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成化十三年（1477），真定府晋州捕获一名采花贼，这名采花贼男扮女装，流窜作案，十年间，在四十五个府、州、县及七十八处乡村镇店，奸淫妇女多达一百八十二名。因为影响面大，且性质恶劣，地方官不敢擅自做主，便逐级申报，最终奏请成化帝裁决。一个采花贼能在十年之间流窜

明成化十三年（1477），真定府晋州捕获一名采花贼，这名采花贼男扮女装，流窜作案，十年间，在四十五个府、州、县及七十八处乡村镇店，奸淫妇女多达一百八十二名。因为影响面大，且性质恶劣，地方官不敢擅自做主，便逐级申报，最终奏请成化帝裁决。一个采花贼能在十年之间流窜诸多省、府作案，最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面对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成化帝是如何看待，又是怎样处置的呢？且从案发经过讲起。

却说山西太原府石州李家湾文水东都，有个军户，名叫李大刚。那个时候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于一般民户，不但不能更改户籍，还规定军户不许将子侄过继给别人。李大刚生活拮据，而家中人口众多，所以不顾法律，将自己三岁的侄子卖给榆次县人桑茂为干儿子，改名为桑冲。桑茂是榆次富商，虽然有一妻三妾，却没有子嗣，想以桑冲传递香火，却没有想到把桑冲买进来以后，就有一个妾生了儿子，桑家算是后继有人了，桑冲的地位就尴尬了。桑冲十三岁那年，禀告义父，说自己要外出学些本事。桑茂因为有了儿子，对桑冲也就不在意了，给了他几两银子，任他出外去谋生。

桑冲离开榆次县以后，就往大同府走去，在路上听说有一个名叫谷才的裁缝师傅，活计做得好，远近争相延聘，就一路打听，在大同府南关外王长的家中找到了谷才。但见谷才是妇人打扮，身穿红裙绿袄，足穿青缎女靴，一双小脚，真是一湾暖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地轻。再往脸上看去，但见两耳上金环双坠，蛾眉淡扫，蝉鬓低垂，凤眼星眸，体步轻盈，分明就是一个俏娇娘，哪里是什么男子汉？谷才笑脸相迎，再看桑冲也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是非常标致的小伙，便说：“你要投师学艺，可知道学我这行的真谛所在？”桑冲满脸通红地说：“早就耳闻您老男扮女装，出入富贵之家，教人家女儿女红，不知道与多少妙龄女子同床共枕，不知道可是真的？若是如此，我愿意学习技艺，将来也学着您的样子，寻找心仪的女子，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不知道您肯收我为徒否？”谷才听罢，哈哈大笑：“要成为我的徒弟，可是要吃苦的，别的不说，这脚是要缠的，

这女人的气质是要学的，当然了，女红样样技巧都必须要学，绣花化妆，取媚之道，也是必做的功课。”

桑冲无不应允，谷才便将桑冲脸上的汗毛全部除去，把眉毛也进行修饰，浑身再涂抹上脱毛药，然后把头发梳成女式，先用布帛把腰身扎缚起来，看上去也是柳腰随风摆，再找来女人衣裙，让桑冲穿上，将脸洗净，浅浅地涂上一些脂粉，然后让桑冲照镜子，但见镜中是一个妙龄女子，竟然是眼含秋水，眉分翠羽，杏脸桃腮，柳腰藕臂。谷才说：“你如今看上去是个女子，但还要认真学习，才能有女子的气质，少不了要受罪。”说罢，找出裹脚布，把桑冲的脚缠了起来，疼得桑冲浑身直打战，眼泪在眼圈里直转。缠完足之后，谷才命人搀扶桑冲下地行走，这种痛苦真是难以言状。此后桑冲学各种女红技艺，学女人说话声音，学女人做派，样样都必须精巧，五年过去，桑冲终于出师了，成为人见人爱的美人，那时候称之为人妖。

后来有大同的任茂、张虎，谷城县的张端大、王大喜，文水县任昉、孙成、孙原等人拜桑冲为师。这些人都是妇人装扮，描剪花样，扣绣鞋顶，样样在行，论相貌，个个花容妩媚，柳腰轻盈，明眸皓齿，粉颈酥胸，是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绡玉笋长，都犹如嫦娥仙子下凡来，凌波洛神飘然至，可以说都是人间绝色。他们随着桑冲走过几个大户人家，学得勾搭女人的技巧。桑冲对他们说：“你们的技艺已经学成。我们就此分手，各奔东西，去各处物色对象，大家出入要小心，一旦将来事发了，就好汉做事好汉当，千万不要互相攀咬，更不要说从哪里学的本事。”众人许诺，便各自散去。

成化三年三月，桑冲离开了大同，去往各地奸淫妇女，足迹所经大同、平阳、太原、真定、保定、顺天、顺德、河间、济南、东昌等府，还有朔州、永年、太谷等州、县，共计四十五个府、州、县，以及乡村镇店七十八处，以现在的行政区划来说，走遍山西、河北、河南、山东、北京。所经之处，预先打听哪里有出色的良家女子，然后便装成逃婚乞讨的妇人，先到附近店铺或穷人家里去做工，把自己制作的女红制品出卖，或者直接表演技艺，然后让这些人替自己宣传，使良家女子的父母得知，以便延请他去教授女红技艺。

明代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般都会找女师习学女红，除了学习挑描刺绣，还要学习一些书算知识。女红出色，颇通文墨，是她们待嫁的资本。桑冲的女红手艺出自名师，也知书达理，这是富家大户难求的女师，所以他们听说之后，必来验看，见桑冲心灵手巧，女红精细，貌美聪慧，更兼懂得礼节，一见便会心仪，必定要延聘。因为是女师，富家大户都不会防备，桑冲便借教女红之机，挑逗这些出色的良家女子，每到晚上，常常托词教授技艺，要与良家出色女子同宿，一般父母也不会疑心。桑冲勾引妇女很有一套，先是用言语挑逗，惹得良家女子“春情撩乱”，乃至有“孤枕与君分半”之想。然后媚言媚语大谈风情，再动手动脚，见良家女子不反对，便露出本相。一般良家女子即便是被占了便宜，但碍于面子，也只好隐忍，如此就遂了桑冲的奸计。

不是所有的良家女子都能被桑冲骗到手，如果女子不从，桑冲便会使用药物。桑冲随身携带一个如鸡蛋大的小瓶子，里面装着自己秘制的迷药，以酒泡制，若良家女子不上当受骗，他便口含药酒，往良家女子脸上一喷，那女子便会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任凭桑冲轻薄。之后，桑冲以解药解之，若是良家女子醒后勃然大怒，桑冲会再三赔情，且以名节相要挟。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良家女子往往也只得隐忍。桑冲也不贪恋良家女子，多则半个月，少则一两天，便离开此地，到另外的地方去物色新对象。正因为如此，桑冲从未失手，十年之间，居然骗奸良家女子多达一百八十二人，每奸一人桑冲都会记录下具体过程，平日里阅读，还暗自得意，却不想这些都成为他罪状的铁证。

桑冲十年间，辗转四十五个府、州、县，七十八处乡村镇店，从来没有失手，但成化十三年，这个采花贼的大限到了。成化十三年七月十三日黄昏，桑冲来到晋州聂村，他早已打听到该村生员高宣有个待嫁的女儿，如今十六岁，生得非常标致，据说是美丽动人，令人一见销魂，自不消说；只这一种娉婷风韵，实在难以形容。有这样的女子，桑冲岂能放过？所以他赶到聂村，自称是东昌府张林的小妾，因不堪丈夫的打骂，私自逃了出来，想投宿一晚。高宣见桑冲是一个少妇，柳叶眉弯弯两道，杏子眼炯炯双眸，不肥不瘦的身材，也就没有起疑心，当

下就收留他入宿。

高宣有个女婿，名叫赵文举，用“色中饿鬼”四字来形容他，应该是极为恰当的。赵文举虽然有妻子，却常背着妻子去逛青楼。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妻子得知，妻子大发雌威，一气之下回到娘家，高宣也只能当和事佬，调解他们夫妻关系，故此请他来家，却不想女儿不依不饶，也只好让赵文举暂时住下。眼见妻子不愿搭理他，青楼又不能去，赵文举在床上辗转难眠，却听说岳父收留了一个少妇，甚有姿色，便打起桑冲的主意来。

约莫三更时分，赵文举来到桑冲所住之房。那时候的房门是可以拆卸的，赵文举用力把房门往上一抬，门就卸下来了，然后赵文举便进入房中，来到炕前，搂着桑冲就要求欢。桑冲本来是为了高家小姐而来的，却没有想到会有人看上他，因此急忙推拒。一个从小就学女人做派的人，哪里是力大如牛而又色胆包天的赵文举的对手，所以桑冲挣扎了片刻，便就被赵文举按在炕上，将衣裙撤下。这一下桑冲男扮女装的行径败露，赵文举点起灯来，喊叫众人，将桑冲赤条条地绑缚起来。高宣见桑冲是个男子，搜检他随身携带物品，发现桑冲的笔记，得知这厮居然奸淫了一百八十二名良家妇女，也暗自庆幸自己的女儿没有被玷污。等到天亮，高宣同女婿一起，把桑冲送到晋州州衙，交官进行处置。

晋州知州当即进行审讯，有笔记在，桑冲也无法隐瞒，只好如实交代。他的师父谷才已经去世，另外七个师兄弟如今不知道流落何方。桑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如何量刑，却使晋州知州为难起来。从桑冲的罪行来看，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但却不是法律规定的“十恶”范畴。按照《大明律》的规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即便桑冲刁奸一百八十二名良家女子，也只是刁奸罪，难以将他处死，但刁奸的人数太多，如何加重处置，律无明文，所以难以决断。晋州知州为了推卸责任，便把桑冲奸宿良家女子的姓名开列成册，与桑冲一并送往京城，交给法司审理。法司将奏呈递给皇帝，请示如何办理。成化帝批示云：“都察院看了来说。钦此。”也就是说，先让都察院进行审理，弄清案情原委，再做处理。

都察院再进行刑讯，桑冲所犯罪行清楚，于是上奏云：“臣等看得桑冲所犯，死有余辜，其所供任茂等俱各习学前术，四散奸淫，欲将桑冲问拟死罪。仍行各处巡按御史，挨拿任茂等解京，一体问罪，以警将来。及前项妇女，俱被桑冲以术迷乱，其奸非出本心，又干碍人众，亦合免其查究。”也就是说，桑冲所犯之罪，是死有余辜，但他所供认的任茂等人，也学习了这种骗奸之术，如今分散在各地，应该将桑冲拟为死罪，并且行令各处巡按御史，缉拿任茂等人，押解至京，一起问罪，以警示将来效仿者。至于被桑冲以妖术迷奸的妇女们，她们都是受害者，所涉及的人数众多，清查起来，不但容易造成恐慌，而且关系妇女名节，因此不应追究责任。

都察院上奏之后，成化帝批示道：“是。这厮情犯丑恶，有伤风化，便凌迟了，不必覆奏。任茂等七名，务要上紧挨究，得获解来。钦此。”也就是说，桑冲所犯之罪特别丑恶，实在是有伤风化，将他凌迟处死完事，不必再覆奏，以污上听。至于桑冲的徒弟任茂等七人，一定要加紧缉拿，一旦捕获，也押送进京，如桑冲一样凌迟处死。有了皇帝的批示，就是钦案，各地官员岂敢怠慢，凡是遇有可疑女子，便传令官媒婆、稳婆检验，以致妇女们都不敢出门。那个时候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基层组织也还能发挥功效，在熟人社会里，外来的陌生人难以隐藏起来，更何况那些人妖都是妇女装扮，查找也不困难，所以很快就将任茂等七名罪犯捕获送京，将他们也凌迟处死了。

这几名采花贼都被处死了，他们各自收没收徒弟呢？据蒲松龄《聊斋志异》讲，这些人也有徒弟，其中谷城县王大喜，把自己的本事传给了弟弟王二喜。这个王二喜刚刚十八九岁，就已经谋奸了十六名良家妇女。因为王二喜长得貌美，被东昌人马万宝看上。马万宝对妻子田氏讲：“若得此女（指王二喜）一亲芳泽，便终身无悔矣。”期望妻子能帮助他把王二喜弄到手，而田氏答应，便假装有病，延请王二喜来治病。王二喜本以为这是图奸田氏的绝好机会，却不想田氏趁着黑夜与马万宝掉了包，马万宝发现王二喜为男子。这个马万宝也够狠的，居然把王二喜给阉割了，然后假称是自己的表侄女，让他在家里当丫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清查谷才门人的时候，凡是有可疑的女子，都让官媒婆、稳婆来验看，所以谷才的门人无一人漏网，在验看王二喜时，因他是被阉割的人，故此他逃过了凌迟之罪，得以善终。蒲松龄认为：“马万宝可云善于用人者矣。儿童喜蟹可把玩，而又畏其钳，因断其钳而畜之。”也就是说，马万宝把王二喜阉割了，自己家多一个人使唤，就犹如小孩子玩螃蟹一样，怕被螃蟹钳子夹住，便把螃蟹钳子揪去，然后再蓄养一样。

天下最易动人者，莫如色。然败人德行，损己福命者，亦莫如色。奈世人见色迷心，日逐贪淫，而不知省。孰知祸淫福善，天神其鉴。桑冲等人为了色，不惜把自己弄成人妖，奸淫无数良家女子，最终都被凌迟处死，没有被处死者，也被阉割了，其败亡惨毒之祸，岂可胜道哉。这正是：

世上诸恶淫为首，人间百行孝为先。

此案在明代成化年间确实是轰动朝野的大案，当时的邸报，《明实录》《明史》及明代笔记小说也多谈及此事，到了清代，不但蒲松龄记下此事，其他清人笔记也屡有提及。《大明律》对于犯奸的规定，可以说既细致，又具体，但所关注的重点都是尊卑等级、伦理关系，对桑冲这样恶劣的行为，却缺乏明确的规定。成化帝认为桑冲等人所为，是有伤风化，即败坏、损害社会的风俗和教化。进而将风化罪纳入了立法，因此制定条例，将这种奸淫妇女归入强盗范畴，采取不分首从皆斩，若是情节恶劣，还可以加等枭示，或者凌迟处死，这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这种行为，所以自成化以后，这种人妖骗奸妇女的案例就很少了。（柏桦《明代御批案》）

来源：古今人文撷英拾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