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龙英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她抬头望了望窗外枯枝败叶的树木,又收回目光,长长地舒一了口气,缓缓返回沙发轻轻落座后,看着自己脚底,凝重地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啊。”
作者:宁文英
在山西汾稷县县委党书记办公室里,龙英站着一口气读完铃木太郎的遗书,激动的心情无以平复,她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党书记。
四目相对,似乎在交换意见,又似乎是亲情感应。
“你看这个事情?”党书记谨慎地提醒。
龙英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她抬头望了望窗外枯枝败叶的树木,又收回目光,长长地舒一了口气,缓缓返回沙发轻轻落座后,看着自己脚底,凝重地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啊。”
“不妨简单说说。”党书记启发,不知为什么,在龙英面前,党书记不由得就像是哥哥对妹妹一样的体贴与理解。
“怎么说呢。”龙英情绪激动地又站了起来,在房间慢慢度了一个来回,遂又坐在原来的单人沙发上,平静地道:“正如他遗书上说的,他害死了我家8条人命。”
“8条人命?”党书记吃惊地问。
龙英无声地点头:“我爷爷龙启玉、我奶奶龙陈氏、我爸爸龙济明、我亲生母亲吉振华、我大妈的大儿龙真、我家长工来顺,还有我大妈惠香兰的亲生父亲惠振林、共产党员弟弟惠永锋。”
不等党书记插话,龙英嘴上带劲地继续说:“还有我一个二哥,我大妈的小儿子龙正,至今不知是死是活!”龙英的眼圈红了,哽咽着:“我妈一辈子都在念叨,梦里常常听到……有小孩喊她‘妈,妈……’”龙英说不下去了。
党书记受到了感染,其实他也有着苦难的身世。他是一个被转养了两个家庭的苦命孩子,先是河津一名游击队游击队员从黄河东岸捡回去抚养。不长时间,在一次日本鬼子大扫荡时为了掩护战友,养父牺牲了。养母本就百病缠身,丈夫离世后,身心受了沉重打击,不久也辞别人世了。后来,是永济一个自卫队叫王彦鹏的队长又收留了他。
对于第一家河津县的养父母,党书记没有多少记忆,那时候他才一岁多,不记事。对于第二家养父母,党书记记事了,知道的多一些。
他的第二位养父叫王彦鹏,是山西省永济市首阳乡王村人。早年求学于运城、太原、北平,毕业于燕京大学。1929年参加革命,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活动于太原、北平、开封、上海、西安等地。日军侵入永济后,王彦鹏返回永济,与本村村长商量,以乡政府名义组织了一支自卫队,打响境内民众武装抗日第一枪。
自卫队第一次与日军交锋,一举夺得19支步枪,烧毁日军汽车一辆。此后,养父王彦鹏继续配合正面抗战,发展党的武装力量,利用熟悉当地民情、地形的优势,袭击日军炮楼、据点,和风陵渡弹药库,炸毁日军汽车,缴获枪支,取得一系列战斗的胜利,使得日军遭受一定程度的损失。
为此,日军多次派兵围剿养父王彦鹏。由于养父运用灵活机动的战术,凭借熟悉复杂地形的优势,神出鬼没,日军始终未能得逞。在与日军多次作战中,养父王彦鹏指挥得当,英勇善战,人称"王侠臣"。为了更加隐蔽的打击敌人,养父王彦鹏率领数十人自卫团进入更为隐蔽的芮城一带的中条山上,与日伪军、宪兵队及警备队周旋。期间,养父王彦鹏曾两次被日伪宪兵队和警备队抓捕,投入监狱。
养父王彦鹏第一次蹲日军监狱是在1938年8月。自卫队牺牲的队员仅长旺村就有相老六、郑马来等6人。4月3日,中国国民党军队取得台儿庄大捷。8月,日军在芮城中条山一带与王彦鹏遭遇,敌众我寡,养父王彦鹏所骑白马被打死,养父王彦鹏被捕。日军不认识其人,带回王村让村长指认,村长担保被捕者不是"王侠臣"王彦鹏,于是得以释放逃脱。
养父王彦鹏第二次被日军被捕是在1943年。时年,养父王彦鹏组织的自卫队已经壮大成条南抗日游击纵队,养父王彦鹏担任纵队司令员。那年2月19日,日军集结大量兵力,对芮城县中条山区的李家窑、泉沟、李家山等游击队活动的村庄进行"剿灭"。养父王彦鹏部队所在芮城县阳城观后村遭日军偷袭,哨兵被刺死,王彦鹏被捕,押入蒲州狱中被打断左臂,但最终逃脱,时年36岁。
在狱中敌人威逼利诱,养父王彦鹏始终坚贞不屈,挥笔写下"宁可血撒中华地,不做走狗遭人欺"的诗句。
养父王彦鹏的生命定格在1945年。日军强逼养父王彦鹏一位远房亲戚上山寻找王彦鹏。远方亲戚夫妇骑驴在山中找了几天,才找到养父王彦鹏部驻地。但养父王彦鹏坚决拒绝与日本人共事,并写下了绝笔信由远亲带回给日军交差。日军气急败坏,遂令永济警备队处死王彦鹏。于是,警备队重金收买王彦鹏原警卫员刘石头,一场谋杀行动在暗中进行。
那是1945年农历三月初十,养父王彦鹏准备与八路军部队汇合。转移前夕,刘石头以送行和给养父出生满月的儿子庆生贺喜为由,带领五六人来到养父王彦鹏的驻地,趁养父王彦鹏不备之机,突然袭击,将养父王彦鹏以及其妻子、刚满月的儿子、16岁的女儿、随身警卫共5人全部杀害,王彦鹏牺牲时年仅38岁。
党书记之所以免遭其害,是养父王彦鹏从河津带回他之后,将他让农村家里的母亲抚养。为了他不受村里人歧视,养父王彦鹏特意让他随养奶姓氏党姓,对外就说是养奶娘家侄孙。然后养父王彦鹏携带妻女辗转打仗。这次在外的养父王彦鹏全家遇害,没有涉及到他与养奶,幸存下来。
养父母牺牲后,自己与养奶相依为命。养奶节衣缩食供自己上学,直至自己考上太原师范学院回永济后先安置在党史办工作,后调动至永济县政府担任办公室秘书、政府办副主任、政府办主任、永济县副县长、永济县县长,直至今日的汾稷县县委书记。
1951年,依照养奶的愿望,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在自己的努力下,将养父王彦鹏早年送给外村最小的女儿要回王家并赘婿结婚,生有一子,名叫王新民。这些年,他们叔侄一直来往密切,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哦,那些年兵荒马乱,你是苦难的,也算是幸运的。你养奶还健在吗?”
党书记沉重地摇了摇头:“老人家不在十多年了,一位坚强伟大的女性!”
“对了……”党书记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盯着龙英的眼睛问:“你知不知道,在陕西秦川县一带,有个河津的石匠,叫薛友林。”
龙英被问得怔了一下,瞬间睁大眼睛和嘴巴半天没有说话。
“你,知道?”党书记狐疑。
龙英低声款款地道:“我父亲也就是我大伯龙济光的师傅,就叫薛友林,河津人。”
党书记的眼睛惊异地放出了两束亮光。
龙英垂下了头:“不过,都过世有40多年了,父亲刚到陕西时间不长,他师傅就去世了。”
“你确定他是河津人?”党书记追问。
“确定。我妈还在,你可以问我妈,哦,准确说是我大妈,我的生母吉振华抗战时牺牲后,在陕西的我大妈惠香兰收养了我,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改口叫妈。”龙英稍微顿了顿继续,“说起来,我都应该称呼他为师爷了。听大人说,那个师爷死的不明不白。”随后,龙英讲述了薛友林的死亡情况,末了,党书记追问:
“那,那件皮大氅还在吗?”
“在。”龙英确定回答,“我妈一直保存着,就等着山西那面后人来了给人家。”
党书记听后半天没吭声,他竭力控制感情,半晌后才说:“哪会有后人……”长吁了一口气,“要去,就是我。”
这回轮到龙英睁大眼睛了:“你?”
党书记重重地点点头:“他就是我河津养父的父亲。我永济党奶奶告诉我,让我长大了,代我的养父母找到他,哪怕是坟墓。”
“可是……”龙英着急解释,“他具体埋在韩城禹门口那个位置,我也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只有我大伯龙济光也就是我大知道,现在,我父亲也不在世了。”
空气一时间凝固起来,两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太可怜了,他们一家人……都没了,绝户了……”党书记痛苦地用双手抹了把脸,对龙英说:“那件皮大氅,能转交给我吗?我可以给钱。”
“可以啊!”龙英一口答应下来,“我妈成天让我找薛师爷的后人交还呢。”像是搜寻久远的记忆,龙英抬头扫了一下窗外,“说来话长,都不想提及过去伤心的事情。又收回视线低头愤恨地抖了抖手里攥着的铃木太郎的遗书:“就是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当年逼迫我爷爷龙启玉替他们做维持会长,我爷爷不答应,他们就当场血染我们龙家,我爷爷和仆人来顺当场毙命。我大龙济光在煤窑知晓后用炸药炸了铃木太郎被追缉,无奈逃跑到陕西落了脚。刚到陕西那会,亏得师爷薛友林收留做了徒弟,才有一碗饭吃。所以,快不要给我说钱字了,她听了会伤心难过的。”
党书记眼圈红润了,不无感慨道:“世界那么大,又是这么小!”立马站起来几步跨到龙英跟前,两只大手有力地握着龙英的手:“谢谢!谢谢你母亲!谢谢你父亲!谢谢你!你们,都是好人!”
“应该的!”龙英道。
党书记顿了顿:“我会将那件皮大氅捐献给河津抗日爱国教育基地,让后人永远记住那场战争,不忘耻辱,砥砺前行,强我中华!”
(宁文英,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政协西安市第十五届委员会参政议政智库特聘专家、《三秦宗教》杂志执行主编。出版文学书籍6部,搬上舞台的小品剧本30余部,陕西电视台播出的电视短剧剧本100余部。喜马拉雅听书平台播出4部文学作品《文化馆那些事》《汾水呜咽》《华山演义》《宁文英专辑》)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