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正是1998年的五月,教室里弥漫着槐花香和青春躁动。我坐在倒数第二排,偷偷地瞄着讲台上的陈峰老师。
麻花辫的约定
那年夏天,正是1998年的五月,教室里弥漫着槐花香和青春躁动。我坐在倒数第二排,偷偷地瞄着讲台上的陈峰老师。
他正写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粉笔在黑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将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就在我走神的瞬间,陈老师突然转身,一支粉笔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伸手,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全班哗然,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李小雨,你能告诉大家,我刚才讲的是什么吗?"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慌乱地站起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麻花辫的末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笑,耳根发烫的感觉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放学后来办公室。"陈老师简短地说完,继续讲解题目。我知道,完蛋了。
那时的县一中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高中,能考进来已经是父母的骄傲。父亲是县棉纺厂的工人,母亲在副食品商店当售货员,他们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改变命运。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飞奔出教室。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七上八下。
办公室里,陈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头也不抬地说:"坐。"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盯着他的钢笔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道红痕。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旧式保温杯,杯盖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纸条,写着"好好喝水",字迹娟秀,应该是他妻子的笔迹。
"你最近怎么了?"陈老师放下钢笔,突然问道,"注意力不集中,作业也马虎了许多。"
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的白衬衫上投下条状的光影。
"没、没什么..."我小声回答。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这个时候马虎不得。"陈老师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你的数学基础很好,应该能考上重点大学。"
我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他对我的评价这么高。那一刻,他的眼神让我的心跳加速,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温柔而鼓励。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周模拟考试,好好准备。"他又低头继续批改作业,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走出办公楼,夕阳已经西斜。蝉鸣声中,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勇气在心里涌动。我决定更加努力学习,不辜负他的期望。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是绕道经过陈老师家住的教师宿舍楼。那是一栋灰色的六层楼房,每层有明亮的长廊。有时候,我能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晾衣服或者看书,这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家里的老式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还珠格格》,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赶制一位邻居的衣服,补贴家用。缝纫机踏板的咯吱声和电视里的对白混在一起,构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声音。
"又想什么呢?"母亲抬头看我发呆,"快去做作业,别辜负了老师的心血。"
我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那是父亲在我上高中时特意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虽然只有六七平米,却是我的秘密天地。
房间的墙上贴着几张从《读者》上剪下来的名言警句,书桌是父亲从厂里淘汰的办公桌改造的,上面摆满了书本和习题集。靠窗的位置,我种了一盆吊兰,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高三的日子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做题,连周末也被各种补习和自习占据。但只要能在陈老师的课上听他讲题,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讲课时总是充满激情,黑板上的公式仿佛在他手中活了起来。有时他会讲一些大学里的事情,那些遥远的校园对我们来说如同梦境一般美好。
班上有不少女生暗恋他,私下里总是议论他当年是如何考入北京大学,又为何回到这个小县城教书。听说他的妻子在北京工作,很少回来,但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没人知道真相。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学校组织了周末自习。薄暮时分,同学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我还在教室里做题。
陈老师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一道难题冥思苦想。"还没走?"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的草稿本。
"这道题不会做。"我有些沮丧地说。
"让我看看。"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味和洗衣粉的清香。
夜色渐深,教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他耐心地讲解着解题思路,而我却时不时地走神,注意力全被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吸引。当他转头看我时,我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思考。
"懂了吗?"他问。
"嗯。"我点点头,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等我们走出学校大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校园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照在初夏的梧桐树上,影子斑驳。
"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他提议道。
我连忙摇头:"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大院里,很近的。"
"那正好顺路,我刚好要去小吕剃头铺理发。"他笑了笑,不由分说地走在了我前面。
那天晚上的风特别温柔,路边的槐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只有蛐蛐的叫声在耳边回响。
"你会考上理想的大学。"在我家门口,他突然说道,"相信自己。"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那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远处偶尔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外婆的澎湖湾》。我想起陈老师认真讲题时的表情,想起他送我回家时的背影,心里又甜又苦。
高考如期而至,我发挥得不错,尤其是数学,几乎所有题目都做出来了。填报志愿时,我选择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北大,但也算圆了我的北京梦。
离开县城的那天,我特意绕道去学校,想向陈老师道别,却被门卫告知他已经回北京了。我站在学校门口,夏日的知了叫得震天响,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北京的生活丰富多彩,我加入了文学社,开始写诗,甚至出版了一本小诗集。大学毕业后,我决定回到家乡工作,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另一方面,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能再见到他。
2005年的夏天,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县城。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路拓宽了,新建了几栋高楼,县一中也搬到了新校区。
父亲所在的棉纺厂早已倒闭,他和不少工友一样下岗后开了个小摊维持生计。母亲退休在家,每天和邻居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我在县里的一家报社找到了工作,负责文化版块的编辑。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路过新华书店,突然想起学生时代常来这里查资料的日子。推门进去,书店的布局变了许多,增添了咖啡区和阅读区,但那股油墨香还是一样的熟悉。
就在我浏览文学区的书架时,一个熟悉的背影闪入眼帘。他站在哲学区,正专注地翻阅一本书。虽然背对着我,但那个挺拔的身影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陈峰老师。
七年过去,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身形似乎也消瘦了许多,但依旧保持着那种特有的气质。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陈老师?"我轻声问道。
他转过身,眼睛先是一愣,然后慢慢亮了起来:"小雨?"
"是我。"我微笑着点点头。
"你回来了。"他合上书,眼神中流露出惊喜,"听说你去了北京上大学,毕业了?"
"嗯,去年毕业的。现在在县报社工作。"我有些紧张地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麻花辫早已不在,但我还保留着留长发的习惯。
"真好。"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更加亲切,"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书店二楼的咖啡区几乎没有人,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县城的中心广场,几个孩子正在追逐嬉戏,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流行歌曲。
"老师现在还在县一中教书吗?"我问道。
他摇摇头:"三年前辞职了。现在在这家书店当店员,平时帮忙整理书籍,偶尔也做些讲座。"
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在我印象中,他是那么优秀的老师,学生们都很敬佩他。
他轻轻搅动着咖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身体原因吧。几年前查出了心脏问题,医生建议不要太劳累。学校的工作压力太大,就选择了离开。"
我突然想起他办公桌上那个贴着"好好喝水"纸条的保温杯,心里一阵酸楚。
"您夫人还在北京工作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已经离婚了。"他平静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离开学校后,她选择了自己的路。"
咖啡厅的音乐轻柔地流淌,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聊起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他说离开学校后反而有更多时间读书思考,现在的生活虽然简单,却很充实。
"这家书店的老板是我的高中同学,他让我来这里工作,主要是看我整天闲着无聊。"他自嘲地笑了笑,"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还能免费看书。"
"您离开学校,学生们一定很舍不得。"我说。
"教书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即使现在,有时也会梦到站在讲台上的感觉。"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但最后一届学生毕业后,我就觉得是时候放手了。要知道,老师不只是教书,还要以身作则,兑现对学生的承诺。"
"什么承诺?"我好奇地问。
"让他们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就像你一样。"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加速。我攥紧了手中的咖啡杯,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陈老师,其实我一直有话想对您说。"我深吸一口气,"高中的时候,我......我曾经暗恋过您。"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低下头不敢看他的反应。咖啡厅的音乐仿佛突然变得很遥远,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显得尴尬或惊讶,而是轻轻地笑了:"我知道。"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知道?"
"教了这么多年书,学生的小心思,我多少能看出来一些。"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尤其是你,上课时那些偷偷的目光,放学后总是'偶遇'我的样子,很明显。"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他接过我的话,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因为那时的你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影响你的前程。作为老师,我的责任是引导你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成为你的羁绊。"
窗外的夕阳把半边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咖啡早已凉了,但我的心却是滚烫的。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送你回家后,我并没有去理发,而是一个人在河边走了很久。"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在想,如果你考不上北京的大学,我该怎么面对你。所幸,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青涩的、甜蜜的、痛苦的回忆一齐涌上心头。
"其实,我一直留着高中时的麻花辫样式。"我擦了擦眼角,试图缓解气氛,"同学们都笑我老土,但我就是不肯换。"
他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些许感慨:"还记得高考前那天晚上吗?你专门找我讲题,其实是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样吧,"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拨动我的头发,"让我帮你解开这个麻花辫,好吗?就当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我愣住了,然后缓缓点头。他的手指轻柔地解开我的发辫,动作小心而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散开的长发垂落在肩头,一种奇妙的解脱感涌上心头。
"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麻花辫了。"他微笑着说,"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陈老师,我在大学出版了一本诗集。"我突然说道,从包里拿出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我唯一的一本样书,送给您。"
他接过书,轻轻翻开,在扉页上看到了我写的题词:"致我生命中的星辰,虽不可及,却照亮我前行的路。"
"谢谢你还记得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时候,我会想念教书的日子,想念那些充满朝气的学生,想念......"
"想念什么?"我轻声问。
"想念那个总是坐在倒数第二排,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他合上书,眼神柔和,"即使知道不可能,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夕阳西下,咖啡厅里的灯亮了起来。我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那本诗集,上面印着我的名字和那些年少时的梦想。
"我每周六下午都会在这里举办读书会。"临别时,他说,"欢迎你来参加。"
"一定。"我微笑着点头。
走出书店,天已经黑了。县城的夜晚比北京安静许多,路灯下的梧桐树影子摇曳。我回头看了看书店二楼的灯光,那里有一个人影正在整理书架。
我知道,青春已逝,当年那个梳着麻花辫、偷偷喜欢老师的女孩已经长大。而他,也不再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的年轻老师。但在文字的世界里,在共同的阅读中,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相处方式。
那晚回家,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散落的长发让我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镜子里的女孩眼神坚定而平静,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我想起他说的话:"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是的,虽然不是我年少时幻想的那样,但这条路同样值得珍视。
第二天,我剪了短发,开始写一个新的故事。故事里没有麻花辫,没有暗恋,只有平静流淌的时光和彼此温暖的守望。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县城的新华书店二楼,总会有一群爱书人聚在一起,听一位有些花白头发的男子讲述文学的魅力。而我,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聆听,偶尔也分享自己的见解。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美好。那青涩的暗恋像是一颗种子,埋在记忆深处,如今长成了一棵树,树上结满了友情与相互理解的果实。
人生中有些约定,不需言明,却能穿越时光,如麻花辫般交织缠绕,成为永恒。
来源:爱生活贺州8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