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早接到大伯电话时,我正在灶台前煎荷包蛋。油滋滋响,老式手机在桌上震动,我擦了把手,手指还带着一点油渍。
三叔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清早接到大伯电话时,我正在灶台前煎荷包蛋。油滋滋响,老式手机在桌上震动,我擦了把手,手指还带着一点油渍。
“喂,大伯。”
“老三走了。”
锅里的蛋已经煎糊了一边,我下意识把火关小。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村医说是心脏的毛病。”大伯的声音有点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看了看日历,2023年的日历上,昨天已经被我用红笔打了个叉。日历旁边贴着老伴写的便条:“记得交水费!”
“下午就能到。”
挂了电话,我呆站在那儿,鼻子突然酸了起来。三叔去世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我心口。哪怕早就知道他身体不好,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措手不及。
记忆里的三叔还是那个笑起来虎牙露出来的精瘦男人,总喜欢摸我的头,把我头发揉得像鸡窝。“小六,没出息啊!”他总这么笑骂我。
我是村里最小的,在家排行老六,父亲去世早,三叔对我格外照顾。那时候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土坯房里,下雨漏水是常事。三叔自己也不富裕,却总惦记着我们家。
鸡蛋熟了,我随手一倒,把焦黑的那面朝下。屋子突然空荡荡的,只剩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去年老伴去世后,我就自己一人住在县城这套老房子里。现在想想,三叔也是一个人走的。那天晚上他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孤独?
坐在县城到村里的中巴车上,我托着脑袋看外面。窗户有点脏,像是蒙了层老年人的白内障。沿路的水泥厂还在冒烟,我记得三叔曾在那儿做过几年工。
“那时候一个月才几百块,灰尘呛得跟鬼一样。”三叔曾这样说,一边笑一边咳嗽。
车到了村口,我远远看见老宅子周围停了几辆车。没想到大家伙儿都回来了。
大伯站在门口,看见我就招手。他比去年见面时又老了许多,黑色中山装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二伯在屋里忙活,看到我就点点头。四叔蹲在院子里抽烟,烟头明明灭灭的。
三叔的遗体安置在正屋里,盖着白布。我进去看了一眼,他脸色灰黄,但表情很安详,像是睡着了。
“走得没啥痛苦,一下子就过去了。”大伯说。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叔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孩子,留下的就是这个破旧的老宅和几件旧家具。院子里的柿子树是他亲手栽的,现在叶子刚刚泛黄。
出殡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虽然下着小雨,但还是有老邻居带着雨伞来送三叔最后一程。我注意到水泥厂的老王也来了,他和三叔是多年的工友。
“你三叔人好啊,”老王捏着烟,烟灰掉在湿漉漉的地上,“那会儿我孩子上学没钱,是他借给我的。这些年我想还,他总说不急。”
我点点头,眼眶又热了。三叔生前很少提起这些事。
葬礼结束后,几个兄弟在老宅里商量分配三叔的遗物。说是遗物,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老宅年久失修,四面漏风,只有三叔自己舍得在这住。一张旧桌子,几把破椅子,一个黑白电视,还有角落里一个陈旧的木箱,就是三叔全部的家当。
“这房子还是拆了算了,”四叔敲敲墙,“土地收回来,每人分点钱得了。”
大伯和二伯没有异议。
“那些老家具呢?”二伯问。
“能用的带走,不能用的扔了。”四叔说。
我站在院子里,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记得小时候,三叔经常在这院子里给我讲故事,说他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大海,见过高山。我那时候只当是神话故事,现在想来,或许是真的。
屋里的争吵声把我拉回现实。
“那木箱谁要?”大伯问,“三弟留的最久的东西。”
“那破箱子?有啥用?”四叔嗤之以鼻,“又不值钱。”
“我儿子家刚装修,不缺这些老东西。”二伯摇头。
大伯的儿子——我大堂哥也撇撇嘴:“这年头谁还用这种老古董?”
我走进屋,看到那个木箱安静地立在角落。确实很旧了,表面的漆都掉了,露出原木的颜色。箱子上有几道刮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箱子不大,大概能装下一床被子的样子。
“我要吧。”我听见自己说。
几个堂兄弟都看着我,似乎有点意外。
“你要那破箱子干啥?”大堂哥问。
我没回答,只是走过去摸了摸箱子,木头的质感让我想起三叔粗糙的手。
“行,那就给老六。”大伯拍板。
二堂哥突然来了一句:“里面要是有值钱东西,可得分给我们啊。”
我看了他一眼,他马上笑了笑,好像是开玩笑。但我知道他不是。
回县城的路上,我把木箱放在中巴车的后备箱里。车子颠簸,我心里也不平静。不知道三叔为什么一直保留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箱子。
到家后,我把箱子放在客厅中央。老伴留下的拖鞋还在门口的鞋架上,我总是忘记把它们收起来。家里的一切都和我出门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个旧木箱。
我用抹布擦了擦箱子表面的灰尘,然后试着打开。箱子没有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里面是一些衣物,都很旧了,有几件我记得三叔穿过。还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一支钢笔,和几张老照片。
我拿出照片,其中一张是三叔年轻时的样子,站在一座陌生的山前。照片背面写着”太行山,1985”。三叔笑得很开心,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两人肩并肩,看起来很亲密。
我从来不知道三叔有过这样的朋友。他从未提起过。
我又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大部分是日记,记录了三叔在外地工作的经历。原来他真的去过很多地方,不只是在水泥厂工作过,还当过建筑工人,去过北京、上海。
“今天终于看到了大海,比想象中更宽广。”一页日记这样写道,“希望有一天能带小六来看看。”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三叔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些愿望。而我长大后,也很少回村看他。
在箱子底部,我发现了一个暗格。轻轻一推,底板就掀开了。里面有一个老式的铁盒子,打开后,是一叠钱和几张存折。
我傻了眼。
翻开第一本存折,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余额显示有十万元。第二本是大伯家的,也是十万。还有二伯家和四叔家的,每家都是十万。最后一本写着”水泥厂老王”,金额是五万元。
在最下面,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小六”。
我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三叔熟悉的字迹:
“小六,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在城里打工时,我买过一张彩票,中了五十多万。我没敢告诉任何人,怕大家不能理解一个穷老头突然有了钱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钱不多,但我希望能给你们每家留一点。老王帮过我很多,也给他留了一份。剩下的钱我都用来看病了,实在不好意思。
别为我难过。我这一生,虽然没有妻子儿女,但有你们这些侄子侄女,就足够了。记得小时候你总问我为什么不结婚?其实年轻时我也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照片你应该能找到。但她嫁给了城里人,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这些年我一个人住在老宅,其实挺好的。每天看看电视,种种菜,日子过得不慌不忙。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再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记得你小时候说长大要去看大海吗?希望你能替我去看看。
你三叔 留”
我放下信,泪水模糊了视线。想起三叔住的老宅子,漏雨时他总是在底下放几个盆接水;想起他穿了十几年的那件绿色军装外套,袖口都磨白了也舍不得扔;想起他总是说”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每次谢绝我要带他去县医院检查的好意。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选择把钱留给我们。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县城的夜景,几盏路灯在雨后显得格外明亮。县城不大,但比起村子已经繁华很多。三叔一辈子都困在那个小村子里,除了年轻时短暂的外出打工,他几乎没有享受过什么。
电话铃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大伯。
“小六,我们商量了一下,三叔的老宅子不拆了,准备修缮一下。”大伯说,“你大堂哥说,可以利用起来,办个农家乐什么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大伯,我有个想法…”
我把三叔的存折和信的事告诉了大伯,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这个老三…”大伯的声音有点哽咽,“一辈子都这样,有好处都想着别人。”
我们决定按照三叔的意愿分配这些钱,同时用一部分修缮老宅,作为三叔的纪念。
挂了电话,我坐在木箱旁边,继续翻看三叔的日记。在日记的最后几页,三叔写道:
“今天看到小六从县城回来,带了一盒巧克力给我。这孩子,长大了还记得三叔爱吃甜食。我想告诉他关于钱的事,但又怕他们因为钱起争执。算了,等我走了,他们自然会发现。”
我记得那天,是我结婚十周年,特意回村看三叔。巧克力是老伴挑的,说三叔牙口不好,吃软的。三叔收下后,笑眯眯地说:“长大了还记得三叔,真好。”
我才知道,原来那天他差点就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几天后,我带着老王去银行办了转账手续。老王接过存折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老三这辈子没娶媳妇,没要孩子,我们都以为他是不会过日子的人。”老王说,“没想到他心里装的都是别人。”
我点点头,想起三叔那句”我这辈子没啥遗憾”。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有遗憾,只是他选择了不说。
那个周末,我开车去了海边。站在浪花拍打的沙滩上,我仿佛看到三叔站在我身边,眯着眼睛,笑着指向远方。
“小六,看,大海。”
风很大,吹散了我的眼泪。我知道三叔此刻已经自由了,像他年轻时一样,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而我,会记得他的嘱托,替他去看看这个世界。
回到家,我把三叔的木箱放在了书房的角落。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三叔的笑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小六,没出息啊!”
现在我明白了,在三叔眼中,出息不是挣多少钱,住多大房子,而是心里能装下多少人,能为别人做多少事。
我想,这大概就是三叔留给我的最珍贵的遗产。
有时候,我会坐在木箱旁边,摸着那粗糙的木头纹路,仿佛能感受到三叔的温度。我知道,即使他已经不在了,但只要这个木箱还在,他对我们的爱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常常想,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也许就藏在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只要你愿意打开看一看。
就像三叔的那个破旧木箱,看似平凡无奇,实则蕴含着一个老人毕生的牵挂和爱。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