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接到姐姐电话时,我正在地里摆弄西红柿架子。四月的太阳没那么毒,但足够让人出一身汗。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我擦了把额头的汗才掏出来。
那天接到姐姐电话时,我正在地里摆弄西红柿架子。四月的太阳没那么毒,但足够让人出一身汗。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我擦了把额头的汗才掏出来。
“哥,你能来一趟县城吗?”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像是哭过。
我手上沾满泥土,轻轻在裤子上蹭了蹭。“出啥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风声呼呼地灌进话筒。“小杨跑了,欠了一屁股债。”
小杨是我妹夫,比姐姐小两岁,在县城开了家装修公司。去年春节我去他们家,看他开着新买的奔驰,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那会儿我还想着,姐姐这辈子算是托付给个靠谱人了。
谁知道半年不见,日子翻了个底朝天。
到县城时已经快傍晚了。姐姐住的小区不算新,楼道灯一层亮一层不亮。我爬到六楼,气喘吁吁地敲门,姐姐开门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姐姐总是精心打扮,染着栗色的头发,指甲永远是鲜亮的红色。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憔悴的中年妇女,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进来坐。”她的声音嘶哑。
屋里像是被台风刮过。沙发上堆满衣服,茶几上摞着快递盒和外卖盒。墙上挂着姐姐和小杨的结婚照,小杨那张自信的脸现在看来格外刺眼。
姐姐给我倒了杯水,杯子上还有一圈没洗干净的茶垢。
“到底咋回事?”我问。
姐姐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上个月,小杨公司接了个大活,说是给开发商装修样板房。预付了几十万的材料款,结果钱打过去,人就失联了。”
“多少钱?”
“五十万。”姐姐低着头,“那是开发商的钱。现在人家上门讨债,我都不敢开门。”
我倒吸一口冷气。五十万,在我们县城能买套不错的二手房了。
“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说这是民事纠纷。”姐姐苦笑,“再说,人都找不到,报警有啥用?”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是个种地的农民,存款最多几万块,帮不上这个忙。
“先别急,慢慢想办法。”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客厅角落有个鱼缸,里面浮着两条死掉的金鱼,水面漂着一层白膜。旁边的绿植已经蔫了,叶子耷拉着,像是在为这个家的境况默哀。
当晚我住在姐姐家。半夜被她的哭声惊醒,起来看时,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小杨的一件外套。
“姐,别哭了,对身体不好。”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都怪我眼瞎,当初爸妈都说他不靠谱,我非不听。”姐姐抽泣着,“他走之前,还跟我说要去深圳谈个大项目,让我别担心。结果这一走,电话关机,微信拉黑,人间蒸发。”
“那他的东西……”我环顾四周。
“都带走了值钱的。”姐姐指指卧室,“护照、银行卡、结婚证,连我的金项链都拿走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窗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刺耳且不依不饶。姐姐脸色煞白,赶紧关灯,拉着我躲进卧室。
“又来了,”她压低声音,“这几天总有人半夜来按喇叭,吓死人了。”
喇叭声持续了几分钟才停下。我透过窗帘缝隙看出去,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前大灯刺眼。过了一会儿,车开走了,留下一片蚊子般的寂静。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无名的愤怒。小杨这个混蛋,把姐姐一个人扔在这里面对这一切。
第二天一早,姐姐决定收拾屋子。“总不能这样下去,”她说,“先把家里整理好,再想办法解决债务。”
我帮她把堆积如山的衣物分类折叠,又擦了满是灰尘的家具。姐姐在书房忙活,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中午时分,我正在厨房热剩饭,突然听到姐姐在书房喊我。
“哥!你快来看!”
我擦了擦手,走进书房。姐姐正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本陈旧的账本和一堆文件。
“这是小杨的私人账本,”她颤抖着指着一页记录,“你看这个日期,去年十月,他向一个叫王海的人借了三十万,然后……”
她翻到后面几页,指着一行工整的字迹:“十二月,再借二十万,共欠王海五十万。”
我皱眉看着这些数字,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认识这个王海吗?”
姐姐摇头:“不认识,但这个名字我在哪听过……”
她突然愣住了,像是想起什么,急忙翻找其他文件。最后,她从一堆合同里抽出一张纸,上面盖着红印章。
“开发商!”姐姐声音发抖,“那个预付装修款的开发商项目经理,就叫王海!”
我们面面相觑。这不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小杨借了王海的钱,然后通过装修项目,让公司再次从王海手里拿钱,接着人间蒸发。
“这个王八蛋!”我忍不住骂道。
姐姐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她继续翻找,又发现了几张银行卡和一本存折,都是小杨名下的。密码写在账本的最后一页,用铅笔轻轻记下,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去银行查查看这些卡里还有没有钱。”姐姐擦了擦眼泪,语气中有了一丝希望。
县农商银行的营业厅里人不多。姐姐拿着存折和银行卡排队等号。窗口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操作电脑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快。
“查询余额是吧?”女孩接过存折,熟练地在电脑上输入信息。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姐姐说:“您稍等。”
她起身走向办公室,没一会儿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胸前挂着”主任”的工牌。
“这位女士,能跟我来一下吗?”男人语气严肃。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跟着他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主任翻看着存折,眉头紧锁。“这个账户最近有异常交易记录,被我们系统标记了。”
“什么异常?”姐姐紧张地问。
“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这个账户频繁收到大额转账,然后立即取现。”主任指着电脑屏幕,“总金额超过两百万。”
我和姐姐都惊呆了。两百万?小杨哪来这么多钱?
“而且,”主任继续说,“这些钱的来源我们已经核实了部分,是多个装修客户的预付款。但据我们了解,这些项目大多没有完成。”
姐姐脸色惨白:“你是说,小杨骗了很多人?”
主任点点头:“恐怕是这样。我们已经接到多起投诉,说是被一家叫’信达装饰’的公司骗了预付款。”
这正是小杨的公司名字。
“我觉得有必要报警。”主任拿起电话,“这已经构成诈骗了。”
两小时后,我和姐姐坐在派出所的问询室里。对面的警察敲着键盘,不时抬头问几个问题。房间里只有风扇的嗡嗡声和键盘的敲击声。
“杨某某涉嫌合同诈骗,金额巨大。”警察总结道,“目前已有十七人报案,被骗金额共计一百八十六万元。”
姐姐瘫坐在椅子上,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我不知道……”她喃喃自语,“我真的不知道……”
办公桌上摆着个旧保温杯,贴着褪色的”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贴纸。警察接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冻结资产”几个字。
“杨某某的银行账户我们会冻结。”放下电话后,警察对我们说,“但据银行反馈,账户余额只有不到两万元。”
“那其他的钱呢?”我忍不住问。
“可能转移到国外账户了。”警察叹了口气,“或者换成现金藏起来了。”
窗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警笛声刺耳。姐姐猛地抬起头:“警察同志,如果找到小杨,他会判多久?”
警察停下敲键盘的手:“根据《刑法》,数额特别巨大的诈骗罪,可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
姐姐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戒指还戴在左手,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弱的光。
回家的路上,姐姐异常沉默。公交车上挤满了放学的学生,嘈杂的笑声和讨论声充斥着整个车厢。一个小男孩站在我们旁边,手里拿着半融化的冰淇淋,糖水顺着他的手腕滴在地上。
“姐,”我犹豫着开口,“要不先搬回老家住一阵子吧?”
姐姐摇摇头:“我请了长假,得留在县城配合警方调查。再说……”她顿了顿,“我总觉得小杨可能会回来。”
我没再劝她。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路边的梧桐树已经长出新叶,嫩绿的颜色刺痛我的眼睛。
县城就这么大,小杨能躲到哪去?除非他已经出国了。我突然想起那天看到的黑色轿车,会不会是小杨回来了?
公交车经过一家银行,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理财广告:“稳健投资,年化收益4.5%”。姐姐盯着那行字,突然说:“我早该发现的。”
“发现什么?”
“小杨去年总说钱不够用,但明明收入不少。”姐姐自言自语,“后来他说做期货赚了,要带我去马尔代夫度假。我还以为他真的有经济头脑……”
公交车急刹车,一个刚上车的老人险些摔倒。车厢里有人埋怨了一句,却没人起身让座。姐姐默默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那个老人。
老人感激地点点头,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姐姐。姐姐愣了一下,接过糖果,攥在手心里。
那颗糖,包装已经皱巴巴的,像是在口袋里放了很久。
第二天清早,姐姐接到了警方电话。小杨的车在市郊一个停车场找到了,但人还是没影。
我们赶到停车场时,警察已经在检查那辆奔驰。车看起来很新,但车牌上沾满了泥土,像是刻意弄脏的。
“后备箱有行李箱,”警察指给我们看,“里面是男性衣物和一些现金,约五万元。”
姐姐看着那些衣服,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是他最常穿的T恤……”
“我们怀疑他准备乘火车或长途汽车离开,所以把车丢在这里。”警察说,“现在已经通知了周边省市协查。”
停车场旁边是个小公园,几个老人在晨练,太极拳的动作缓慢而和谐。一个穿红背心的老太太投来好奇的目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警察同志,”姐姐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些被骗的钱,我需要还吗?”
警察看了她一眼:“如果证实你不是共犯,一般不需要承担责任。但如果你们是夫妻共同财产……”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虽然姐姐可能不用坐牢,但那些债务很可能要由她来偿还。
一只麻雀落在车顶,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场噩梦。债主们得知小杨被警方通缉后,纷纷找上门来。有人贴了大字报在小区门口,写着”还我血汗钱”。还有人半夜砸门,把隔壁邻居都吵醒了。
姐姐不敢开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只好请了长假,留在县城照顾她。
一天深夜,门铃突然响了。我透过猫眼看出去,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
“谁啊?”我没开门,隔着门问。
“找杨总。”男人声音低沉。
“他不在,你有事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门缝:“告诉他,欠债还钱,迟早的事。如果他不出现,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我捡起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名字。第二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了警方。
“最近再有这种情况,立即报警。”警察叮嘱我,“骚扰和威胁也是违法行为。”
回家路上,我路过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工人们正在搬运材料,汗水湿透了背心。其中一个年轻工人对老板抱怨工钱迟迟不发,老板只是敷衍几句。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理解了那些债主的愤怒。他们可能也是普通工人,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就这么被骗走了。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半个月后。姐姐接到银行电话,说她名下的一张信用卡在泰国曼谷有消费记录。
这张卡是夫妻联名卡,小杨是主卡,姐姐是副卡。
“他去了泰国?”姐姐难以置信。
警方很快确认了这一消息。通过银行监控发现,小杨三天前在曼谷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使用的正是那张信用卡。
“我们已经联系泰国警方协助抓捕。”警察告诉我们,“不过需要走引渡程序,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姐姐听到这个消息,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阵心痛。小杨真的抛下一切逃到国外去了,包括她。
晚上,姐姐独自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零星的灯光。我煮了碗面条端给她。
“吃点吧,饿坏身体不值当。”
姐姐接过碗,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下筷子:“哥,你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认识三年,结婚两年。”姐姐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两年里,他是不是每天都在演戏?”
楼下传来小孩的嬉笑声,一群孩子在路灯下玩捉迷藏。其中一个小女孩躲在车后,紧张又兴奋地捂着嘴巴。
“姐,别想那么多了。”我轻声说,“等他被抓回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姐姐点点头,继续吃面。碗里的面条已经有些发软,汤也凉了。
小杨最终在曼谷被抓获,这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那天,我正在地里摘西红柿,接到姐姐电话说小杨被押解回国了。我丢下篮子就往县城赶。
到了姐姐家,发现她正对着镜子化妆,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警方说可以去看他。”姐姐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想去问问他为什么。”
看守所的探视室比我想象的要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中间隔着一层玻璃。我和姐姐等了半小时,小杨才被带进来。
两个月不见,小杨瘦了许多,脸色蜡黄,头发也长长了,乱糟糟的。他看到姐姐,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还好吗?”出乎我意料,姐姐第一句话竟是关心。
小杨抬起头,眼圈红了:“对不起……”
接下来的半小时,小杨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早年做期货亏了不少钱,后来做装修生意也不顺,就开始借高利贷。为了还债,他只好用诈骗的方式收取客户预付款,然后拿新债还旧债,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资金黑洞。
“我本来打算在国外重新开始,挣了钱就回来还债的……”小杨低声说,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辞。
姐姐静静地听完,从包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推到玻璃前面。
“我想和你离婚。”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小杨看了看协议书,又看了看姐姐,最后点了点头:“你有权利恨我。”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临走前,小杨叫住姐姐:“账本后面几页还有我的一些记录,那是我藏钱的地方。虽然不多,但应该够你度过难关。”
回去后,姐姐翻出那本账本,果然在最后几页找到了一串数字和地址。按照提示,我们在一家小银行找到了小杨以他母亲名义开的一个账户,里面存着三十万元。
“这钱应该归还给受害者。”姐姐毫不犹豫地说。
银行职员听了我们的经历,帮忙联系了警方。最终,这笔钱被作为退赔资金的一部分,分给了那些被骗的客户。
一年后,小杨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
姐姐搬回了老家,在镇上的幼儿园找了份工作。她很少提起小杨,但我知道她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掉眼泪。
那本账本被她锁在抽屉里,像是锁住了一段不愿再提的过去。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雨夜,楼下的黑色轿车和刺耳的喇叭声。也许,那真的是小杨回来过,犹豫着要不要上楼,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前几天,姐姐来我家吃饭,带了一盆她养的多肉植物,绿油油的,长势很好。
“这是从县城带回来的,”她说,“原来都快枯死了,没想到还能活过来。”
我看着那盆植物,又看看姐姐。她的头发剪短了,眼角有了些细纹,但神情比从前坦然。
生活就是这样,遭遇风雨,然后重新生长。
那个老账本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只是以一种谁都没预料到的方式。
来源:牟牟说情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