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听到我的名字时,养父老赵蹲在田埂上,手里的旱烟半天没抽一口,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小子,给咱老赵家争气了!”
1985年夏天,村口的大喇叭里反复广播着高考录取名单。
当听到我的名字时,养父老赵蹲在田埂上,手里的旱烟半天没抽一口,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小子,给咱老赵家争气了!”
可就在我收拾行李准备去省城报到的那天,一个穿着西装、拎着皮包的男人找上门来,自称是我的生父。
他说他在南方做生意发了财,现在要接我去大城市读书,还要给我买房子、安排工作。
养父站在一旁,粗糙的手指捏着裤缝,一句话也没说。
而我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心里翻涌的只有愤怒和厌恶。
我叫赵志强,1970年腊月里出生在皖北一个叫赵家沟的穷村子。
那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下的冰溜子能挂一尺多长。
我生父赵德才,是村里出了名的"赵混子"。
整天趿拉着一双破胶鞋,腰里别着个酒葫芦,不是在村头老槐树下推牌九,就是在代销点里赊酒喝。
家里但凡能换钱的物件——母亲陪嫁的铜脸盆、过年新扯的花布、甚至灶台上的铁锅,都让他陆陆续续搬去当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三岁那年秋天,母亲把最后半袋玉米面藏在了炕洞里,还是让生父翻出来换了酒。
那天夜里,我饿得直哭,母亲搂着我坐在门槛上,月光照得她脸上的泪痕发亮。
第二天一早,村里来了个收山货的外乡人,母亲给我煮了碗稠粥,自己一口没吃,就跟着那人走了——连件换洗衣裳都没带。
生父醉醺醺地回来发现后,抄起烧火棍把灶台上的碗全砸了。
他揪着我的衣领子,拖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西头走,最后停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前。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赵,他正蹲在院子里劈柴,旧棉袄上沾满了木屑。
"五哥,这崽子你帮着照看两天。"
生父把我往前一推,我踉跄着摔在柴堆上,膝盖磕得生疼。
老赵扔下斧头赶紧来扶我,生父已经晃着酒葫芦走远了,连头都没回。
这一"照看",就是整整十五年。
老赵是生父没出五服的堂弟,村里人都叫他"赵闷子"。
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住着两间漏雨的土坯房,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结的果子,就是他每年唯一的零嘴。
"你自己都吃不饱,还揽个拖油瓶?"
隔壁王婶来借箩筐时直撇嘴,"德才那个混账东西,指不定哪天酒醒了就来要孩子。"
老赵正给我补鞋,粗粝的手指捏着纳鞋底的麻线,头也不抬:"娃没爹没娘的,总不能让他饿死。"
说完用牙咬断线头,往我脚上比了比——那是用他旧棉裤改的棉鞋,虽然针脚歪歪扭扭,但特别暖和。
那天晚上,我蜷在炕角睡不着。
老赵以为我冷,把他唯一的那件羊皮袄盖在我身上,自己就穿着单衣缩在灶膛前烤火。
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漏进来,照着他佝偻的背影。
我闻着羊皮袄上浓浓的汗腥味,突然觉得鼻子发酸——那味道,后来成了我记忆里最踏实的安神香。
老赵没上过一天学堂,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像蚯蚓爬。
村里发救济粮时,会计让他按手印,他总要把大拇指在衣襟上蹭半天,生怕弄脏了公家的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认准了读书是穷娃子唯一的活路。
我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放学回来,总看见他蹲在门槛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翻我写过的作业本。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他一个也不认得,就用粗糙的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描,好像这样就能把学问描进骨头里似的。
五年级期末,我考了全班第一。
校长亲自把奖状送到家,老赵用袖子擦了三次手才敢接。
那天夜里,我起夜时看见他还在油灯下看那张奖状,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咧开的嘴角——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闷葫芦似的男人,原来也会笑。
小学毕业那年,村里十几个娃娃,就剩三个继续念初中。
王婶家的铁柱去学了木匠,二狗子跟着他爹贩粮食。
那天晚上,我蹲在灶台前烧火,看着老赵佝偻着背在编筐,突然说:"叔,我不念了,回来帮你干活吧。"
"啪"的一声,老赵手里的竹条抽在了水缸沿上。
他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通红:"放屁!老子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回来抡锄头的!"
声音大得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了。
我吓得缩着脖子,却看见他转身时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第二天鸡还没叫,老赵就不见了人影。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牵着家里那头老黄牛回来,牛背上搭着个蓝布包袱。
他把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毛票塞给我:"明天去学校交学费。"
我这才发现牛绳不见了——那头陪了他十年的老伙计,被卖到了镇上的屠宰场。
初中在二十里外的乡里,天不亮就得出发。
每个清晨,我还在梦里就听见灶间"滋啦滋啦"的声响。
老赵把攒下的白面揉成团,擀得薄薄的,抹上猪油,撒一把葱花,在铁锅里烙得两面金黄。
那饼子外酥里嫩,咬一口能香到后脑勺。
他总要把热乎乎的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我书包最里层,再压两个煮鸡蛋。
有回我半路折回来拿忘带的算盘,看见他正就着凉水啃昨天剩的窝头。
黑乎乎的窝头渣子沾在他开裂的嘴角上,手边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我站在篱笆外,眼泪砸在脚背上,愣是没敢进去——我怕这个从不在我面前叹气的男人,会因为我的眼泪而难堪。
最难忘的是初二那年冬天。
大雪封山,我发高烧躺在宿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砸门。
开门一看,老赵像个雪人似的立在风口,怀里紧紧搂着个陶罐。
揭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汤,底下还沉着两个荷包蛋。
后来我才知道,他顶着风雪走了六个小时,棉鞋都冻成了冰坨子。
这些事,他从来不说。
就像院角那棵枣树,年年结果,却从不要人夸。
1985年的夏天特别热,知了在村口的杨树上叫得人心慌。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捆行李,老赵蹲在枣树下,用砂纸一遍遍打磨我的木头箱子——那是他用了半个月,把家里的老衣柜拆了改的。
"赵志强!赵志强在家不?"
村支书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传过来。
我抬头看见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像头怪兽似的趴在土路上,车屁股后面跟着一溜看热闹的村民。
车门打开时,先伸出来的是一只锃亮的皮鞋,鞋尖上能照见人影。
接着是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西装料子在太阳底下泛着蓝光,手腕上那块金表晃得人眼晕。
"志强,都长这么高了!"
他张开手臂就要抱我,那股刺鼻的古龙水味熏得我后退两步。
我盯着他油光水滑的脸,怎么也想不起记忆里那个醉醺醺的酒鬼模样。
老赵手里的砂纸"啪嗒"掉在地上。
那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已经熟门熟路地跨进院子,皮鞋毫不心疼地踩过鸡屎。
他从皮包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老哥,这是两万块钱。这些年..."
老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粗糙的大手死死攥住衣角,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揉成了一团咸菜。
我注意到他脚上还穿着我淘汰的解放鞋,大脚趾从破洞里钻出来,局促地抠着地上的土。
"跟我去深圳吧!"
生父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现在特区搞建设,我认识教育局的人,毕业直接给你安排工作!"
他说着就要拉我手腕,金表带冰得我一激灵。
我猛地甩开他:"那年冬天我发高烧,你在哪?我初中交不起学费,你又在哪?"
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院墙外看热闹的王婶"哎呦"一声,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生父的脸像变色龙似的,从红变白又变青:"当年...当年确实是爸不对..."他话锋一转,"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看这车,这表..."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养父能给啥?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
老赵的身子晃了晃,弯腰去捡地上的砂纸,可捡了三次都没捡起来。
我一把扶住他,摸到他胳膊上的骨头硌得我手疼——这个曾经能扛两百斤粮食的汉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滚。"我听见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现在就滚。"
师范大学四年,我每个月都能收到老赵托人写的信。
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家里枣树结果了""王婶给捎来十斤白面",结尾永远都是"钱够用不"四个字。我知道,为了这些汇款单,他肯定又接了不少编筐的活计。
毕业时我放弃了留校机会,主动申请回县里教书。
去接老赵那天,他蹲在门槛上抽了一上午旱烟,最后把烟锅往鞋底一磕:"行吧,跟你去。"
转身锁门时,我看见他偷偷摸了把枣树裂开的树皮。
城里日子他过不惯。
有次我下课回家,看见他正对着煤气灶发愣——这个用了一辈子柴火的人,怎么也打不着火。
后来我在阳台给他砌了个小灶台,他这才乐了,天天给我熬小时候爱喝的玉米碴粥。
我结婚那天,老赵穿着我给他买的中山装,坐得笔直。
司仪让他讲话,他憋了半天就挤出一句:"好好过。"可当我媳妇改口喊"爸"的时候,这个硬了一辈子的老汉,眼泪砸在了酒杯里。
儿子出生后,老赵天天抱着孩子在阳台晒太阳。
有回我听见他小声嘀咕:"你爹有出息了,你可得比他更强。"
阳光透过他花白的头发,在水泥地上投下颤巍巍的光斑。
至于那个生父?
听说在深圳炒房赔了个精光,前年还托人带话想见我。
我没应,倒是老赵叹了口气:"到底是你亲爹..."
去年清明,我带着老赵回村上坟。
经过生父家的老宅时,他忽然说:"其实你该去看看他。"
我摇摇头,扶着他往山上走。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血缘再亲,也抵不过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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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马情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