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棵树的寿命,可能是人的几十上百倍;它的体量,也远远大于人类,面对这样一种生命,无论是选择种植,还是决定治理,或者移除,人类都应该怀抱足够的敬畏与审慎之心。
一棵树的寿命,可能是人的几十上百倍;它的体量,也远远大于人类,面对这样一种生命,无论是选择种植,还是决定治理,或者移除,人类都应该怀抱足够的敬畏与审慎之心。
花粉围城
过完一个干燥的暖冬,北京3月气温忽高忽低,在一次次过山车般的变化中迎来了春天。
比起人类,植物对温度的感知更为敏锐,比如圆柏——这是一种四季常青的乔木,在北京城区大约种植了700多万棵,它很不起眼,叶子像罗列的小绿棒,四季看起来一个样。每年3月,圆柏雄株会开花,结花粉,但吸引不了人类的观赏,更吸引不了昆虫,只能借助风力把花粉传播给雌株,实现物种的繁衍。
面对起伏不定的天气,圆柏调整了「繁育计划」,花粉不仅比去年早到了一点儿,而且选中了最早暖和起来的三天,几乎一次性集中释放,因此迅速占领整座城市,也钻入人们的眼睛与鼻腔,掀起春季第一轮规模较大的过敏。
北京市气象服务中心每天播报花粉的数据。3月20日这一天,14座监测站纷纷预报,圆柏花粉浓度将达到4到5级,属于「高」和「很高」的级别。此后三天,部分区域花粉浓度甚至超过800粒/千平方毫米。顾有容是首都师范大学植物学副教授,他用另一种方式向《人物》描述这个数字:成人一次呼吸大约交换500毫升气体,意味着在高浓度区域,「一次呼吸就会吸入数以万计的花粉」。
社交平台上,抽象的数据呈现为更直观的景象。
3月20日,有人在中山公园发现圆柏正在随风散粉,看起来「像树着火冒烟了一样」;景山公园里,有人拍到圆柏花粉几乎从树顶「喷」出,像是狂风卷着细密的沙尘;还有人定位在天坛公园,那里种植了3万多棵柏树,数量在北京所有公园中排名第一,其中有2万多棵在那天集中飞粉,淡黄色的粉末笼罩着祈年殿,游客调侃自己「已经飞升到了天宫」。
很快,这些景象和描述引起了人们对圆柏花粉的焦虑与警觉。有人看到视频,就感到鼻子发痒,连打喷嚏,感叹这是「过敏性鼻炎患者的末日」;有人分享自己与圆柏花粉斗争的八年,过敏已经严重到「吃饭吃不出味道,着火也闻不到」的地步;还有人晒出「防护三件套」,只有在KN95口罩、护目镜、过敏药的层层保护下,才敢在这个季节踏出家门。
张卉是天坛公园园林科的一名高级工程师,2007年开始在天坛工作,养护圆柏。她告诉《人物》,早在一个月前,天坛公园宣传科就开始准备科普稿件,做展板,竖立警示牌,一遍遍提示「注意防护」。
但公园之外,到了3月20日,许多地方还是度过了紧张的一天。北京朝阳区甚至有一个消防队出动了——他们接到一所幼儿园的求助,孩子们在操场活动时,几棵圆柏突然大量散粉,老师担心太多孩子会因此过敏,与消防队协调后,高压水枪这次对准的不是火,而是圆柏花粉。
医院更早感应到了这场花粉风暴。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尹佳在面对媒体采访时说,今年不像以往,患者数据不是缓慢增长,而是突然爆发,涌到医院。急诊科一晚上就来了60多位患者,附近的同仁医院更是一夜接诊了300多位过敏性结膜炎患者。尹佳记得,3月19日那天,她还在国际部接诊了住在天坛附近的3位过敏患者,「国际部的挂号费比普通门诊高不少,可见患者对求医的急迫程度。」
中国多中心流行病学研究显示,我国花粉过敏发病人数有7500万人,因为气候与植被差异,北方花粉过敏比南方严峻,引起人们鼻塞流涕、眼睛红肿、皮肤发痒,甚至导致过敏性哮喘,造成越来越重的医疗负担。
关于圆柏,北京大学教授李迪华两次接受《人物》采访,他是国内较早关注圆柏花粉致敏问题的学者,也是一名哮喘患者:2014年4月初,他搬进北京大学新安排的办公楼,附近种植了密集的圆柏,引起他轻微打喷嚏、流鼻涕;第二年更严重了,流眼泪,喉咙肿,呼吸困难。但因为对花粉过敏的不了解,他忽视了这些症状,没想到持续三年之后,病情发展成了哮喘。
每年3月至4月,李迪华夜里要频繁起来通鼻子,睡不了一个整觉,他说,「没有体验过窒息是什么感受,就无法体会花粉过敏人的痛苦。」
早几年,人们对植物花粉致敏还感到很陌生,李迪华的声音也显得孤立无援,甚至有相关领导、专家给他打电话,提醒他加强个人身体锻炼,提高免疫力,「但事实上,花粉更容易引起免疫力强的群体过敏。」
为了证明城市绿化与过敏的关系,李迪华开始了与之相关的调查与研究,2017年,他发了一条微博,「圆柏,中国城市中最常用的常绿园林树木,将令我今生无处可逃。」如今,这条微博对应着当下的圆柏花粉致敏问题,像是一份预言,也终于获得了更多人的理解。
飘起花粉尘的圆柏雄株图源视觉中国
潜藏的奉献
讨伐圆柏的声浪中,关于它们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既然致敏,当年为什么还要种?」「换个香樟、桂花不行吗?」
顾有容说,想要在北京种树,其实能选的品种并不多。北京处于季风气候区,相比于湿润温暖的南方,这里春天要对抗风沙、寒流,夏天炎热、多雨,冬天则太冷、太干,和同纬度的欧洲相比,又没有海洋暖流帮忙,植物一年中的生长期只有180天左右,能够适应的树种非常有限。
许多树木在这里活不过一个冬天。比如网友提到的香樟,顾有容记得,首都师范大学校园里曾经种过一棵,「没到11月份直接冻死了」;另外一些植物,好不容易能够忍受北京的寒冷,但忍不了冬天的干燥,当大风把土壤水分吹走,死得特别快;一些植物能够在北京周边山区活得很好,但种到市区也不行,城市夏天比山区热,植物有的夏天被热死,有的受不了城市土壤污染,长势缓慢,慢慢也走向了死亡。
而圆柏,作为北京的乡土树种,非常皮实,好活,「土壤瘠薄一点,浇水少一点,吃点汽车尾气,都能扛得住。」顾有容说。它有足够应对寒冷和干旱的办法,鳞片状的叶子层层交叠,减少水份蒸腾,能够避免在干燥环境下失水,到了冬天,它会提高体液里糖的浓度,降低冰点,不至于被冻伤。它还非常容易管理,枝干长得缓慢,一年不修剪,树形变化也不大,大大减少了养护的花费。
顾有容说,圆柏的这些优点,恰好弥补了北京气候的劣势,还能节省财政支出,增加冬季的绿色,几乎就成了园林绿化的首选树种。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背景是,北京曾经是一座少有绿色的城市。园林绿化局的官网记录显示: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元明两代时,大面积森林几乎被砍伐殆尽,民国时期又经历了漫长的战火,1949年,北京的人工林已经不足300公顷,森林覆盖率只有1.3%, 能够开放的公园只有6处。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扩大城市建设,如何为城市「增绿」,变得紧迫。
李迪华记得,一位老园林局长曾对他说,为了改善环境,增加城市绿地率,1980年代,这位局长(当时还是处长)每个月差不多要见两次市长,专门讨论绿化方案,「可想而知,绿化在当时有多么重要。」那位局长退休后,一代又一代局长接过绿化任务,到了2024年,园林绿化局公布了他们的成绩:70多年过去,北京的森林覆盖率和绿地率都增长了40多倍,并且会开扩更多的绿色空间,往更高的数字上努力。
这个增长比率里,包含了繁茂生长的圆柏。李迪华查找到,北京75%以上的圆柏都是在1980年代后才种植,它们的身影逐渐走出皇家陵墓和园林,出现在更多的绿化带、人行道和居民小区里,没有人能够预知,这种皮实、常绿、为城市增绿贡献力量的植物,也为将来的人群过敏埋下了风险。
站在景山公园看到的北京核心区域,一片绿色,图片下方的树木大多为圆柏。摄影:尹夕远
盛花期
2012年春天,张卉的鼻子突然堵了,流鼻涕,咳痰,是圆柏花粉引起的过敏。那时,她已经和天坛的圆柏一起走过了五六个春天,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过敏」,后来听老职工说,天坛里除了3000多棵柏树是古树名木,剩下的3万多棵是1986年后才陆续种植的。她推算出,柏树从发芽到盛花期,大概需要30至50年,意味着进入2010年之后,新种的那批柏树正好到了开花、散粉的年龄。
差不多的年份,北京海淀区一个事业单位大院里许多人也出现过敏。大院里种植了700多棵圆柏,一排排站在楼前和楼后,雄株释放花粉逐年增多,导致过敏人数每年增长。到了2016年,光是3月份,大院里有一家医院就接治了差不多近千名患者,其中300多人症状较重,「药房的过敏药全都开光了」,医生当年在接受采访时说。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亦是如此。《人物》在2021年有过报道,清华大学一名学生曾对身边同学做了《春季过敏爆发及应对调研》,收回的124份有效问卷中,87名学生是到清华后才开始过敏。还有清华一名校医接受校媒采访时介绍,2011年,耳鼻喉科和眼科门诊加起来的接诊量是4000多,到了2019年,这个数字涨了一倍,变成9000多。协和医院尹佳团队入校给学生做检测,发现多数过敏是因为圆柏花粉。
北京大学的圆柏,被学生投诉后,今年被修剪了,但圆柏是不耐修剪树种。李迪华供图
没有公开的数据记录,北京到底有多少人对圆柏花粉过敏,但有多个流行病学研究结果证明,花粉过敏发病率呈上升趋势,尤其在儿童、青少年中高发。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科有一项更细致的调查:对2017年1月至2020年7月的10000多位过敏患者做过检测,发现主要过敏原来自杂草和树木花粉,其中圆柏花粉阳性反应最高。
人体免疫系统是一个复杂的机制,很难用单一原因解释为什么过敏人群越来越多,全球气候变化、遗传因素、生活方式改变都被认为可能诱发或者加重过敏。
但花粉量增加或许是最直观的因素。李迪华注意到,日本和德国有相关的研究:当每立方米空气中柏树花粉数量达到50或者80粒,过敏人群数量就会增加,症状也会加重。他和张卉做出差不多的推算:1980年代大面积种植的柏树,在2015年前后进入盛花期,导致北京城市空气中柏树花粉数量剧烈增加,不断突破临界值。「这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近几年花粉症会在北京加剧。」李迪华说。
北京,红领巾公园,工作人员给路侧的桧柏修剪花枝,以减少花粉飘散量。 图源视觉中国
与花粉共存
长期研究人在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和健康,李迪华还了解到,不仅是圆柏,杨树、柳树、桦树、银杏、悬铃木(法国梧桐)、臭椿,这些城市常用的园林树种,都会导致人体过敏。
矛头的指向更加明确——引发花粉症的大多是风媒植物,它们不依靠昆虫授粉,而是借助风力传播,因此有类似的特点:花粉产量大,颗粒小,一颗直径只有10~100微分,很轻,没有粘性。无风时,它们可以飘到几十、几百米外,但遇到适宜的条件,它们甚至可以飞跃到上万米的高空,飘荡到几千公里之外。
也因此,不仅在中国,风媒植物几乎重塑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引发的过敏已经是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问题。
有数据统计,世界范围内,已经有超过25%的人口受花粉过敏影响。世界卫生组织还有一份报告预测,未来20年内,这个比例将会达到35%,成人发病率可能高达三成,儿童发病率可能逼近四成。对许多人而言,花粉症不是偶发的小病,而是一场困扰终生的「季节战争」。
不同地区,花粉致敏源也不同:在北美,是盛夏的豚草;北欧,是开春的桦树;澳大利亚,是昔日欧洲移民带去的、如今遍地疯长的黑麦草;而在日本,过敏多数来源于柳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为了绿化与林业发展,日本政府大规模栽种了它们,结果是如今42.5%的国民成为花粉症患者。日本柳杉花粉浓度达到顶峰时,甚至会引起"花粉华"的奇观——数以万亿计的花粉颗粒漂浮在大气中,形成特殊的光学现象,在太阳周围浮现出彩虹般的光环。
为了治理花粉,日本国会甚至成立过一个罕见的跨党派组织——「花粉症对策议员联盟」;2023年,日本首相还召开专门会议,指示当年6月必须拿出对抗过敏的具体对策。后来的计划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建立更精准的花粉预警系统,推广更有效的医学治疗手段,最后是从源头砍伐柳杉,改种低花粉的新品种,或者直接更换树种。
然而,这些措施要么耗费高昂的资金,要么需要等候漫长的时间。发生效用之前,日本国民依然只能通过帽子、眼镜、口罩以及吃药等方式,扛过一个个春天。
在我国,花粉治理同样面临困境。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做出举措,修剪花枝、洒水喷淋、湿化地面,尽量减少花粉的散播。但顾有容告诉《人物》,喷水只能把花粉暂时打下,干燥之后花粉还会随风飘起,而想要长时间维持高湿度,成本难以承受。另外,北京周边浅山区还有大量侧柏,花粉也会飘散到城区,「喷水能起到的作用就非常有限了」。
这个说法在天坛公园得到了某种验证。花粉高峰期那几天,天坛公园一天要对圆柏喷6次水,张卉说,工人一上班,就打开水龙头接水,装满5吨水的罐车要一个小时,喷洒却只需一会儿,工人一整天都在「打水——喷水——再打水」中奔忙,费了许多力气,能控制的也只是天坛内部的花粉。
天坛公园职工朝圆柏喷水天坛公园供图
毕业于清华大学的姚亚男长期以「城市绿色空间与公共健康」为研究方向,她告诉《人物》,花粉之所以难控,是因为太多因素干扰了它们的传播,强降雨天气最能降低花粉的传播,但雷暴、小雨或者雨后微晴,却让它们变得更加活跃;当空气中二氧化硫、二氧化氮等污染物浓度升高时,甚至会让花粉颗粒「炸裂」,释放出更微小的胞质细颗粒,致敏性会更强。
在今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姚亚男还分析了风力、温度、湿度、建筑布局等16个因素对花粉致敏风险的影响,结果发现,「即使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时刻,两个相隔不到百米的人,所面临的致敏风险也可能完全不一样。」这种极强的局部差异性,也给治理花粉带来很大困难。
在清华求学时,姚亚男接触到校园里大量的圆柏,也成为一名花粉过敏患者。她寻找过根治的办法,发现协和、世纪坛等医院能做「脱敏治疗」,但每周得去打一到两次脱敏针,而且要持续三年以上,药效才能保持较长的时间,「对于上班族来说,代价几乎是不可接受的。」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能做的防护依然有限:勤换衣服,勤洗澡,规律吃抗过敏药。
姚亚男工作单位附近的圆柏受访者供图
树、鸟和敬畏之心
面对过敏,一些人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想法:能不能给致敏树种绝育,或者把树挪走,甚至,能不能把圆柏砍了?
李迪华支持砍掉一部分圆柏。今年4月,他接受采访的视频《一个北大学者和花粉过敏斗争的11年》在各大平台有接近2000万的播放量。他说,城市不同于自然界,是主要为人类设计的特殊空间,建设规划时,我们是否在过度追求绿化,放大了植物生态多样性和美观的作用,而忽视了摆在第一位的,应该是人群的安全和健康?
海淀区有一所幼儿园曾经联系李迪华,因为围墙四周是一圈密集的柏树,花粉弥漫时,很多孩子过敏。李迪华联系园林部门,得到的答复也是「不可能砍树」。他追踪这件事长达2年,最终争取到把圆柏树冠修剪到围墙的高度。
同在海淀区的一个事业单位大院也有类似经历。2014年开始,居民持续投诉树木致敏,却被告知,不能砍,只能移。但移植一棵高龄圆柏费用高达20多万元,大院居民开启其他方式「自救」,剪枝,冲水,还请过植物专家为圆柏「避孕」,让它不产生花粉,但问题还是很难解决。
李迪华说,在我国,树木砍伐已经被立法形式确定了下来,具体到北京,砍伐一棵胸径超过4厘米的树木,就要上报园林绿化部门。在目前的《北京市绿地树木许可服务管理办法》中,过敏不构成移伐树木的理由,他呼吁,在幼儿园、医院、养老院、居住小区这些敏感空间,是不是可以适当移植、砍伐一些圆柏雄株?
但砍树的声音引发了另一些担忧。
张卉说,除了树木,天坛公园里还生活了243种鸟类,冬季,小鸟没有别的食物,全靠侧柏和圆柏的果实度过。顾有容说,在东亚地区,许多鸟类迁徙也必经北京,极危鸟类不只从这儿飞过,有的还要留下来繁衍,讨论砍树问题时,我们也有必要考虑对动物栖息地会造成什么影响。
张志翔是北京林业大学教授,也是中国和北京多个植物、林业学会的理事。2019年,北京市民因为花粉过敏频繁投诉,市园林绿化局开始思考重新修订主要林木目录,张志翔作为专家参与了修订过程,当时他提出,应当种植圆柏雌株,避开雄株,另外还应当把整个刺柏属(包含圆柏)都从主要名录中拿掉。两年后,园林绿化局经过多次调研、座谈,更新了目录:删除刺柏属,新增北京市另一种保护植物,白鹃梅属。
张志翔不认同直接砍树。他说,法律作为治理社会的尺度,制定与修改必然不会一蹴而就,「如果过敏作为砍树理由的口子打开了,边界会在哪里?批准了一所幼儿园,一家养老院,是不是要批准其他过敏的地方?批准了圆柏,致敏树种还有一大堆,榆树、杨树、柳树、银杏,是不是都要砍?」
虽然是圆柏花粉过敏患者,但姚亚男也认为,「砍树不可行」。她看到一项具体的科学研究——2021年时,比利时有学者对18处城市绿地的花粉致敏风险做过测算,发现移除主要的致敏树种,只能使过敏风险降低13%。「这或许能够推断,单独清除圆柏,别的致敏树种影响还在,问题并不因此得到解决。」
砍与不砍的争论,似乎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但确定的是,在城市化程度较高的区域,人们的花粉症会更加多发。从结果看,花粉症似乎成为城市化发展的必然代价。
也有人提出更深一步的质疑:城市绿化为何没能避开高致敏树种?姚亚男说,这源于人类对植物了解的局限:目前,全球已知的植物种类约37万种,但被确认有致敏风险的仅有几百种,「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植物绝对安全,而是我们没有与它们产生足够多的接触。」比如在20世纪80年代,银杏被记录为「极少致敏」植物,但20年过后,随着它们被广泛种植,已经被权威机构列为主要致敏源之一。
这也是城市绿化的悖论:种得越多,行动得越多,越可能打破原有生态平衡,诱发不可预测的风险。
关于圆柏,北京气象局花粉监测播报,最后一波花粉已经在4月11日至14日结束了。不过,北京花粉季绵长,从3月持续到10月,一共有213天,接下来是白蜡树、桦树、杨树、柳树花粉,再晚一点还有悬铃木(法国梧桐),它的果实裂开后,会像杨柳一样飘絮,花粉和毛絮都会引起过敏。到了8到9月,蒿草、葎草、藜草等草木花粉会陆续成熟——那将是更厉害的一波过敏原,不比圆柏花粉只是让大多数人眼睛痒,打喷嚏,流鼻涕,蒿草和葎草花粉会引起更剧烈的哮喘,甚至可以致命。
怎么与这些植物共处,我们面对的问题,或许还只是一个开始。姚亚男最后给了我们一个启发性的观点,是她导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棵树的寿命,可能是人的
几十上百倍;它的体量,也远远大于人类,面对这样一种生命,无论是选择种植,还是决定治理,或者移除,人类都应该怀抱足够的敬畏与审慎之心。
摄影:尹夕远
主要参考资料:
1、《「松柏花粉过敏,做好春季防护」——卧龙幼儿园花粉过敏防护措施》北京市朝阳区卧龙幼儿园公众号,2025年
2、《专访北京协和医院尹佳:北方花粉过敏率或接近20% 正研发新药》 《经济观察报》,2025年
3、《北京市园林绿化建设70年成就回顾》,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官方网站,2020年
4、《家属院900多人集体「感冒」,幕后黑手是一棵树》人民网《生命时报》,2016年
5、《喷嚏,圆柏,以及过敏者的过春天》,《人物》,2021年
6、《日本政府决心解决花粉症问题》,《中国青年报》,2023年
7、《中国花粉致敏树种分级研究》,《中国园林》,姚亚男、李树华、王玥、金洋、王羽,2023年
8、《城市环境花粉致敏风险研究进展》,《中国园林》,姚亚男、王羽、王玥、马哲雪、王祎然,2025年
9、《花粉过敏的防御和治疗》,欧阳昱晖、张罗,2020年
来源: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