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阿姨搬到我家隔壁那会儿,我刚从深圳打了两年工回来。外面的世界看得多了,反倒觉得我们小县城挺好。
李阿姨搬到我家隔壁那会儿,我刚从深圳打了两年工回来。外面的世界看得多了,反倒觉得我们小县城挺好。
回来没两天,我就在菜市场摆了个蔬菜铺子,早上进货,晚上收摊,一天净赚不到百把块钱。
摆摊收摊的时候,总能看见李阿姨拎着布袋子来买菜。她刚从马鞍山搬过来,也是刚退休,头发还烫着卷,穿得整齐,一看就是城里人。
“小刘啊,你这丝瓜多少钱一斤?”
“六块。”
她没还价,点点头就要了两根,从布袋子里掏钱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几块黄褐色的斑。
我回家的路上遇见她,她刚上完晚舞,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她问我在菜市场的生意怎么样,我叹了口气,说实话不怎么样,想回城里打工。
“一个人出去打工,到老了啥也没有。小刘,你今年多大啦?”
“三十五了。”
“单着呢?”
我笑笑没答话,她也知道自己问多了,赶紧转话题问我:“你想做点啥生意?”
“想开个小超市,东西齐全点的那种。”
“要多少钱?”
“起码得五六万。”
她说她刚退休,有点积蓄,可以借我两万。我一愣,赶紧摆手:“哪能啊,咱才认识没多久。”
她笑了,眼角堆起几道皱纹:“你这人老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二天,李阿姨拿着两沓钱来我家,放在八仙桌上。我妈倒了杯菊花茶,茶叶漂在水面上,没沉下去,我妈看了眼说:“好兆头,生意会旺。”
李阿姨说:“不着急还,以后有钱了再说。”
她起身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膝盖好像有点僵,扶着茶几才站起来。
装修店面的时候,我手指被钉子扎了,破了点皮,李阿姨看见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拉到她家。她家的沙发套是白色布艺的,但已经发黄了,上面还搭着一条格子毯子。茶几上放着一本医药杂志和半瓶枸杞,电视柜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是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
她拿来酒精和创可贴,一边帮我消毒一边说:“小伤口不处理好也会出大问题。”
消毒的时候特别疼,她小心翼翼地按着我的手:“忍一忍。”
我注意到她家墙上挂着一张2016年的日历,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帮我包扎好伤口,她去厨房端来一碗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黄澄澄的蛋黄上插着一根葱。
“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面热气腾腾的,她家的碗边沿有一小块缺口,可能磕碰过,但擦得很干净。
“你老家也是这儿的?”我问。
“不是,我老家远着呢,在马鞍山。”她顿了顿,“我来这边是因为这里有个老朋友,不过他现在不在县城里了。”
我没多问,埋头吃面。她家的窗帘是一层纱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光斑。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重播,画面有点发黄,但声音很清楚。
超市开张那天,我炸了几盘花生米,切了几盘卤牛肉,摆在门口让街坊们尝,还准备了一箱啤酒。李阿姨也来了,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没喝酒,只是看着大家热闹。
“李姐来了?”邻居王叔跟她打招呼。
“来看看小刘的新店。”
“你们认识啊?”
“她是我房东。”我赶紧介绍。
李阿姨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超市的生意一开始不温不火,但架不住我起早贪黑,进的东西也实惠,慢慢地就有回头客了。每天晚上关门前,我都会盘点一下货架,看看啥卖得好,啥得补货。
有天晚上快关门了,外面突然下起雨来,哗啦哗啦的,我正打算拉卷帘门,李阿姨撑着伞过来了。
“还没关门吧?给我拿盒止疼片。”
我赶紧去药柜拿,问她:“哪里不舒服?”
“老毛病了,膝盖疼。”
我劝她去医院看看,她笑着摆手:“小毛病,不碍事。”
她付钱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有点抖,钱包里的零钱掉了一地,我赶紧帮她捡。钱包里有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小伙,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不好意思地把照片塞回钱包:“老糊涂了。”
我送她回家,撑着一把伞,肩膀还是被雨淋湿了一大片。她小区的路灯坏了两盏,地上的水坑映着残缺的灯光。
“小刘啊,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不回了,店里走不开。”
“一个人在外面过年,记得买点好吃的。”
她家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她摸黑上楼,我听见她一步一步蹭上去的声音,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很吃力。
生意越来越好,我开始攒钱,想着早点把李阿姨的钱还上。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我早上七点去店里的路上,看见李阿姨裹着厚棉袄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
“这么早去哪啊?”
“去医院复查。”
“我送你吧,我电动车后面有个座位。”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路上特别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坐在后座,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李姐,你到底啥病啊?”
“没啥大病,就是老了,这里疼那里疼的。”
我没再问,专心开车。医院门口的保安正在扫雪,铁锹刮在地上的声音很刺耳。
挂号的时候她掏出一张破旧的病历本,封面都卷边了,上面盖着马鞍山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章。我瞄了一眼,看见”类风湿性关节炎”几个字。
“李姐,你不是本地人,干嘛非得来这个小县城啊?”
她笑了笑:“图个清静。”
这明显是敷衍,但我没追问。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四支笔,办公桌上放着一个Hello Kitty的水杯,有点不协调。
“病情加重了,”医生翻着化验单说,“要增加药量了。”
李阿姨点点头,面无表情。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雪地上亮晶晶的。我提议去吃碗牛肉面,她说不饿,我知道她是心疼钱,就硬拉着她去了。
面馆的暖气很足,刚进门,眼镜就起了雾。她点了碗阳春面,我点了牛肉面。老板认识我,给我的碗里多放了几片牛肉。
“你这牛肉真香,”我说,“哪儿进的货?”
“东郊那个养牛场的,”老板一边切葱花一边回答,“不过他们马上要搬走了,我得另找供应商了。”
李阿姨闻言抬起头:“搬去哪儿?”
“听说是搬去省城附近。老板娘跟我说,他儿子在那边上大学,他们想过去照顾。”
李阿姨点点头,又低头吃面。
年底的时候,我数了数存款,已经有四万多了。我决定先还李阿姨两万。
她家门口挂着一串红辣椒,已经晒干了,但没摘下来。我按了门铃,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来开门。
“李姐,我来还钱了。”我把钱递给她。
她摆摆手:“不急,你留着扩大经营吧。”
“不行,说好的借钱就得还。”
她见我坚持,只好收下了,但眼神有点复杂。
“最近身体咋样?”我问。
“还那样,吃药控制着呢。”
我注意到她家茶几上放着几盒药,说明书摊开着,上面有几行被荧光笔划了重点。电视柜上的相框换了,现在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看上去二十出头,笑得很灿烂。
“你女儿?”
“嗯,在省城上班,好几年没回来了。”
我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暗想,过年了也不回来看看。
离开的时候,李阿姨塞给我一盒速冻饺子:“自己包的,你带回去煮着吃。”
饺子馅是芹菜猪肉的,我不太爱吃芹菜,但还是全吃完了。吃的时候发现有一个饺子特别大,咬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个红枣。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我的超市又扩大了一倍,请了个帮工,生意越来越好。
有天下午,李阿姨的女儿突然来店里找我。她跟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是眼睛有点红肿。
“我妈病了,住院了。”
我愣了一下:“严重吗?”
“类风湿并发症,肺部感染,现在在ICU。”
我赶紧交代帮工看店,跟她一起去医院。路上她说,李阿姨其实病了很多年了,一直靠药物控制,但最近突然加重了。
“她怎么从来不说啊?”
“她这人就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女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地方来。马鞍山有她的医保,有她的老朋友,搬到这里反而不方便。”
我没说话,握紧了方向盘。
ICU外面贴着一张床位表,李阿姨的名字旁边写着”重症监护”。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看上去比平时瘦了一大圈。
“医生说了,要准备二十万左右的手术费和后续治疗费。”女儿说,“我手头有一部分,但还差不少。”
“我这有二十万,”我说,“你先用着。”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干嘛要帮我们?”
“你妈当初借钱给我创业,现在她需要帮助,我当然得还这个情。”
手术很顺利,李阿姨被推出ICU的时候,已经能睁眼说话了。看见我,她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谢谢你,小刘。”
“别客气,李姐。你要是早点说病情,也不会拖到这么严重。”
她躺在病床上,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病房里还有一位老人,正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但能听见综艺节目的笑声。
“我女儿跟我说了,你拿了二十万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太多了,我不能收。”
“李姐,当初要不是你借我那两万,我哪有今天。这钱你必须收下。”
她看着天花板,眼里有泪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个县城吗?”
我摇摇头。
“我儿子,”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她钱包里那张照片放大的版本,“二十年前在这里出了车祸,肇事司机跑了,他死在医院里的时候,我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那个肇事司机的消息。前年终于有了线索,说是在这个县城,所以我就搬过来了。”
“找到了吗?”
她摇摇头:“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我儿子已经不在了。”
她看着窗外,窗台上落了一只麻雀,在啄食什么。
“小刘,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特别像我儿子,那种淳朴老实的样子。当初借钱给你,也是因为这个。”
我哽咽了:“李姐…”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看开了。我女儿孝顺,就是工作太忙,很少回来看我。你知道吗,她现在在省城电视台工作,偶尔我能在电视上看见她。”她笑了笑,“看见她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病房里的电视突然转到了广告,声音大了一些,是洗衣粉的广告,一个小男孩把泥巴弄到了白衬衫上,妈妈笑着说没关系。
“那二十万,我得还你。”李阿姨坚持。
“李姐,这钱你就收下吧,就当是我借你的,以后我有钱了再……”
她突然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病号服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小刘,人这辈子啊,有时候得到的,往往不是自己追求的那些;失去的,也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明白了,活着,能帮到一个人,就值了。”
窗外的麻雀飞走了,留下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窗台上。病房里的另一位老人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播放着《爱如潮水》。
李阿姨出院那天,县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树叶被雨水打得沙沙响。
我开着刚买的二手面包车去接她,她女儿扶她慢慢走出医院大门。她比住院前又瘦了一圈,但气色好多了。
“李姐,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吃顿好的。”
“不用破费了,”她笑着说,“我女儿说要带我去省城住一段时间。”
我看向她女儿,她点点头:“我在那边请了护工,照顾起来方便一些。”
“那挺好,”我说,“有空我去看你。”
李阿姨拉住我的手:“小刘,我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以后找个好姑娘,组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湿。
她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然后才慢慢钻进车里。
车开出医院,路过一个花店,橱窗里摆着各色鲜花,有一束向日葵特别显眼。李阿姨的目光停留在那里,我二话没说,停车买了那束花。
“送给你,李姐。”
她接过花,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小刘,我儿子要是还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一刻,我看见了她年轻时的样子,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半年后,李阿姨从省城回来看我,带了一大包她女儿给她买的补品,非要塞给我。她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说是找到了一种新药,效果不错。
我带她去看我新开的第二家店,比第一家还大一倍。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看什么都新鲜。
“李姐,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摆摆手:“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临走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二十万,我托我女儿分期还的,你收好。”
我没接:“李姐,那是我自愿的,不用还。”
“不行,借的钱就得还,这是规矩。”她硬塞给我,“我这人一辈子,就是认死理。”
我知道她的性格,只好收下了。打开信封一看,除了钱,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旁边站着她儿子,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写着:“赠给小刘,愿你像这棵树一样,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去年冬天,李阿姨的病情突然恶化,去世了。她女儿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清点货架上的饮料。
葬礼上,来的人不多,大多是她在省城的同事和朋友。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她的照片,想起她第一次来我家,把钱放在八仙桌上的情景。
她女儿递给我一个盒子:“这是我妈留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本日记本,还有一张银行卡和密码。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小刘,这些年的利息,给你攒着呢。别嫌少。”
我翻开日记,里面夹着一张黄色的大额存单,是二十万,存款日期正是我给她手术费的那天。她把我给她的钱,原封不动地存了起来,连碰都没碰过。
银行卡里有三万多元,是这几年的利息。
最后一页日记写着:“今天去看了小刘的新店,真高兴。他现在有两家店了,马上要开第三家。看着他越来越好,我就放心了。人这辈子能帮一个人,看着他好起来,值了。”
落款是她去世前一个月。
我站在她的墓前,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是她在说话。
“李姐,你放心,我会越来越好的。”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路边有个老人在卖自制的糖葫芦,我买了一串,酸酸甜甜的,就像这人生。
现在我已经开了四家店,马上要开第五家了。每年李阿姨忌日,我都会去看她,给她带一束向日葵,然后告诉她我这一年的收获。
有时候我会想,她借给我的,远远不只是那两万块钱,还有更多无形的东西。那是一种信任,一种期待,一种传承。
就像她病房里窗台上那片羽毛,轻飘飘的,却能载着希望飞很远很远。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