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比较神话学视角已经十分清楚地揭示出中西方文化在史前根脉上的基本差异，在史前社会催生文明的各要素中，玉石神话不容忽视。中华文明的神圣玉石是透闪石美玉，地中海地区是黑曜石，就地中海与中亚文明的共性而言则是青金石。本文以后二者为例，简述在距离文明国家出现还有6000

比较神话学视角已经十分清楚地揭示出中西方文化在史前根脉上的基本差异，在史前社会催生文明的各要素中，玉石神话不容忽视。中华文明的神圣玉石是透闪石美玉，地中海地区是黑曜石，就地中海与中亚文明的共性而言则是青金石。本文以后二者为例，简述在距离文明国家出现还有6000多年的时间段，玉石神话如何催生中亚文明和地中海文明的新石器时代文化。

黑曜石：催生地中海新石器文化的标志性圣物

探索驱动西方文明发生的观念基础，可以以万年地中海文化为背景，梳理各主要新石器时代遗址的神圣玉石的发展和演变，研究在以冶金技术为条件的青铜时代到来之前，更早的社会价值物是如何伴随农耕革命和多神教神话信仰同步建构的过程。

距今11000年的前陶新石器时代，狩猎采集人群先于农耕文化出现，率先走向定居的村落生活方式，在人口聚集性的宗教礼仪活动中建构起早期神圣祭祀性建筑，比如土耳其东南部的宗教礼仪圣地哥贝力克石阵。当地人用黑曜石镶嵌最初的石雕神像双眼，还利用黑曜石资源开拓出最早的贸易集市。土耳其南部丘陵山地是西亚大陆黑曜石的唯一主产地，这种黑色火山岩资源也理所当然成为交换农产品粮食的筹码。为解决定居生活方式带来的大量增长的人口的吃饭问题，当地人也开启了对野生谷物的驯化和耕种，催生农耕革命和以此为前提的新石器革命。在将黑曜石作为体现社会价值观的奢侈品资源对外传播的同时，农业生产技术也四散传播到整个近东地区。新石器时代在土耳其南部萌发的贸易网络向南延展到约旦河谷地区，其结果是在所有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都发现了黑曜石。

在公元前三千纪，即古埃及文明和苏美尔文明分别在地中海南部和东部崛起之际，黑曜石又迎来作为其晚辈的新玉石种类——青金石和绿松石。二者皆以颜色酷似蓝天而被筛选出来，先被类比为天神居住的天国空间，再类比为神性乃至永生不死的生命能量。它们和黄金一起，演变成建构地中海区域人类早期文明国家的神话素材。

青金石：地中海与中亚文化共有的神圣物

如果说黑曜石是催生西方文明的整个地中海新石器文化的标志性圣物，那么另外一种玉石——主产地在中亚地区阿富汗的青金石（又译天青石），就是世界文明古国中最早的两个——苏美尔文明和古埃及文明所共享的标志性圣物。

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是最古老的文字，随后的书写中留下了十分确凿的信仰线索。苏美尔神话中有月神南纳乘坐一艘圆形船做穿越天界的旅行：“于是就给黑暗的青金石的天空带来光亮”。这篇题为《宇宙的组织》的神话文本所使用的合成词“青金石的天空”（lapis lazuli sky），清楚地表明了苏美尔人建构的神话宇宙观的特色：将藏青色玉石联想为构成天宇的质料，这和女娲补天神话隐喻的以五色玉石补天的中国式想象有异曲同工之处。由天推及天神，再推及天神特性即永生不死，玉石神话信仰的三位一体教义形成都遵循着同样的类比逻辑。

青金石是一种以深青色为底色的不透光的玉石，底色中还闪烁着金色的斑点。由于青金石材料的稀缺性高于黄金，所以古埃及人发明出一种仿制品来替代青金石，这便是玻璃（琉璃）。对于古埃及的统治阶层而言，黄金代表太阳神的光芒，青金石则可以代表神圣的深邃太空。二者的结合不只是出于对审美的视觉效果的追求，更重要的是体现神话宇宙观。对于所有的文明古国来说，神话宇宙观决定价值观和价值物，没有例外的情况。古埃及第22王朝的一件皇室文物——荷鲁斯神便是力证。

在埃及神话中，荷鲁斯神通常表现为鹰头人身的男性，象征天空之神。他右眼为日、左眼为月，其神格对应埃及万神殿中的至上主神拉，既是为全宇宙带来光明的神圣象征，又是人间王权的重要标志，是首选的法老权力符号。这件神像饰品的图像叙事表现为：在一左一右两位女神的加持下，荷鲁斯位居中央，以神羊化身形象，头顶太阳盘，端坐在莲花座上。莲花和神羊的象征意义皆为神圣生命力和死而再生的能量。饰品周围一圈的材质都是黄金，唯有中央部位采用薄片状的青金石浮雕而成，再以镶嵌工艺纳入金质托架中。青金石与黄金的价值高下和神圣次序，在这件文物精巧的总体构图中得到清楚呈现。用黄金加青金石或绿松石制成的著名文物“荷鲁斯之眼”，是当时流行的神圣护身符，象征着对佩戴者的神力保护和生命力再生。这种形象在古埃及工艺品和文学叙事中反复出现，凸显了荷鲁斯神的强大威力。荷鲁斯的鹰隼形象既隐喻天空和太阳，也彰显着其作为法老守护神的意义，即保佑最高统治者及其国家的子民。

在荷鲁斯神像之外， 20世纪最有轰动效应的考古发现——法老木乃伊上的黄金大面罩，其文化革新意义同样在于采用神话信仰的建构方式，将死去的法老变为天神，即用代表太阳光的黄金和代表天界的青金石来做成木乃伊的仿真外观，彰显出无与伦比的非现实性和神圣感。从该黄金大面罩对各种玉石材质的使用比例，可以看出最古老的黑曜石是怎样逐渐让位于后来居上的蓝色美石——青金石和绿松石。整个面罩的背后是一幅在蓝天背景中发散出太阳的万道金光的绚丽画面，反衬出古埃及人将青金石的美丽色泽类比天宇的惊艳联想，也体现出玉石神话最大的功能——启迪、净化、转变。

大自然的石头究竟是如何成为“启迪·净化·转变”的象征神物的呢？人类存在的意义与其他生物不同，首先在于人类能够用自己幻想出的因果关系来解释事物的终极原因。数万年之久的信仰仪式实践的传承、积淀为人类精神文化无比深厚的根脉。比如史前造型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归结为萨满教礼仪实践的物化保留形态（例如西欧旧石器时代末期的洞穴壁画和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小雕像）。继而，以男女诸神崇拜为特征的多神教文化取代萨满教信仰形态。多神教文化伴随农业革命而来，农业起源与诸神起源的伴生性相关联，在二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的问题上，专家们目前还未达成一致。但可以确认，世界很多古老文明基本上属于多神教文化，如苏美尔、古埃及、巴比伦和克里特的米诺斯文明等。农业革命、黑曜石崇拜和多神教文化起源，这三者的共生性和彼此间的相互作用，成为驱动史前社会人口激增和社会复杂化的显著动力要素，尤其对文明起源中的精神因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来源：京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