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推开澡堂的木门，眼前的一切让我如遭雷击。小云惊叫着蹲下身子，眼中的慌乱瞬间转为愤怒：＂滚出去！无耻！＂

推开澡堂的木门，眼前的一切让我如遭雷击。小云惊叫着蹲下身子，眼中的慌乱瞬间转为愤怒：＂滚出去！无耻！＂

那是1995年的夏天，空气中弥漫着闷热和尴尬。我，周建国，一个县城印染厂的普通技工，就这样无意中闯入了一个不该进入的空间，也闯入了一段将改变我一生的缘分。

小云是我嫂子的妹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来投奔在厂医务室做护士的姐姐求职。在这个人人都讲＂关系＂的年代，没有靠山很难在县城立足。

我们厂区住宅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一层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晚上还要排队打水。热水房每周只开放三次，轮到哪层住户洗澡全凭门口的那块破旧公告牌。

＂建国，今儿咱楼层能洗澡，你早点回来。＂母亲叮嘱我的话在耳边回响。那天下午车间机器出了故障，我加了三小时班，回到家已是满头大汗。

在拥挤的筒子楼里，大伙儿都习惯了门锁不牢靠。我推门时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以为是邻居家的孩子忘记关水龙头。哪知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石化。

＂周建国，你这个臭流氓！＂小云的声音撕破了狭小澡堂里的寂静。她用毛巾遮挡着身体，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我烧成灰烬。

我慌忙退出，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声道歉的勇气都没有。澡堂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我脸上。

＂建国，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母亲得知后，拍着布满老茧的手，声音里满是失望。她那双曾在社队里劳作一辈子的手，如今因风湿而僵硬变形。

＂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咱这破门锁没用了，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解释着，却感到苍白无力。

＂那姑娘多体面啊，在县一中都有指标了，这下可怎么办？＂母亲忧心忡忡，＂你得去给人家赔个不是，否则以后在单位里可没法做人。＂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敲开了哥嫂家的门。小云见了我就转身进了里屋，嫂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瘟神。

＂嫂子，昨天真是误会，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嫂子打断。

＂建国，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小云刚来厂里，多新鲜的一棵白菜，这下好了，全厂都知道了，她这张脸往哪儿搁？＂嫂子满脸愁容。

筒子楼里的事，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厂区。走在厂区的林荫道上，我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锋利。食堂打饭时，师傅们嘻嘻哈哈地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我就故意停下来，那种感觉比挨打还难受。

意外发生后，我和小云见面总是尴尬。她称我为＂周师傅＂，语气生硬，目光回避。我也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只能叫她＂小云同志＂，这种生分的称呼在九十年代的县城并不奇怪，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每天傍晚，下班的汽笛一响，工人们就像开闸的水一样涌出厂门。我总是故意慢半拍，就为了避开可能和小云碰面的机会。有时候远远看见她骑着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经过，我就赶紧躲到树后或者拐进小卖部。

＂建国，你这是干啥呢？躲猫猫啊？＂李师傅拍了我一下，笑眯眯地问，＂听说你看上了护士小云？那小丫头水灵，就是脾气倔。＂

＂李师傅，您可别瞎说，那是误会。＂我苦笑着解释，却发现越描越黑。

厂里的大喇叭每天都播放着＂先进工人事迹＂和＂计划生育政策＂，有时候也播放＂职工婚恋＂的消息。我总担心哪天会听到关于我和小云的流言蜚语。

变故发生在深秋。那天中午，车间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呼叫：＂请周建国同志立即到厂医务室，紧急情况！＂

我丢下手中的扳手，箭一般冲向医务室。一进门就看见母亲躺在简易病床上，脸色苍白，嘴角歪斜。

＂建国，阿姨血压很高，需要马上送县医院。＂小云一脸严肃，手里拿着刚测量完的血压计。

＂多谢你，小云同志。＂我颤抖着说，心里却慌了神。

母亲突发脑梗住院，嫂子照顾着刚出生的孩子分身乏术，哥哥在外地出差回不来。我请了假，却也要应付厂里三班倒的工作。

＂你去上班吧，阿姨我来照顾。＂有天清晨，小云推开病房门，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粥，目光坚定。

＂可是...＂我欲言又止。眼前的女孩和那天在澡堂里见到的判若两人，多了一份沉稳和成熟。

＂都是一家人，别说外道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我心头一热。

县医院的条件不比现在，病房里挤着六张床，走廊上还躺着好几个病人。夜里值班的护士总是忙不过来，有时一个铃声响半天也没人理。

小云不怕苦不怕累，每天给母亲喂药、翻身、擦洗，细心得让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都羡慕不已。她用自己带来的老式收音机放着戏曲，逗母亲开心。

＂小云丫头，你这么好，将来谁娶了你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母亲拉着她的手，慈爱地说。

小云红了脸，低头摆弄床头的保温瓶，不说话。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

夜深人静时，她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备课，为进县一中做准备。有时我们俩相对而坐，各自沉默，只有走廊尽头的电灯发出滋滋的响声。

＂你不恨我了？＂一天夜里，我忍不住问。

她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气过，但看到你对阿姨那么孝顺...人不能只看一时的过错。＂

＂可大家都在议论我们...＂我低声说。

＂流言止于智者。＂她笑了笑，又低头看书，＂县一中招聘笔试后天，我得抓紧时间。＂

母亲住院的日子里，我和小云慢慢熟络起来。我发现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高冷，反而有着朴实的性格和敏锐的头脑。

＂建国，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当老师。＂一次换水的路上，她突然对我说，＂我爹是老师，只可惜文革时受了冲击，后来连累我上不了重点高中。＂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当上好老师。＂我由衷地说。

＂但愿吧。＂她望着走廊尽头，＂这年头，没关系想进好单位真难。＂

母亲痊愈后，小云如愿进了县一中任教。我打算登门感谢，却听说印染厂要改制，职工面临下岗。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我们这些技工也难逃厄运。

＂建国，收音机说了，这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李师傅嘴里叼着烟，苦笑着说，＂咱们这些大老粗，能干啥呢？＂

厂区大门口贴满了＂转业培训＂和＂劳务输出＂的通知。曾几何时，这里是县里最红火的单位，如今却风雨飘摇。工友们三五成群，议论着谁能留下，谁要下岗。

＂建国，人这辈子总有起伏。＂母亲叹着气说，＂你爹当年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没想到...＂她的话没说完，眼眶却红了。父亲早年也是厂里的工人，去世前叮嘱我要好好守住这份工作。如今，我却守不住了。

我想起柜子最底层那个褪色的大红本——父亲的工作证。上面的黑白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那双坚毅的眼睛依然清晰可见。每当我做错事，父亲总是用那种目光盯着我，不用说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爹，我对不起你。＂我望着照片，心里发苦。

厂区的梧桐叶子黄了又绿，转眼一年过去。印染厂最终还是改制了，我拿着不多的补偿金，在家里发了一周的呆。小云来看望母亲，见我这样，欲言又止。

＂小周师傅，我听说你以前在厂里修机器很在行。＂一天，她突然说，＂咱县城西边那条街，开个修理铺怎么样？＂

＂我那点手艺，能干什么啊。＂我苦笑，＂况且现在都流行电器了，谁还用那些旧玩意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她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厂里不是都说你有＇绝活＇吗？什么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都能修。＂

＂那不一样...＂我摇摇头。

＂人要相信自己。＂她递给我一个旧皮包，＂我的积蓄，不多，两千块，算我投资入股。＂

＂这钱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谁说是给你了？这是投资，将来你赚了钱要还的，还得加利息。＂她倔强地说。

那个褪色的皮包，是她师范时代用过的，边角已经磨损。我没接，她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留下一句：＂你要是不去做，我就把钱捐给学校了。＂

那晚，母亲发现了桌上的皮包，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小云的提议告诉了她。

＂建国，小云这孩子是个明白人，你该听听她的。＂母亲眼睛里闪着光，＂你爹在世时就说过，你手巧，只是心不够定。＂

＂可是，娘，开店哪有那么容易？＂我摇头苦笑，＂万一赔了，小云的钱...＂

＂傻孩子，你以为她是为了那俩钱？＂母亲叹了口气，＂就你这榆木脑袋，怪不得到现在还单着。＂

就这样，在全家人的鼓励下，我租下了县城西边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铺面。招牌是自己手写的＂建国修理部＂，简陋得很，上头还挂了个从厂里带出来的铁质齿轮，算是招牌。

开业第一天，只有小云来捧场，带来几个坏掉的电器。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确良连衣裙，头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既干练又温柔。

＂这是我们学校的老式收音机，坏了好几年了。＂她放下一个木质外壳的老收音机，＂还有这个，我爹留下的手表，不走了。＂

＂老师带坏东西给学生修，传出去不好听。＂我笑着说。

＂在我眼里，你可不只是个修理工。＂她认真地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不再有那天澡堂事件后的回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刚开始，店里门可罗雀，有时一天也接不到一件活。我心里发慌，想着是不是要关门另谋出路。

＂建国，再撑一撑。＂小云鼓励我，＂我让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你的店，很快就会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陆续有人带着收音机、手表、自行车来修。修理铺渐渐有了名气，街坊们都说＂建国手巧＂。

＂听说这个周师傅的手艺不错，我这缝纫机踩着吱吱响，你给看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街坊。

＂大妈您放心，只要是机械的毛病，我都能修。＂我接过那台锈迹斑斑的老缝纫机，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小云常来闲坐，带些学生作业改，有时带来自己的收音机让我＂检修＂，其实只是个来往的借口。她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认真批改作业的样子，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周师傅，你媳妇可真漂亮。＂卖糖葫芦的老王叔路过时总会这么说，逗得小云红了脸。

＂您别瞎说，她是我嫂子的妹妹，在县一中教书。＂我赶紧解释，心里却默默欢喜。

＂我看你俩挺般配，女才男貌的。＂老王叔咧嘴笑着，＂年轻人别错过好姻缘哦。＂

转眼到了中秋节，我第一次鼓起勇气邀请小云一起看露天电影。县城广场上搭起了简易银幕，放着《少林寺》的重映版，广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咱们拿个小板凳去吧，晚了就没好位置了。＂我提议道。

＂好啊。＂小云笑着答应，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电影散场后，我们沿着县城的老街慢慢走，路灯昏黄，洒在青石板路上。街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在窃窃私语。

＂建国，你知道吗，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絮语。

＂那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冷淡？＂我好奇地问。

＂我担心别人说闲话，影响你在厂里的工作。＂她低下头，＂再说了，姐姐一直反对我和别人来往，说要等我考上县一中再说。＂

＂你姐姐是为你好。＂我点点头，心里却酸楚不已。

＂你和澡堂那天的急冲冲不一样。＂她笑了，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其实你是个很踏实的人，我能看出来。＂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县城的老钟楼，那是县里为数不多的地标之一。小云突然停下来，仰头看着钟面。

＂听说这钟已经走了几十年，从没慢过。＂她轻声说，＂就像时间，从不等人。＂

＂我会加油的，总有一天会有出息。＂我认真地说，知道她指的不只是钟。

＂建国，我相信你。＂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翻出了父亲留下的旧工具箱，仔细擦拭每一件工具，似乎能从这些冰冷的金属中找到前行的力量。

＂你和小云，是不是...＂一天，嫂子突然问我。

＂我...＂我支支吾吾。

＂她姐不同意，说你老实但没出息。＂嫂子叹了口气，＂小云姐那人见识短，总觉得当工人不如当干部。＂

＂我知道我条件不好...＂我低着头。

＂可我看那丫头心里有你。＂嫂子语重心长地说，＂女大不中留，你要真有心思，得赶紧表态，别让人家白等。＂

人言可畏。县城就这么大，我和小云的事很快传遍了。早市上卖菜的大婶们、理发店里的师傅、甚至粮站门口排队的人，都在议论这桩＂奇缘＂。

有人说我是无赖，趁人之危；有人说小云是傻姑娘，被我骗了；更有甚者说小云是＂倒贴＂，因为那次澡堂事件怕名声受损。流言蜚语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满天飞舞。

＂建国，人活一辈子，舌头长在别人嘴里，由不得咱们。＂母亲安慰我，＂只要你俩心里明白就行。＂

＂别理他们。＂小云说，手里摆弄着我刚修好的旧式台灯，灯光映在她脸上，温暖而坚定，＂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就够了。＂

转眼到了1999年，修理铺已经扩大到了二十多平米，还添置了几台现代设备。我和小云的关系也日渐亲密，只是她姐姐还是不怎么待见我。

＂建国，你这事业算是立住了根。＂哥哥回来看我，满意地点点头，＂当初谁能想到，你小子能从一个下岗工人变成个体户标兵？＂

＂都是小云帮我的忙。＂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赶紧把事定下来吧。＂哥哥拍拍我的肩，＂我和你嫂子给你打前站，去说媒。＂

那天晚上，我紧张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着怎么向小云表明心意。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束百合花，那是小云最喜欢的。

＂建国，你这是干嘛呀？＂小云看到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云，我...我想和你...以后...＂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什么呀，说话不利索了？＂她故意逗我。

＂我是想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我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小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那个我修过的旧台灯，轻轻擦了擦。

＂你知道吗，这是我爹给我买的第一盏台灯，我考上师范那年。＂她轻声说，＂他告诉我，无论将来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初心。＂

＂我不明白...＂我困惑地看着她。

＂我的初心，就是找一个踏实肯干、明事理的男人，过简单幸福的日子。＂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尽管姐姐不同意，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就这样，在全镇人的见证下，我和小云订了婚。小云的姐姐虽然不满意，但也无法阻止妹妹的决定。

＂要是亏待了我妹妹，我饶不了你。＂小云姐恶狠狠地警告我。

＂姐，你就别吓唬他了。＂小云笑着挽住我的胳膊，＂我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十年后的一个冬夜，在我们的新家里，全家团聚。这是一套小区的两居室，虽比不上大城市的豪宅，但在县城已是体面的住处。修理铺已经变成了一家小型家电维修中心，聘了三个学徒。小云在县一中当上了教导主任，深受学生爱戴。

小云的姐姐终于接受了我们，带着外甥来吃团圆饭。桌上摆着那盏老台灯，见证了我们走过的风风雨雨。

＂来，敬建国一杯。＂小云的姐姐举杯，＂这些年，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我当初瞧不起你，是我眼光短浅。＂

＂姐，您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我连忙站起来，倒了一圈酒。

母亲老泪纵横：＂还是小云有眼光，看中了我儿子的为人。要不是她当初鼓励，哪有建国今天的出息？＂

＂来，喝酒喝酒，别说这些了。＂小云的脸微微泛红，眼中含着幸福的泪光。

我转向小云，她眼中含着泪光。那个曾经在澡堂里对我怒目而视的姑娘，如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之间，有愧疚、有宽容，更有相互扶持的力量。

＂其实那天...我原本可以骂得更狠些。＂她俏皮地眨眨眼。

＂那你为啥没骂？＂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看你慌张的样子挺可爱的。＂她轻声说，引来全桌人的笑声。

满桌人大笑起来，笑声中融化了曾经的误会与隔阂。窗外，县城的灯火依旧温暖，照耀着这个普通而幸福的家。

饭后，我和小云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县城的夜景。冬夜的风有些凉，我紧了紧她的围巾。

＂建国，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露天电影吗？＂她突然问。

＂记得，《少林寺》，你还穿了件蓝色连衣裙。＂我笑着说。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她靠在我肩上，＂能记住这些小事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小云，谢谢你当初愿意原谅我，给我机会。＂我认真地说。

＂谁说我原谅你了？＂她佯装生气，＂我这是让你一辈子赎罪。＂

我们相视而笑，目光中是彼此读懂的深情。远处，县城的老钟楼依然矗立，钟声准时敲响，回荡在宁静的夜空中。

小云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人生中有些错误，值得你负一辈子的责任。＂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有些偶然的相遇，注定成为一生的守候；有些意外的过错，却成就了最美的缘分。在这个普通的县城，我们平凡如尘埃，却在彼此的生命中熠熠生辉。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