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冷不丁后头有人喊,王翠花一回头,差点撞上棵歪脖子枣树。叫住她的是个穿灰布长衫的老道,山羊胡子结着霜碴子,手里攥着面铜锣大的罗盘,指针跟发了疯似的乱转。
"大妹子留步!"
冷不丁后头有人喊,王翠花一回头,差点撞上棵歪脖子枣树。叫住她的是个穿灰布长衫的老道,山羊胡子结着霜碴子,手里攥着面铜锣大的罗盘,指针跟发了疯似的乱转。
"您瞅瞅,这地界儿……"老道嗓子眼儿跟破风箱似的,手指头直戳王翠花脚底下,"这乱葬岗子底下,压着口九棺连环的阴穴!"
王翠花啐了口唾沫:"道爷您可拉倒吧,老婆子我还赶着回家熬粥呢。"说着紧了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这大冷的天儿,谁有闲心听神棍胡咧咧。
老道却像黏上了她,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您这篮子里……可是刚从西边坟圈子过来的?"
王翠花脚下一顿,心说这老东西眼神倒毒。她方才确实绕过乱葬岗,见着个倒塌的土庙,庙门口搁着个泥娃娃。那娃娃不过巴掌大,红肚兜绿裤子,眉眼儿画得活灵活现,跟年画上抱着鲤鱼的胖娃娃似的。她想着拿回家给儿子解闷,就塞篮底了。
"道爷,您可别是瞧上我这泥人了?"王翠花把竹篮往怀里搂了搂,"这可是我先见着的。"
老道脸色刷白,山羊胡子直抖:"快扔了!这物件……这物件……"话没说完,远处突然炸开声闷雷,惊起满林子乌鸦,扑棱棱飞得跟黑云似的。王翠花抬头看天,日头还明晃晃挂着,哪儿来的雷?
等她再低头,哪儿还有老道的影子?就剩地上歪歪扭扭几行脚印,像是被什么拖拽着往坟地去了。王翠花后背直冒冷汗,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蹿,怀里那泥娃娃却跟活了似的,硌得她肋骨生疼。
"娘……咳咳……"儿子有福趴在炕沿上,脸烧得跟炭火似的。王翠花把泥娃娃往窗台上一搁,转身去舀瓢凉水。就这当口,外头突然刮起旋风,纸钱似的雪片子打着转儿往屋里钻。有福突然瞪圆了眼睛,指着窗台:"娘!那娃娃……那娃娃在冲我笑!"
王翠花手一哆嗦,瓢里水洒了半炕。她壮着胆子凑近,泥娃娃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可那双用朱砂点的眼睛,不知怎的泛起血光。更邪乎的是,窗根底下窸窸窣窣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她抄起炕帚挑开门帘,差点没背过气去——
月光底下,七八个影影绰绰的白影子正跪在院里,冲着窗台上的泥娃娃磕头。那些影子没有脸,脑门子却清清楚楚印着青紫的尸斑,每磕一个头,地上就多出个湿漉漉的水印子,闻着像陈年老坟的腐土味。
"我的亲娘嘞!"王翠花一屁股坐地上,有福却在后头扯她衣角:"娘,他们……他们在哭……"
这话像盆冰水,把王翠花浇了个透心凉。她竖起耳朵听,果然有细碎的呜咽声混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像是婴儿夜啼,又像老妪抽噎。正要细听,东边突然传来鸡鸣,那些白影子跟雾气似的散了,泥娃娃的眼睛也恢复成寻常朱砂色。
天刚蒙蒙亮,王翠花就揣着泥娃娃往城隍庙赶。昨夜的事儿太邪乎,她得找庙祝问问。路过药铺时,正撞见掌柜的在门口晒陈皮,那股子酸腐味儿熏得她直皱眉。
"李掌柜,您这儿收不收老物件?"王翠花把泥娃娃往柜台上一搁,"我拿这个换副治咳嗽的药。"
李掌柜眯着眼瞅了半晌,突然"哎呦"一声,金丝眼镜差点掉进药碾子里:"这可是……可是阴胎像!"他说话时胡子直颤,手却往泥娃娃底下摸,果真摸出个小铜牌,上头刻着个狰狞的鬼脸。
王翠花心里"咯噔"一下,昨夜老道的话在耳边响起来。李掌柜却像变了个人,搓着手道:"这物件我收不得,您哪儿来的还送哪儿去!要我说,您家小子这病……"他压低声音,"八成是冲撞了啥,赶紧去请白云观的张天师吧。"
正说着,外头突然闹哄哄的。几个保丁抬着个门板进来,上头躺着个穿绸缎的胖子,肚皮鼓得跟蛤蟆似的。王翠花一眼认出是城西开当铺的刘老爷,前些日子还克扣了她当棉袄的银钱。
"让让!都让让!"保丁头子吆喝着,"刘老爷昨儿在聚仙楼吃酒,三更天说要去茅房,今早发现躺在城隍庙后头,嘴里塞满了……"他突然捂住嘴,脸都绿了。
王翠花踮脚瞅,正看见刘老爷鼓囊囊的腮帮子,心里直犯恶心。李掌柜却盯着泥娃娃发愣,嘴里念叨着:"阴胎像现世,百鬼夜行……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喽……"
从药铺出来,王翠花攥着泥娃娃直犯嘀咕。昨夜那些白影子,还有刘老爷的怪相,难道都跟这小玩意儿有关?正想着,冷不丁撞上个算命瞎子,竹杖"叮"地敲在泥娃娃上。
"这位大嫂,"瞎子突然开口,眼窝里两个黑窟窿对着她,"您可知道,这泥娃娃肚里,装着九十九个横死婴灵的怨气?"王翠花攥着泥娃娃的手直打颤,算命瞎子那句话像根冰锥子扎进她心口。街角梆子声突然响起,惊得她一哆嗦,再抬头,那瞎子早没影了,只剩根竹杖横在青石板上,杖头还挂着个褪色的"神算"幡子。
"娘……"有福在身后扯她衣角,小脸烧得通红,"那泥人儿……在抖……"
王翠花低头一看,泥娃娃的红肚兜不知何时洇出了水渍,活像尿了裤子。她咬咬牙,把泥人往篮底一塞,转身往白云观奔。日头爬到头顶时,道观朱红大门近在眼前,却见门口歪着个醉汉,怀里酒坛子滚出老远。
"这位大嫂留步。"醉汉突然支棱起身子,酒气熏得王翠花直往后仰。这人看着面熟,可不正是昨日见过的老道!只是今儿换了身补丁摞补丁的灰褂子,发髻散着,活像被雷劈过的鸡窝。
老道眯着眼凑近泥娃娃,突然从袖筒里抖出枚铜钱,往泥人天灵盖上一贴。铜钱"滋啦"冒起青烟,泥娃娃竟咧开嘴,发出婴儿般尖细的哭声。
"作孽哟!"老道踉跄着退后三步,"这可是用乱葬岗子九阴聚财穴里挖出的童子泥做的!里头封着七七四十九个未足月的冤魂!"
王翠花腿一软坐地上,篮子翻了个跟头,泥娃娃骨碌碌滚到老道脚边。老道却不敢碰,只拿脚尖拨弄:"您可知道,昨儿夜里跪拜这邪物的,都是些啥?"他突然压低声音,酒气喷在王翠花脸上,"都是给刘老爷害死的苦主!"
这话像道闪电劈开王翠花脑瓜子。她想起刘老爷当铺里那些当票,想起东街王寡妇典当儿子时撕心裂肺的哭嚎,想起西头李秀才捧着祖传砚台出门时惨白的脸……
"刘扒皮这两年发了横财,您道是为啥?"老道冷笑,"他后院埋着口聚宝盆,盆里养着个胎中胎!每逢月圆,就拿活人肚肠喂……"
话音未落,观里突然冲出个小道童,举着扫帚就打:"又让师伯逮着你了!张天师正在闭关,你休想再偷酒喝!"
老道怪叫着躲闪,王翠花却听见了要紧话——张天师!她扑过去拽住小道童:"小师傅行行好,俺儿子快不行啦!"
小道童被她狰狞模样吓住,结结巴巴道:"师……师父在三清殿,可他说今日不见客……"话没说完,王翠花已经往里闯,老道却趁机抄起泥娃娃,一溜烟窜进旁边的银杏林。
三清殿里香火缭绕,王翠花扑通跪在蒲团上。供桌后转出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手持拂尘,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
"可是为泥娃娃而来?"张天师眼皮都不抬,"那物什与你有缘,带回去吧。"
王翠花愣了,正要开口,张天师突然睁眼,目光如电:"你可知,你儿有福本是天上扫帚星下凡?"
"星君下凡,本该历尽人间疾苦。"张天师拂尘一甩,香炉里腾起青烟,"可那泥娃娃里的婴灵,却能借他纯阳命格冲开枷锁……"
王翠花听得云里雾里,突然殿外传来喧哗。老道抱着泥娃娃横冲直撞进来,后头跟着追打的小道童。
"师兄!这邪物不能留啊!"老道把泥娃娃往供桌上一掼,朱砂画的眼睛突然流下血泪。
张天师却笑了,拂尘轻点泥娃娃:"师弟,你可知这物什为何认她为主?"他转向王翠花,"你且说说,昨日捡到泥人时,可曾见到什么?"
王翠花一激灵,想起泥人身旁倒塌的土庙。庙门上歪歪扭扭刻着"婴宁祠"三个字,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像是常有人祭拜。
"那庙里供的,本是前朝一位善人。"张天师叹气,"她为救灾民,连堕三胎,最后血崩而亡。百姓感其恩德,立庙供奉。可战乱时,庙被毁去,她的尸骨……"
话音未落,泥娃娃突然炸开,冲出团黑雾。王翠花眼疾手快,把有福护在身下。再抬头,供桌上摆着个白玉娃娃,眉眼与泥人一般无二,只是周身萦绕着淡淡金光。
"善人!"老道突然跪地磕头,"是弟子眼拙,竟没认出这是婴宁娘娘的法身!"
张天师拾起白玉娃娃,轻轻放在王翠花手心:"娘娘选中你,自有她的道理。今夜子时,你且去刘府后院……"
当夜,乌云遮月。王翠花揣着白玉娃娃,摸到刘府后墙。白天张天师的话在耳边回响:"刘扒皮的聚宝盆,就埋在槐树下。你挖开看看,里头可有你认识的东西。"
铁锹挖到三尺深时,碰着了硬物。王翠花刨开浮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土坑里躺着个青花瓷盆,盆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最上头那个,分明是她当给刘府的祖传玉镯!
突然,背后响起脚步声。王翠花刚要回头,后颈挨了重重一击。再睁眼时,手脚被捆在柴房,面前站着刘老爷,手里把玩着白玉娃娃。
"好个刁妇!"刘老爷狞笑,"你以为张老道为何帮你?他觊觎我家传的《阴阳秘术》久矣!"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有个碗口大的疤,里头嵌着个铜铃铛。
"看见没?"刘老爷摇晃铃铛,柴房角落突然传来铁链声。王翠花定睛一看,差点咬碎银牙——有福被锁在木笼里,脖子上拴着根黑狗血浸过的麻绳!
"这娃娃命格奇特,正合我炼尸婴大法!"刘老爷狂笑,"等月圆之夜,用他纯阳血破开婴宁娘娘的封印,我就能……"
话没说完,白玉娃娃突然发出清越龙吟。刘老爷惨叫着捂住眼睛,再睁眼时,满屋子鬼影重重。王翠花看见接生婆、王寡妇、李秀才……那些被刘老爷害死的人,正从地底爬出来,七窍流着黑血。
"娘!"有福突然挣开铁链,扑到王翠花身上。白玉娃娃腾空而起,洒下万道金光。刘老爷的皮肉在金光中寸寸剥落,露出森森白骨,那铜铃铛"当啷"落地,滚到王翠花脚边。
"叮铃——"
铜铃无风自响,柴房突然塌了半边。王翠花抱起有福就往外冲,身后传来刘老爷撕心裂肺的嚎叫:"不可能!我明明用九阴聚财穴镇住了婴宁的魂魄……"
冲出刘府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王翠花回头望去,只见刘府上空盘旋着七彩祥云,云中似有婴儿嬉笑。她忽然想起张天师的话:"善人行善,自有天佑。婴宁娘娘等了一百年,终于等到个肯为她拆庙重修的孝子贤孙。"
三个月后,城东新起了座婴宁祠。王翠花带着有福来上香,见着个老道在殿前扫地,正是那日偷酒的师弟。
"大嫂子留步。"老道塞给她个布包,里头是本泛黄的《道德经》,扉页写着"善行天下"四个大字,"师兄说,您儿命格贵重,该读圣贤书。"
有福捧着书,突然指着供桌惊呼:"娘!那白玉娃娃冲我笑呢!"
王翠花抬头望去,婴宁娘娘的金身法相慈眉善目,怀里抱着个胖娃娃,眉眼竟与有福有七分相似。香炉里青烟袅袅,恍惚间,她听见个温柔的女声:"大妹子,多谢你替我重修庙宇,超度亡魂……"
走出祠堂时,日头正暖。王翠花攥着《道德经》,想起张天师最后的话:"这世间最厉害的法宝,不是符咒法器,而是人心里的善念。"她突然明白,那夜白玉娃娃显灵,不是因为什么神通,而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拼了命也要护住儿子的那颗心。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就像春种秋收,行善如播种,恶行似掘坟,时候到了,自然见分晓。这道理,可比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更让人心里踏实。
来源:阿维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