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愣在原地,手里攥着的手帕不自觉地紧了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三十年了,这声音依然能让我一秒认出来。
"回南天的雨停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南宁火车站前的水泥地面上满是雨水的痕迹,我拄着拐杖在站台边等候。
孙子小航放寒假要来看我,算算时间,火车该到了。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通知,人群开始骚动。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让我六十二岁的心猛地揪紧。
"秀芝?是李秀芝吗?"身后传来一个有些沙哑却熟悉的声音。
我愣在原地,手里攥着的手帕不自觉地紧了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三十年了,这声音依然能让我一秒认出来。
"志明?王志明?"我转过身,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是记忆中的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倔强。
"真的是你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害怕惊醒一场梦。
南宁的二月,还带着些许凉意。碰面后,志明坚持要请我去老街的华春茶馆坐坐。
"那茶馆还在啊?"我有些惊讶。记忆中,那是我们年轻时常去的地方。
"不仅在,连那个会打太极的老板都还健在,只是现在都九十多了,由儿子打理。"志明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茶馆里的藤椅还是老样子,墙上挂着的字画却换成了新的。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粤剧,茶客三三两两,慢悠悠地品茶闲谈。
志明给我倒了杯菊花茶,轻声说:"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四季轮回。"我笑了笑,"平凡得很。你呢?"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茶水的涟漪上:"老伴三年前走了,肺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声道:"我也是,去年冬天,老杨心脏病发作,没抢救过来。"
窗外,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个失去伴侣的老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时间被拉长。
"记得一九八一年那会儿吗?"志明突然开口,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我点点头。怎么会忘呢?那是我刚从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城郊的新华小学教书的时候。
那时候,志明在拖拉机站当机修工,每天骑着二八大杠经过学校门口。那年月,一辆自行车就是年轻人最大的资本。他总是在放学时分经过,踩着铃铛从我身边经过,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停下来,问我愿不愿意搭他的车回家。
"那天你穿着蓝格子裙子,发梢上还扎了个白蝴蝶结,风一吹,裙摆就像花一样。"志明回忆道,语气中满是怀念。
"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我有些不好意思,"那裙子是我姐从广州带回来的,可神气了,我只舍得星期天穿。"
"后来我们看《牧马人》,你还记得吗?"志明问。
我怎么会忘记,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露天电影院里人挤人,他大着胆子牵了我的手。电影演到激动处,周围人都在拍手叫好,我们却沉浸在彼此的心跳声中。
"那天回去晚了,我妈拿扫帚等在门口,说再不回来就不让进门。"我笑着回忆,"那时候多单纯啊,做个梦都是甜的。"
志明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就不见了?"
我低下头,搅动着茶水:"那不是你也知道吗?我爹非要我嫁给供销社的会计,说是铁饭碗,比修拖拉机的强多了。"
"就因为这个?"志明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叹了口气:"那年月,个人的选择哪里比得过家里的安排?我娘说了,不听话就跳井,把我吓得不轻。后来...后来就嫁了人,生了娃,一晃眼,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他沉默良久,才道:"我还以为...是你嫌我穷。"
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孙子打来的,说火车晚点,让我先回去,他自己打车。
"我送你吧,"志明站起身,"我也是来接孙女的,她和你孙子可能是一趟车。"
南宁的冬天湿冷,走在街上,志明体贴地把我往背风的地方引。
我的儿子杨毅在机关单位工作,媳妇柳芳是医院的护士长,两口子工作都忙,孙子小航的教育主要靠我这个老太太。
"你也是一个人住?"志明问道。
"嗯,儿子给我在他家附近买了套小房子,独门独户的,清静。"我应道,"你呢?"
"也是一个人,住在市郊那边的老房子,拖拉机站分的。"志明说着,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空可以聊聊。"
我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频繁联系。先是电话,后来志明会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带着他亲手做的小菜来看我。有时是酸辣藕片,有时是清蒸鲫鱼,还有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儿子媳妇起初有些狐疑,但看到志明朴实可靠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妈,王叔叔人不错,你们年纪大了,有个伴挺好的。"有一次,儿子对我说。
媳妇也附和:"就是啊,婆婆,您一个人住着也闷,有个说话的人多好。"
但每当志明提出同住的建议,我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其实,我心里有个结解不开。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志明来接我去人民公园散步。秋风微凉,落叶铺满了小径,远处广场上有老人们在跳交谊舞,收音机里放着《爱的奉献》。
"秀芝,"志明突然拉住我的手,"当年我们分开后,我给你写了十七封信,你收到过吗?"
"什么信?"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从没收到过任何信啊。"
志明的脸色变得复杂:"那时候你们村的邮递员是老张吧?后来听说他常把信件积压在邮局,有的甚至弄丢了。"
我愣在那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老张是个粗心的邮递员,村里人常抱怨信件送得慢,甚至有人说他为了省事,会把一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信丢掉。
"我去找过你,"志明继续说,"但你家人说你已经订婚了,不方便见我。后来听说你嫁人了,我也就...放弃了。"
他苦笑着,眼中有掩不住的失落:"人生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感到一阵心酸,原来不是他不找我,而是命运捉弄了我们。当年如果收到那些信,或许我的人生会完全不同。
但转念一想,即便收到了信,又能如何?在那个年代,个人意愿往往敌不过家庭的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哪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人啊,总是要向前看的。"我轻声说,却感到眼角有些湿润。
志明点点头,紧了紧握着我的手:"秀芝,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们来到市区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那是典型的八十年代建筑——灰色的外墙,狭窄的楼梯,楼道里还挂着几十年前的防火安全图。
志明敲开了三楼的一扇门。门内站着的是我们当年的班主任刘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白发苍苍,背有些驼,却依然精神矍铄。
"秀芝?"刘老师的眼睛一亮,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是你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面善。"
我热泪盈眶,连忙上前搀扶刘老师:"刘老师,您还记得我呢。"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刘老师拉着我的手,"快进来坐,我给你们泡茶。"
刘老师的家很简朴,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的墙上挂着书法作品,茶几上放着几本泛黄的相册。
"你们俩能重逢,真是老天有眼啊!"刘老师递给我们茶杯,激动地说,"志明啊,秀芝,你们知道我保存了什么吗?"
说着,刘老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皮箱,从里面取出两封泛黄的信。
"这是当年志明托我转交给你的信,秀芝。"刘老师叹了口气,"但那时你已经嫁人了,我不忍心打扰你的新生活,就一直保存着,想着或许有一天能物归原主。"
我接过那两封信,手有些发抖。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李秀芝收",下面是我当年的地址。
"我一直以为...你忘了我。"我轻声对志明说。
"怎么会呢,"志明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我心里永远的白月光。"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年和穿蓝格子裙的姑娘并肩而行的夏日午后。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但心中的那份情感却从未改变。
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开口道出了心中的顾虑:"志明,我...我害怕。"
"怕什么?"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怕子女反对,怕邻居闲话,更怕...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又会再次分开。那种痛,我不想经历第二次。"我低着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志明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柔情:"秀芝,我们都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悲欢离合。如今子女各有各的生活,而我们也该有自己的选择。不求同甘共苦一辈子,只愿相互扶持,安度余生。"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拿出了那两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内容——志明写的是对我的思念,对未来的规划,还有那句他从未当面说出的"我爱你"。
看着那些字迹,那些年轻时的梦想和期盼,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多年来,我以为自己的初恋只是一场青春的过往,没想到它在他心中从未消逝。
次日,我约志明到小区附近的公园见面。
"我想通了,"我直视他的眼睛,"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志明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得先征求孩子们的意见,毕竟...这事关系到两个家庭。"
志明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决定周末一起吃个饭,让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聊聊。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约定的那个周末。我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有儿子爱吃的红烧肉,有媳妇喜欢的清蒸鱼,还有志明带来的拿手好菜——糖醋排骨。
吃饭时,气氛有些尴尬。志明的女儿王丽是个中学老师,女婿在建筑公司上班。他们带着十岁的女儿小雨一起来的。看得出来,王丽对这事有些抵触。
"爸,您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不要...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王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爸,您一个人住得好好的,何必呢?"她丈夫也帮腔道。
我儿子则更为直接:"王叔叔,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需要人照顾。您如果真有这心思,不如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照顾好她。"
看着子女们的态度,我的心沉了下去。志明握了握我的手,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和秀芝认识几十年了,年轻时就相识。如今我们都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彼此了解,互相扶持,有什么不好?"
"不是说不好,"我儿子皱着眉,"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遗产问题?"志明打断他,"我早就立好遗嘱了,我的一切都留给女儿和外孙女,不会带走一分钱。我只想和秀芝平静地度过余生,有个伴,说说话,不至于孤单。"
听到这话,气氛略微缓和。饭后,我和女儿们一起收拾餐具时,王丽悄悄对我说:"李阿姨,我不是反对您和我爸在一起,只是担心...担心爸爸再次受伤。我妈走后,他整整哭了三个月。"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担忧。但你看,我们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担心未来的伤痛,不如珍惜当下的相聚。"
王丽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只要爸爸开心,我...我支持你们。"
就这样,在两家人的谅解和支持下,我和志明决定搭伙过日子。不是正式结婚,只是互相照应,共度余生。
两个月后,在子女们的帮助下,我搬进了志明的小屋。那是一栋位于市郊的平房,有个小院子,种着几棵果树和一些蔬菜。志明说,这些都是他退休后自己种的,每天侍弄侍弄,心里就踏实。
搬家那天,志明特意打扫了屋子,换上新被褥,还买了我爱吃的桂花糕。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十岁。
我点点头,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在这个年纪重新开始一段关系,是我从未想过的事。但和志明在一起,却感觉如此自然,仿佛我们从未分开过。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包饺子,这是我们年轻时就经常做的事。他擀皮,我包馅,配合得天衣无缝。厨房里飘着葱姜蒜的香气,窗外,夕阳的余晖洒满天空,将白云染成了绯红色。
"秀芝,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包饺子是什么时候吗?"志明一边擀皮一边问。
我笑了:"当然记得,那是你二十三岁生日,我偷偷去拖拉机站给你送饺子,结果被你工友们起哄,说我是来找对象的。"
"他们眼光可真准。"志明哈哈大笑,"那天的饺子是什么馅的来着?"
"猪肉白菜馅,你说那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我回忆道,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却充满希望的年代。那时候,一碗饺子就能让人开心一整天;一次电影约会,能回味一整个月;一辆自行车,就是最浪漫的交通工具。
如今,我们都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当志明的手不小心碰到我的,我依然会感到心跳加速,就像当年那个穿蓝格子裙的姑娘一样。
生活在一起后,我们有了新的默契。早晨,志明会早起给我熬粥,而我则负责晚饭。他喜欢在院子里种菜,我则爱在客厅织毛衣。闲暇时,我们会一起去公园散步,或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里的老歌。
有时候,我们也会聊起各自的过往。志明的妻子是个善良的女人,为他生了一女一儿,可惜儿子小时候因病去世了。我的丈夫杨国强是个踏实肯干的人,虽然不浪漫,但对家庭很负责。我们都感激生命中曾经的伴侣,也珍惜如今的彼此。
"有些缘分,真的是注定的。"有一次,志明突然感叹道。
我点点头:"三十年后再相遇,成了搭伙老伴,谁能想到呢?"
"但我很庆幸。"志明握着我的手,"庆幸老天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幸福地流淌着。儿女们看我们过得开心,也渐渐放下了顾虑,时常带着孙辈来看望我们。小航和小雨成了好朋友,常常在院子里一起玩耍。
有一天,志明带着我去了趟县城的老照相馆,说是要补拍一张合影。
"年轻时没能和你拍一张合照,如今可不能再错过了。"他认真地说。
照相师是个年轻小伙子,见我们是老年夫妻,特意布置了一个温馨的背景。他让我坐在椅子上,志明站在我身后,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
"阿姨,您往后靠一点,"小伙子指导着,"对,就是这样,依偎在叔叔身上。叔叔,您再往前倾一点,对,就是这样...很好!笑一笑,看镜头!"
咔嚓一声,我们的笑容被定格在了相纸上。拿到照片时,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三十年前能有这样一张照片,或许我们的人生会完全不同。但转念一想,如果没有那些错过和磨难,我们又怎会如此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呢?
回家路上,志明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秀芝,我有件事一直想对你说。"
"什么事?"我有些好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枚简朴的银戒指。
"三十年前我就想送你的,一直留到现在。"志明的声音有些颤抖,"秀芝,虽然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但我还是想正式地问你一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不是搭伙过日子,而是...做我的妻子。"
我愣在那里,泪水模糊了视线。多少年了,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在这个年纪向我求婚。但此刻,我的心跳如少女般快速,脸上泛起了红晕。
"傻瓜,"我擦去眼泪,笑着说,"都这把年纪了,还说这些。"
志明认真地看着我:"不管多大年纪,我都想给你一个名分,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妻子。"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愿意。"
他激动地将戒指戴在我的手上,虽然有些紧,但我却感到无比合适。
傍晚回到家,志明突然从身后抱住正在案板前准备晚饭的我。
"秀芝,这辈子能再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窗外,夕阳西下,晚霞如火,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绯红色。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晚霞红"吧。
有些缘分,或许真的是注定的。在人生的暮年,我们终于找回了彼此,弥补了年轻时的遗憾,共同迎接每一个日出与日落。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比任何时候都要珍贵。
来源:淼淼久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