家糊口。"我笑笑,不愿多说。
"唉,你当年成绩那么好,要是像我们一样下海,或者考个公务员,现在日子肯定比教书强多了。"王同学拍拍我的肩膀。
我只能附和着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心里却早已五味杂陈。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闪闪发光,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精美的鲜花和红酒,服务员穿着整齐的制服穿梭其间。
我暗自庆幸,幸好刘浩办的是西式婚礼,不用每个人轮流上去敬酒,否则以我这酒量,非得醉倒在席间不可。
"来来来,老同学们,礼金交给伴郎记录一下!"随着主持人的宣布,同学们纷纷掏出红包。
我看到周围的人都拿出厚厚的信封,不由得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单薄的红包。
"哟,我们班长,贾明辉贾老师可是最讲究'礼'的人,看看他带了多少?"孙师兄故意把我的红包拿出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五百元整。"伴郎大声念出数字,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秒,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班长真节约啊!"
"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就是不一样!"
"老班长,这是教师工资啊,辛苦了!"
我强挤出一丝笑容,额头却已渗出冷汗,脖子根子都红透了。
看着其他同学的礼金大多在一两千,甚至更多,我的自尊心被深深刺痛了。
"婚礼礼金也讲究排场了?我们那会儿结婚,谁家随礼超过一百的都是大手笔啊。"我心里暗自嘀咕,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新娘子是个长相标致的女孩子,穿着洁白的婚纱,捧着一大束鲜花,站在刘浩身边的时候,显得格外幸福。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主持人的声音响起,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看着刘浩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闪亮的钻戒。
新娘子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周围的女同学们发出了羡慕的惊叹声。
"听说那钻戒两万多呢!"坐在我旁边的同学悄悄说道。
两万多,这是我两年多的工资啊!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结婚时,给张丽买的那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戒指,还是分期付款买的。
酒过三巡,我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宴席。
走出宾馆大门,外面的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和我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
路边停着一排排豪车,有奔驰、宝马,还有当时刚进入中国不久的别克轿车。
我站在雨中,感受着来自上海这座大都市的冷漠,突然很想家,很想立刻回到那个虽然简陋但温暖的家。
回到订好的经济型宾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房间里有股霉味,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窗帘上还有几个烟洞,但这已经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最好住所了。
夜深了,窗外还能听到远处马路上的喇叭声和人们的说笑声,上海的夜晚似乎永远不会安静下来。
我掏出钱包想看看剩余的路费,却发现夹层里藏着一张小卡片。
我打开一看,是我女儿画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祝叔叔阿姨新婚快乐,永远幸福!"下面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图画,旁边还别着一朵用彩纸叠的小花。
"这是小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疑惑不解。
突然,我猛然想起出门前女儿鬼鬼祟祟的样子,又想起我明明准备了一千元的红包。
难道是女儿偷偷换掉了?回想那天早上,女儿确实神神秘秘地在我的包里翻找什么。
这孩子,一定是担心家里开支太大,偷偷减少了礼金数额。
一时间,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想起上个月,小雨放学回来,看到桌上的账单,问我:"爸爸,我们家是不是没钱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怎么会呢?爸爸妈妈赚的钱够我们用的。"
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我下次不要零花钱了,可以帮妈妈省点钱。"
当时我只是笑笑,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记在了心里,还做了这样的事情。
我翻开钱包,果然在最里层找到了那五百块钱,和女儿的贺卡放在一起。
那一晚,我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也曾风华正茂,想起了毕业时满怀的抱负,想起了选择回到家乡当教师时的坚定。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没有什么远大目标,只想着能有个安稳的工作,成家立业,把日子过好就行。
当初选择当教师,是因为喜欢那种传道授业解惑的感觉,也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没法像其他同学那样去闯荡。
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的遭遇,我又气又难过,但更多的是对女儿的心疼和对家人的愧疚。
我无法责怪女儿,她那么小就懂得为家里分忧。
也无法责怪那些嘲笑我的同学,他们只是不理解我选择的生活。
时代变了,人们的价值观也在变,但我始终相信,做人要有尊严,做事要有底线。
即使随礼少了点,但那是我辛苦工作换来的血汗钱,我无愧于心。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收拾行李准备赶火车。
刚走出宾馆,却意外地看到刘浩站在门口,身边停着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
"明辉,我就知道你住在这儿。"刘浩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昨天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孙师兄喝多了胡说八道。"
"没事,我理解。"我干笑两声,心里却依然不是滋味。
"上车吧,我送你去火车站。"刘浩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车内散发着新车的气味,真皮座椅舒适得让人不想起身。
"结婚了,总要有辆车代步,方便接送父母。"刘浩解释道,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尴尬。
"挺好的,你做得不错。"我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心中的落差感更强了。
"知道吗,你和咱们班上其他同学不一样。"刘浩突然认真地说,"当年大家都忙着下海经商、出国深造的时候,只有你选择了做一名人民教师,坚守在基层,培养下一代。"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教书挺好的,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实话实说。
"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刘浩笑了笑,"看起来我好像很成功,有车有房,娶了漂亮媳妇,但每天工作压力太大,经常熬夜加班,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方式。"我说,"我们县城的生活节奏慢,虽然钱少点,但很充实。"
"我相信你的学生们一定很敬重你。我们这些商人,追名逐利,最后得到的只是物质上的满足,而你培养的是祖国的未来。"刘浩停下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时语塞,只能点点头。
临别时,刘浩硬是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交通费补贴,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对了,昨天我看到你女儿的贺卡了,真漂亮,谢谢她的心意。"刘浩笑着说,"比起那些只会送钱的客人,你女儿的礼物更有意义。"
听到这话,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在返程的火车上,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谢谢你的祝福,你女儿的贺卡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比起那些动辄上千的红包,孩子的一份真心更让我感动。等我和丽华有了孩子,一定送到你班上念书。你永远是我们敬重的班长。"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
火车上人来人往,有打工仔背着大包小包,有商人模样的人拿着大哥大讲电话,还有农民工模样的人抱着简陋的行李,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奋斗。
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到田野乡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寒酸。
也许我的钱包很薄,但我的人生并不贫瘠。
我有可爱懂事的女儿,有信任我的学生,有着默默耕耘的价值。
到家那天,已经是傍晚时分。
小区里的广播站正在播放着流行歌曲,邻居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乘凉,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耍,不时传来欢笑声。
"爸爸回来啦!"刚进门,小雨就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
张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微笑:"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家里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爸爸,叔叔结婚好玩吗?我的贺卡,叔叔喜欢吗?"小雨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叔叔非常喜欢,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真的吗?"小雨高兴地蹦了起来,"那我以后要给更多人画贺卡!"
"小雨,那个红包是你换的吧?"我轻声问道。
小雨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听见妈妈说家里钱不够用,还要给奶奶买药,我就偷偷拿了一半。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我把她搂进怀里,眼眶湿润了:"爸爸不怪你,你是好孩子。但是下次有什么事,要和爸爸妈妈商量,不能自己做决定,知道吗?"
小雨重重地点点头。
晚饭后,我把刘浩给的红包拆开,里面是整整两千元和一张便条:"班长,这是我和丽华一点心意,别推辞。等你女儿上大学,我一定尽一份力。"
"这么多钱!"张丽惊讶地说,"要不要退回去?"
"不用了,这是刘浩的心意。"我把钱和女儿的贺卡一起夹在了教案本里,"就当是给小雨的压岁钱,将来上大学用。"
那晚,躺在床上,我对张丽说起了婚礼上的尴尬经历。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能随多少是多少,问心无愧就行。"张丽轻轻拍着我的手,"我们生活得很好啊,虽然没有上海人那么阔气,但衣食无忧,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你说得对,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我点点头,"我们不比他们差,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而已。"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求知若渴的脸庞。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记忆中的美丽田园》这篇课文..."
看着学生们专注的眼神,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才是我的舞台,这才是我的价值所在。
期末考试那天,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学生们自制的贺卡,上面写着:"感谢贾老师教导之恩,您是我们敬爱的老师!"
我把这张贺卡和女儿的贺卡放在一起,夹在了日记本里。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这一生,不在于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内心的丰盈与充实。
回望那些年,我和同学们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我们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前行。
三年后,我收到了刘浩的来信,说他已经辞去外企工作,回老家创办了一家公司,生活节奏慢了下来,也有了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信中还提到:"明辉,那次婚礼后,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你的生活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温暖和意义。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读完信,我不禁莞尔。
一九九八年的那个夏天,一个小小的尴尬经历,一张小小的贺卡,竟然改变了不止一个人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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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已经上初中了,成绩优异,还是班里的小组长。
每当看到她认真学习的样子,我都会想起那张贺卡,想起那场婚礼,想起那次尴尬却又温暖的经历。
懂得珍惜眼前人,尊重每一种活法,也许就是最珍贵的生活智慧。
而我,贾明辉,一名普通的语文教师,将继续在三尺讲台上,传递这份智慧,直到生命的尽头。
来源:笑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