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谁知,儿子不小心摔碎琳琅阁的镇店之宝,盘缠全赔了进去,前夫更是成了我的债主。
屏南城来了位新县令,是对我始乱终弃的前夫。
我连夜打包好行李准备跑路。
谁知,儿子不小心摔碎琳琅阁的镇店之宝,盘缠全赔了进去,前夫更是成了我的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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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赶到琳琅阁时,黎近正蹲在孟九思面前逗他开心,听见脚步声,他俩同时扭头。
两张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直勾勾盯着我,顿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我上前拽住孟九思的手,转身便走。
“孟姑娘。”黎近身边的小厮叫住我。
我回头望去,神情疑惑。
“小公子先前打碎了琳琅阁内的翠玉琵琶,价值一千两,是我家大人先行垫上的。”
一千两!
我在云衫坊忙活好几年才凑够一百五十两,本用这些钱找个离黎近远点的地方重新生活,这下没得想了。
我解下钱袋递过去。
黎近负手而立,身姿笔挺如松,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看我,反而直直盯着我身后探头探脑的孟九思,眸色深邃。
我横跨出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抬了抬举得有点累的手,提醒:“大人。”
黎近捏住钱袋的一角,也不打开,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收入怀中。
“既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嗯。”黎近终于吐第一个字。
我几乎逃似地跑出店,心烦意乱,手止不住地颤抖。
孟九思紧握住我的手,仰着小脸,关切地看着我:“阿娘不舒服,是生病了吗?”
“阿娘没事。”我紧了紧掌中的小手,解释:“方才下过一场雨,阿娘出门出得急,忘记添衣裳,有些冷罢了。”
“思思的衣裳也被雨淋湿了,我们快些回去。”
孟九思站原地不动,满脸委屈和愧疚:“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贪玩乱跑,就不会打翻东西。”
今年秋分过后,他便满七岁了。
本该是无忧无虑倒处乱跑的年纪,他却成熟稳妥许多,总想替我做些什么,减轻我的压力。
我基本能想到他打翻东西后,呆站在原地无措又懊恼的模样。
霎时,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从心底生出。
“怎么能怪思思呢?是阿娘没及时来接你回家,你只是去店里躲雨,不小心撞倒了东西。”
“其实要怪,就该怪老天爷。”
人间四季都转了好几轮,久到我快忘记那些事、那个人时,老天偏偏又将它们送到我面前。
2
我爹娘和黎近爹娘是逃荒认识的,否则以我爹娘农民的身份,是求不到教书先生的儿子来做他们的女婿。
从我记事起,听得最多的便是他们喊我“黎近的小娘子”。
村中长辈几乎每次见到我都会打趣问:“小月啊,你爹娘何时把与黎家相邻的那堵墙给砸了?”
我没听懂其中的深意,但不妨碍黎近听出了,他不准我和大娘们说话,强牵着我往家里走。
那句话给了我启发,当晚爹娘睡下后,我扛着小锄头就去挖墙脚。
别发现后,我免不了挨一顿胖揍。
黎近拿着他娘新做的栗子糕来哄我,问:“你没事半夜挖墙角干嘛?”
我嘴中包着栗子糕,一抽一抽地回答:“没了那堵墙,我就能时时刻刻去找你玩,和你一起睡觉。”
黎近耳尖通红:“我们不能一起睡觉。”
对于为什么不能一起睡觉这个问题,我缠了黎近好几年都没从他口中听到答案,直到我渐渐长大。
回想起儿时做的那些蠢事,我羞愧得不敢见他。
彼时黎近在东林书院读书,离家挺远,三两个月方能回来待上三四天。
相思之情太难捱,我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时刻与他腻在一起,更想和他一同去书院。
黎近考上举人那年,我嫁给了他。
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尤其是后来我们爹娘一齐遭遇不幸去世。
我和黎近只剩下彼此了,我以为,我俩会这样一辈子。
明明前一日,在我和他爹娘的坟前,他对天起誓。
“余生,只许我一人以偏爱。”
可第二日,他便将休书递于我面前。
我第一反应,他在开玩笑,错开他拿着休书的手,一如往日般朝他怀里钻。
黎近侧身躲开,脸上的不耐与厌恶不似作假。
深深刺痛我的双眼,以及那颗全心全意爱他的心。
我接下休书,都不敢问他,为什么?
左右不过是变心,对我腻了,他与尚书令嫡女的秘闻我早听过不下十个版本。
回石桥村的路上,我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怀孕了还被夫君休弃,太过丢人,是会被他们耻笑的。
于是我让车夫掉头,去到没人认识我的桐河村定居,悄悄生下了孟九思。
……
回家换下湿衣服后,孟九思小手小脚地开始打包起没装好的行李。
我看得心软软的,忙拉过他的手。
“思思快去做功课,当心夫子明日抽你提问,回答不出可是要被打手心。”
“我们不搬家了吗?”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将他搂如怀中,“不搬。”
他虽从未说过,我也知道,他对这里以及昔日的伙伴有多不舍。
始乱终弃的是黎近,我没做错任何事,该逃的不应是我。
3
云衫坊的掌柜是位女子,对于我前日刚说不干了今日又跑去求活的举动,她既没说什么,也没多问,安排给我先前一样的活计。
我捻起绣花针,恨自己没有哪吒的三头六臂,欠黎近的八百五十两不知要多久才能攒齐,我可不想欠他什么。
日落黄昏,隔壁秦婶找上我,神色慌乱:“九思出事了!”
今日学堂的夫子有事,孟九思未时便早早散学归家,村中的孩子见他一人,邀请他一起玩。
刚开始还好好的,可后面不知为何他和一个小孩打了起来,闹得很严重,甚至惊动了林家族长。
还未跨进门,我便看见孟九思一人跪在堂下,脊背挺得笔直,奈何他小小一只,让人心疼。
他们指责孟九思偷了林羽家的传家银镯,要对孟九思动用族法,砍下他的右手,并让我赔五十两银子。
我蹲到孟九思面前,轻声问:“你真偷了他们家的镯子?”
“我没有。”孟九思语气坚定。
闻言,我拉他站起身,拍干净他膝上的尘土,理好他因打架而凌乱的衣衫,目光触及到他脖上的抓痕后,我心头一紧。
思思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从不撒谎,说没做便是真没做。
桐河村住着林氏族人,于他们而言,我是外来者,受他们恩赐才能在村头住下,我自主叫孟九思起来的举动,无异于挑衅族长的威严。
果然,林羽家媳妇叉着腰怒骂:“背着人乱搞的贱蹄子能生出什么好货,现在是偷东西不认,以后说不定还敢杀人,当初就不该让她留下!”
孟九思气极,被我握在手中的小拳头攥得死紧,眼眶通红,想要冲上去与她理论,却被我紧紧拉住。
“你们如何认定镯子是九思偷的?”
林羽家媳妇翻了个白眼:“我家栝儿亲眼看见他进屋偷的!”
“我没进过他们家屋子!”孟九思大声辩解。
我安抚性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冷静,扭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族长。
“无凭无据可不能平白冤枉好人,况且以当朝律法村内不得动用私刑,你们既然认为是九思偷了镯子,就该去报官,若查出我家九思真是小偷,我无话可说。”
族长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当他默认了,拉去孟九思的手往便外走。
林羽家媳妇不依不饶:“把他们拦住!”
“今日不把钱留下,都别想走。”
几个身强体壮的农家汉子围住我们,将我和孟九思强按跪在地上。
族长终于放下茶盏,拿起托盘上的粗木棍,在孟九思面前站定,眼神鄙夷:“恶性不除,村不成村,今日我便代你母亲好好教导你一番。”
我早该知道,他们才是一伙,认定了要欺负我们母子,我讲再多道理都无用。
在棍子快落到孟九思身上时,我像头护崽的母牛,浑身崩发出一股力量,横冲直撞,场面一下子变得不可控。
4
不知道是谁报的官,大批带刀衙役涌入院中,接着,是身着官袍的黎近。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沸腾地血液骤然冷却,刚升起的那股拼命劲消了大半。
族长忙请他坐上位,端茶斟水,笑得脸色的褶子堆起,见不着眉眼。
“不用了,直接说发生了什么事?”黎近一脸严肃。
林羽家媳妇见着官府的人,膝下一软,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叙述了通,完后,哭天喊地叫“青天大老爷”为她主持公道。
黎近眉头紧紧一蹙。
站他身旁的人颇有眼力见:“肃静!有事说事,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林羽家媳妇也不嚎了,脸上挂着泪连连点头。
黎近渡步走下来,蹲在孟九思面前,柔声问:“九思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孟九思丝毫没有畏惧,一五一十道:“我们一开始在村口大榕树下玩,林栝的爹走过来,叫我们去他家拿糖给我们吃。”
“我本来不想要,可谐儿他们硬拉着我去。”
“我没进他们家院子,一直在外边等。”
“林栝却忽然冲出来动手打我,还说我是小偷。”
林羽家媳妇轻嗤,堆笑提醒黎近:“大人,这孩子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贱种,他说的话信不得。”
黎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瞥向她,眸色森然。
不只林羽家媳妇吓得后退一步,连我都有些手足无措,心在嗓子眼直跳。
黎近生气了。
“借后室一用。”黎近对族长说道。
接着,分别将林羽、林栝叫了进去,最后才是孟九思。
黎近做官许多年,一看便能看出这人是否撒谎,撬开人嘴巴的方法也有千百种。
一盏茶的功夫,事情真相大白。
林羽在城中赌博,将传家手镯抵当输了个干净,害怕家人责怪,便哄着自家孩子要将这件事嫁祸给孟九思,只因我们孤儿寡母,是颗再好捏不过的软柿子。
族长听完,狠狠剜了林羽家的人一眼,舔着脸对黎近道歉。
“是我们弄错了,害大人跑这一趟。”
真的挺恶心,仗势欺人、看人下菜碟的老东西。
我牵着孟九思的手,往院外走去。
忽听黎近说:“无凭无据扣人、动用私刑,若人家来官府告发你们,你们该去县狱中待上几日。”
族长吓破了胆,当着一众人的面跪下给我认错,真只差扇自己耳光了。
说实话,这种感觉挺爽的,可一想到是因为黎近,我整个人又不好了。
让我更不好的是,黎近追到了家中。
我将院门打开一条五指宽的缝隙,隔老远问他:“你来做什么?”
黎近眸光微暗,沉默良久后,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九思不是受伤了,搽这个好得快些。”
我不想要,但转念一想还是伸了手。
指尖剐蹭到他掌心时,黎近的手指蜷了蜷,像要抓住什么。
我迅速收回手,关上院门,朝外大声说:“我知道还欠你八百五十两,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你快点走吧,别让人误会。”
今晚月色稍浅,但足以让我看清被烫得泛红的指尖。
我按了按因心跳过快而震得发麻的胸腔,自嘲:“我可真没用。”
5
小暑过后,天空总爱飘着绵绵细雨。
虽撑着伞,等我到杏香楼时,裙摆仍不免洇湿一大截。
贺铭接过我手中的伞,沥过水后,再放到桌边。
“何不等雨停些再来?”
我喝了口热茶,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这雨非得下一整日不可,若等它停,说不定要等你下次送镖回来。”
“我可以叫人把东西给你送去。”
我浅笑摇头。
让他送镖给我带东西回来,本就是麻烦了他,怎可得寸进尺。
我拿起桌上包裹严实的砚台,手指点在砚台中心处,再松开,不消一刻,砚心变得湛蓝墨绿,是我要的端砚。
贺铭见我神色愉悦,语气跟着轻快不少:“看来我没找错。”
我点头,拿出事前准备好的银子,其中还添了点给他的辛苦钱。
贺铭扫了眼银子,仍由它们躺在桌上,转而抬头定定注视着我。
“孟姑娘,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包砚台的手一顿。
贺铭的情况和我差不多,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不过他是个鳏夫,他娘子难产死了。
他又要跑镖又要照顾孩子,根本忙不过来,便动了再娶的心思。
可我完全不想再嫁,九思已经大了,开始懂事,我这时候给他再个爹他心里定会不舒服。
我转着茶盏思忖着如何拒绝,余光瞄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黎近一袭青碧色长衫,正缓步从楼上走下来,期间,他那双眼睛就落在我身上,直到他消失,那种被凶兽盯住的感觉方消散。
我抹了下额头,果然一手心汗。
“孟姑娘和新来的黎县令认识?”贺铭好奇询问。
我随口胡诌:“不认识。”
“那件事情我想好了,对不起,我没有再嫁的想法。”
贺铭失落片刻,复扬起笑容:“没关系,你以后若需要买什么,还是能来找我。”
我轻声道谢,拿起伞,匆匆跟他告了别。
瞧他这架势,不像是放弃了,以后还是要和他注意点距离。
6
走至新下街时,雨势徒然大了起来。
目光所及灰蒙蒙一片,我寻了个檐角,打算等雨小些在走。
甫一走近,便见一人撑伞站在檐下,不远处停着辆马车。
我几乎扭头便走。
“孟漆月。”
隔着哗啦啦的雨声,黎近清泠泠又暗藏几分愠怒的声音清楚传入我耳中。
本能地,我停住脚步。
黎近走到面前,神色冷峻:“见到我跑什么。”
我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真没用,分开这么久了,他叫我全名还被吓得走不动道。
“我没跑。”我小声辩驳。
黎近不以为然轻嗤一声,深褐色的眸子上下扫视我一遍后,变得愈发深沉。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惊觉轻薄的外衫湿透,贴着里衣,曲线一览无遗。
我无措地环住手臂,尽可能地遮挡。
黎近褪下他的外衫,披在我肩上,一股温暖的气息将我包裹住,愣神间,我忘了拒绝。
“他是谁?”
我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贺铭。”
“做什么的?”
“跑镖的。”
“你和他什么关系?刚才又同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黎近的语气凌冽强势,给我一种自己是犯人正在被他审问的错觉。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算我嫁给了他,也与你无关。”
黎近被气笑了,可笑不抵眉底,我顿觉一阵寒风吹过,浑身发冷。
我裹紧衣衫,左瞟右瞟,装作懊恼的模样抚了抚额头。
“九思还在家里,我这么久没回去,他要担心了,大人要躲雨还是去屋檐下站着吧,我先走一步。”
我方才说那话确实存了几分气他的心思,这些年我带着九思生活十分艰难,每每不如意之际,我总会想到他,若是有他在该多好。
可他不会出现。
如今我好不容易习惯不去想他了,他又臭不要脸地贴上来,缠着我管我,仿若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楚都不复存在。
凭什么?
“上车,我送你回去。”黎近抓住我的手臂。
我完全低估了他不要脸的程度。
“不需要。”
“近日不太平,有个朝廷重犯逃到屏南,你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你也不想让九思担心吧。”
他薄唇轻勾,一副料定我无法拒绝的模样。
我咬紧后槽牙,奋力甩开他搭我手臂上的大掌,一字一顿:
“谢大人好意,我不需要。”
7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黎近的马车,被他硬拽上去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想到我和他竟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刻。
雨势好像小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马车顶棚,声音没刚才那般大。
黎近搭膝坐在旁边,靠着椅背的身体松弛又笔挺,眉心微微蹙起,想在苦恼什么。
我同样倍感烦躁,车厢逼仄,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侵略着我的感官,思绪不由地被越拉越远。
我和他定完亲的第三日,黎近又要去书院了。
马车上,我红着眼,紧攥住他的衣袖不愿撒手。
黎近轻声叹息,俯下身吻我。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吻,小心翼翼,缱绻绵长。
我脸烫得惊人,手脚发软。
黎近轻松抽出衣袖,笑着说:“漆月,再等等,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
马车拐过几道弯,晃悠悠停下,我没同黎近告别,几乎逃似地掀开车帘,却被他抓住手臂。
“九思他——”
“不是你的孩子。”我想也不想地打断他。
从再次见到黎近后,我脑中想过无数次,他问若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毕竟我从没对他撒过谎,一想要骗他我难免紧张。
可那句话说出口后,我竟感到出奇的平静与放松。
“对不起。”
黎近抿唇沉声说道,握住我手臂的大掌不自觉收力,青筋隐隐凸起。
我徒然生出一种错觉,仿若回到了我送他去学院的那日。
只是这次,送走的是我,而我不会吻他,也不会哄骗他说“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
8
该说不说,黎近的嘴是真黑。
前几个时辰,在我跳下马车后,他追了上来,叮嘱我,晚上要关好门窗,小心不轨之人闯入,甚至提议,让我和九思搬去他府中。
我自然拒绝。
于是,我和孟九思被人绑架了。
若不是贴在脖子上的大刀透着刺骨的杀意,我都要怀疑这是黎近自导自演的一处戏。
蒙面人用刀尖挑起孟九思的下巴,举着烛台仔细端详:“这小老鼠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滚烫的烛液滴到孟九思脸颊上,他眼睫颤了颤,死咬着唇忍下。
“这股劲更像。”蒙面人手腕翻转,刀尖抵到孟九思眼皮上:“尤其是这双眼睛,盯得我心烦。”
“黎近费劲心思把你们藏挺好,可惜还是被我发现了。”
“他斩下我爹的头颅,我便剜下他儿子的眼睛做赔礼。”
刀尖缓缓向下,泛着冷光,孟九思眼皮被划破,鲜血流进眼睛里,他始终瞪着蒙面人,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着冷静。
我只觉胃中被塞了颗又大又冷的巨石,害怕到想吐。
贼人有两位,一个是拿匕首的蒙面人,另一个是架着大刀胁迫我的黑脸男子,后者是前者的护卫。
在他们抓住我和孟九思后,第一时间给我们喂了迷药,头脑还算清醒,手脚却使不上劲。
看他对九思动手,我心里害怕得不行,偏偏喊不出声。
都怪黎近,要不是他招惹上这些人,我和九思也不会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更糟的是我眼前开始发花,渐渐看不清了,只能听到那个蒙面人阴恻恻的声音。
他叫黑脸男去找个盒子,用来装九思的眼睛和手脚,要将其当礼物给黎近送去。
可恶!
敢动我家思思,我迟早要宰了他们。
“卫临,放开她们!”
我好像出现幻听了,竟听见黎近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
他应该在永陵,娶了尚书令家的千金,官途顺遂,子嗣绵延。
9
睁开眼,入目是褐青色的床幔,一呼一吸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醒了?”黎近从扶手椅上站起,坐到床边,眼神中充斥着担忧,“有没有哪不舒服?”
我哪都不舒服,脖子疼,头疼,浑身难受。
我挺想扑到他怀里面大哭,就像当初爹娘修建堤坝遭遇意外,我去监工讨要说法,险些被羞辱,最后是他将我救回,抱在怀中轻拍着我的背安抚。
他那时劝我,不要做傻事,让我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哽咽着说:
“漆月,我只有你了。”
可仅仅过去一年,他却冷着一张脸,递给我一封休书。
我想不明白,前几日中书侍郎想往他屋内送人,他都言辞凿凿地拒了,说不愿我受委屈。
怎会忽然就不要我了?
怀孕期间,我数次畅想他幡然醒悟,来找我,接我回去。
一直到我生下九思,他都没出现。
他现在才追过来,太晚了。
黎近又唤了我两声,见我干瞪着眼睛没反应,忙叫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我撑起身,问他:“九思呢?”
黎近扶起我靠在床头,见我真没事,眉宇间的忧愁散去几分。
“他在偏房,身体没什么大碍,比你早一个时辰醒来,莫迟正看着他。”
我松下一口气,但到底没看见人心中还是不踏实,不顾黎近叫我多躺会儿的劝阻,我去到偏房。
孟九思很乖,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皮上的那条疤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心神全然投入于书本中。
我默默退了出去。
黎近跟在我身边,沉吟片刻开口:“漆月,有些事我想和你说明白。”
我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沉声:“改日吧。”
我隐约能猜到他要解释什么,但我不太想听。
这五年的苦和恨,我不想因他的一句话而变成笑话。
10
趁黎近不在,我拉着孟九思准备偷溜出府。
这厮前些日子骗我,说我家的房子因抓追逃犯弄塌了,让我和九思住在他府中,可昨日我同秦婶打听,我家的房子分明好得很。
孟九思疑惑:“阿娘,我们是要走吗?”
“我们是回家。”我纠正道。
孟九思低垂下头,周身弥漫着浓浓的失落。
“思思舍不得黎大人?”问完,我就后悔了,若他点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虽嘴上不说,可他每次望向那些有爹爹牵着的孩子时,眼中的羡慕从来没少过。
幸好,孟九思摇了摇头:“书房内那一整面墙的书我才看完四本。”
“思思别难过,阿娘以后给买更多的书,比那一整面墙上的书还多,还要好看。”
孟九思这才高兴地点了点脑袋。
很不巧地,走到门口时,黎近的马车正停在门外。
但没有注意到我们母子,黎近被莫迟从车上架下来,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府中乱做一团。
孟九思扯了扯我的手,仰头问:“阿娘,我们还走吗?”
我挺想走的,可刚才我才教育完九思。
黎近救过我们许多次,我们不能再麻烦他,也不能忘记他的恩情,在他需要的时候应该尽可能的帮他,所以我和孟九思留了下来。
不知道莫迟怎么想的,他竟将照顾黎近的活丢给了我,他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我本想让他来照顾,谁知他送大夫出门就一去不返。
黎近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腰腹处的伤口由大夫包扎过,周围的血迹只是简单擦拭了一番,其他地方爬满了红褐色的血迹,身上的衣物更是惨不忍睹。
我:……
算了,又不是没看过。
待我收拾好黎近,莫迟又端着碗药进屋。
“你喂!”我迅速吩咐。
但最后,还是我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黎近,因为衙门上有事要处理,莫迟又走了。
11
黎近是丑时醒的,睁开眼后,不动又不说话,只偏头盯着我,吓我一跳。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大夫说过,他没伤及重要部位,后续没发烧问题就不大。
我收回手,同他建议:“你应该多招几个人,像你这次受伤,莫迟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也不是次次都能撞上。”
“我问过秦婶了,我家院子还能住人,等你养好伤,我便带思思搬回去。”
黎近抬手遮住眼睛,深吸几口气,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漆月,你非要这样吗?避我如蛇蝎。”
我挺想说些话气他的,顾忌到他身上有伤,我语气不禁放缓许多。
“我是个寡妇,黎大人雅人深致,同我搅和在一起会影响到你的名声和仕途。”
“孟漆月,孟九思是我的孩子!”黎近声音急促:“你算哪门子寡妇?”
我知道他很聪明,通过孟九思的生辰便能推出我何时怀孕,加上他们极其相似的脸,这个秘密根本不能称之为秘密。
半响,黎近柔声道歉:“对不起。”
许是反应过来,刚才对我的态度有点恶劣。
没人说话,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黎近眉头紧锁,出神地望着床幔,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
莫迟临走前说过的话,适时在我脑中响起。
“五年前大人休妻,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和黎近爹娘的死并非一场意外,他们发现修建堤坝的青石被调换成了最次的沙石,上报给监督的御史,却惨遭杀害。
这些是爹娘去死一年后黎近调查出来的。
他下定决心报仇,可贪污之事牵扯甚多,他害怕保护不好我,才将我休弃。
“大人每次重伤昏迷,喊的都是夫人的名字,若不是念着夫人,大人怕是撑不到现在。”
“来屏南的第一晚,得知夫人早年诞下位小公子后,大人又喜又愁,准备这收拾那的,忙活了一整晚……”
我还记得和他再次重逢时我的态度,厌弃,躲避,甚至不愿和他多呆一秒。
我对他竖起无形的高墙,而他却无能为力。
黎近先一步打破沉寂,语气疲惫:“你累了这么久,先去休息吧。”
我抬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发现有九思后,我第一反应是高兴,想着有了他,你应该不会不要我了。”
“我回去找你,却见你和尚书令家的千金相谈甚欢,你还替她绾好鬓角的发丝。”
我咬住嘴唇,才将眼眶中渗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哽咽着继续说:
“那日,我去医馆抓了剂堕胎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直到熬干了,我都不敢喝。”
“刚来屏南时,许多人打我的主意,半夜爬窗的不少,都被我拿刀赶了出去。”
“后来是生九思的那日,我用尽所有力气,险些晕死过去。”
我顿了顿:“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想到九思刚生下来又没爹又娘的,肯定活不下去,我硬撑了下来。”
“我没养过孩子,只能比着你的模样去养他,何时上学,读什么书,用的什么东西都按你以前的来,竟把他和你养得越来越像。”
“尤其是性格,锯嘴葫芦似的,受了委屈从不与我说。”
“黎近,这些年来我和九思吃了很多苦,我是该恨你的。”
可有些人,犹如天边圆月,见不着时,一夜一夜减弱了光辉,但只要那光一出现,哪怕再微弱,都让人想每一个夜里被照耀着。
“漆月。”黎近挣扎起身,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很用力,像重获珍宝后害怕再次消失一般。
“我知道。”
“余生我一定会加倍偿还你们。”
12
昨晚是我第二次见黎近落泪,确实容易让人心软,但对于如何让九思接受他这件事,我不打算帮他。
毕竟我告诉过九思,他爹上山打猎被狼咬死了,尸骨无存。
但我没料到,翌日用早膳时,他主动喊了黎近“爹”。
我:!!!???
黎近挑出碗中的虾仁,放到我碗中,眼神的挡不住的得意与欣慰。
我忽然觉得口中的虾仁不香了。
“阿娘,我去学堂了。”孟九思乖巧放下碗筷。
我紧跟着他的动作,道:“阿娘送你。”
衣袖却被黎近扯住,他委屈看着我:“我是伤员,离不得人,你实在不放心让莫迟去送。”
自孟九思六岁后,我再没接送过他,但这次我坚持要送,毕竟我真好奇黎近对他说了什么,他们吃饭前才谈了不足一刻钟,他就改口了。
我踌躇着要如何开口。
孟九思仰头看着我,歪了歪脑袋:“阿娘是想问今早爹爹同我说了什么?”
这聪明劲和他爹一个样。
我嗓音放软:“思思能告诉阿娘吗?”
“当然可以。”
原来那日在琳琅阁,黎近便拉住九思说过自己是他爹。
孟九思当然不信,可看着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他开始自我怀疑。
一直到我出现。
“阿娘当时看爹爹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太懂,但还是亮晶晶的,就像每次阿娘吃到好吃的,或是多赚了几两银子时那样,很高兴。”
我抬手摸了摸眼睛。
有那么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了解阿娘,我能看出来。”孟九思自豪抿唇。
和黎近更像了。
“思思怎么不直接问阿娘?”
问完后,我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孟九思有多早熟,我最清楚,在第一次疑惑问出他怎么没有阿爹,我回答他时态度落寞的样子,他便知道提起阿爹会让阿娘伤心,以后都不会再问。
在他开口前,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快进去吧,时辰不早了,今日听课得认真些,回家后你爹爹会抽查你功课,他比阿娘严厉多了。”
“是。”
听我如此吓唬他,孟九思非但不胆怯,反而神采奕奕。
我便知道,我昨晚做的决定是对的。
13
秋分前一日,我准备去庙中为九思求一道平安福。
九思满月后生过一场大病,吃了很多药不见效,直到秦婶说不如去庙里拜拜。
说来也奇怪,去拜过一次就奇迹般好了。
自此,他每年生辰我都会提前一日去庙中求符。
让我奇怪的是黎近,他也跟着来了,且礼佛的姿势比我还标准。
我不禁疑惑:“你何时也信这些了?”
黎近缓下神情后,握住我的手:“自你走后。”
“我不敢派人看着你,心里又放心不下,便开始拜佛,希望佛祖能帮我保护好你。”
我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你以后不用拜了。”
黎近沉沉看着我,伸手为我理好额亲的碎发,和煦笑道:“是不用了。”
望着他柔情蜜意的双眸,我忽地想到什么,甩开他的手,酸溜溜:“那日你也是这样笑的,对着尚书令家的千金。”
黎近呆愣住,许久,掰过我的肩膀,解释:“我和她自始至终便是盟友的关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那日你见到的,不过是在演戏给你看,想让你快点走,毕竟当时我已经出手了,私下有许多人偷偷盯着我。”
我幽怨地瞪着他。
黎近抓起我的手,往他身上砸。
“若还气不过,就打我出出气。”
我连忙缩手,他伤才刚好,我可不想把他打出事,照顾他挺累的。
“漆月果真心疼我。”黎近嘴边缓缓浮出一抹笑意,拉住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
先是手背,再到脸颊,我整个人差点熟了。
这还是在外面呢!很多人看着的!
黎近盯着自己一如既往容易害羞的娘子三步并两步地跳上马车,低低笑出了声。
有点后悔,见她的第一日没直接亲她。
其实他是来还愿的,时至今日,他终究求得一场圆满。
倦鸟归巢,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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