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瓦檐滴落的春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第八个凹坑时,父亲把最后一把杏核撒进溪畔新翻的泥垄。我蹲在田埂边数种子,忽然听见对岸传来唢呐声——是林家阿嬷要启程去城里带孙子了。
《杏花渡》
瓦檐滴落的春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第八个凹坑时,父亲把最后一把杏核撒进溪畔新翻的泥垄。我蹲在田埂边数种子,忽然听见对岸传来唢呐声——是林家阿嬷要启程去城里带孙子了。
十二岁前的每个惊蛰,我都得跟着父亲学辨杏花信。他总说朝南枝头的花苞先红,酿的酒才能封住整季春光。去年我偷折了背阴的花枝插瓶,他罚我抄整本《齐民要术》的种树篇。砚台结冰那夜,我蜷在柴房发现他偷偷往我抄的纸页间夹糖酥,油渍在"栽莳之理"四字上洇出朵杏花。
今年开春的冻雨来得邪乎。手机天气预报闪着红警,父亲却执意按老黄历下种。我们在泥泞里抢墒,胶鞋底粘的泥坨坠得脚踝生疼。他忽然指着云隙漏下的光:"瞧这'龙睁眼',比什么卫星云图都准。"话音未落,对岸采石场的碎石机轰鸣骤起,惊飞了刚落在杏枝上的白头鹎。
林家阿嬷走的那天,往我怀里塞了罐腌杏脯。高铁站玻璃幕墙映着她佝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她教我编柳条筐时说:"枝条要逆着纹路折,就像人得拗着命数长。"如今她的菜园子爬满挖掘机履带印,唯独那棵老杏树还歪着脖子,把花开进隔壁物流园的监控镜头。
昨夜暴雨冲垮了溪东的育苗棚。我蹚着浑水捞漂浮的杏苗时,手机在防水袋里不停震动——是电商平台催我上线古法杏花酿。父亲举着煤油灯立在岸上,光影将他佝偻的脊背拓在采石场的水泥墙上,恍如一棵正在倾倒的老杏树。
今晨在残枝间发现株幸存的实生苗,根须紧紧缠着半块林家阿嬷的腌菜石。我把它移栽到老宅断墙下,父亲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种树谣。调子混着碎石机的轰鸣,竟和溪水拍打废弃农药瓶的声响生出奇异的和弦。对岸新竖起的LED屏正在循环播放乡村旅游广告,漫山杏花在像素颗粒里开得惊天动地。
来源:知识信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