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主任,您快看电报!大姐她...她没能回来!"我颤抖的手将那张泛黄的电报递给父亲的老同事,葬礼上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重归亲情
"姜主任,您快看电报!大姐她...她没能回来!"我颤抖的手将那张泛黄的电报递给父亲的老同事,葬礼上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母亲听闻此言,当场晕厥过去,我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进里屋,老邻居王婶拿来了自家磨的姜末,掐人中、灌姜汤,母亲才悠悠转醒。
"丽芬呢?你大姐呢?"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大姐,我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只能低着头不语。
那是1985年春天,我清晰记得那天下着连绵细雨,屋檐下滴答的水声像是一曲悲伤的小调。
我叫吴长河,生于1960年,家中排行老二。我们三姐弟在河北一个叫青林镇的小县城长大,大姐吴丽芬比我大五岁,小弟吴长明比我小三岁。
在我记忆里,大姐总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衣裳,脚上那双解放鞋一穿就是几年。家里红糖紧缺的年代,父亲偶尔从厂里带回的少许红糖,大姐总是悄悄留给我和小弟。
"吃吧,我不馋这口。"大姐总是这么说,然后笑着看我们把糖块含在嘴里,慢慢品尝那甜蜜的滋味。
我家住在县棉纺厂的家属院,三间砖瓦平房,青石板铺就的小院,墙角种着几棵月季,是母亲的心爱之物。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见证了我们兄妹的成长。
父亲是县棉纺厂的车间主任,人送外号"吴铁面",为人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即使是文革那几年,他也保持着自己的原则,常说"做人要正,做事要实"。
街坊邻居都敬重父亲,就连街道办的干部见了也要打招呼,叫一声"吴主任"。
1977年,大姐高中毕业,按理说凭着父亲的关系,她能轻松留在厂里当工人,日后说不定还能接父亲的班。但那年国家号召知识青年到边疆去,大姐却主动报名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爹,我想去建设边疆!"大姐站在父亲面前,眼神坚定得像颗星星。
母亲急了,拉着大姐的手苦劝:"丫头,那边多苦啊!沙漠、风暴,哪是人待的地方?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的,多危险!"
"妈,正因为那边苦,才更需要人去建设。"大姐轻轻拭去母亲的眼泪,"我读了十多年书,不就是为了报效国家吗?"
父亲沉默地抽着旱烟袋,浓烟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他最疼爱大姐,但这一次,他没有反对。
临行前夜,我借口上厕所,偷听到父亲和大姐在堂屋低声交谈。
"丫头,你决心已定,爹不拦你。"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你要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爹,您放心,女儿记得。"大姐的声音坚定而又轻柔。
我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了偷听,赶紧悄悄溜回了屋。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晚他们究竟约定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送大姐去火车站。站台上人头攒动,都是送别亲人的乡亲。
母亲哭得眼睛红肿,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多穿衣服,别冻着;按时吃饭,别饿着;有困难就回家,别撑着..."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本子,塞到大姐手里:"这是我的工资存折,里面有两百块钱,够你应急用的。"
大姐摇摇头,想推回去,父亲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拿着,到了那边安顿下来再寄信回来。"
火车汽笛长鸣,大姐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她站在车窗边,泪眼朦胧地望着我们,直到列车驶出站台,我们依然能看到她在车窗挥舞的白手帕。
大姐走后,每月都会给家里寄来一封信和一些钱,尽管数目不多,却十分固定。老旧的信封里,皱巴巴的人民币夹着她工整的字迹,详细询问家中情况,特别是父亲的身体和我们的学习。
"爹,您的老胃病可好些了?不要总是熬夜看报纸,眼睛会吃不消的。长河今年要中考了,他数学不太好,您得多督促他;长明那孩子胆子小,要多鼓励..."信中满是对家人的牵挂。
每逢春节,我们盼望着大姐能回家团聚,却总是收到她的贺卡和慰问信:
"今年连队生产任务重,实在脱不开身,等明年一定回去看望大家..."然而,明年的承诺总是变成下一个明年。
"人家张家的闺女再远也回来看爹娘,咱丽芬怎么一次也不回来?"母亲常常对着大姐的照片叹息。从小最疼大姐的母亲,对大姐的思念日渐加深。
父亲却总是摆摆手:"孩子在边疆建设祖国,不容易啊。她有她的理由,别埋怨她。"
1982年,小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那是我们全家的骄傲。父亲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贵州茅台",和几个老友好好庆祝了一番。
我念完中专后,在县广播站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朝九晚五,能照顾家里。每天推着二八自行车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1985年春天的那个早晨,天刚蒙蒙亮,我正准备上班,邻居张大娘急匆匆地敲响了我家的门:"长河,不好了!你爹在厂里...晕倒了!"
我一路飞奔到县医院,却只看到了父亲盖着白布的遗体。医生说是突发心梗,抢救无效。
父亲走得太突然,前一天晚上他还在收音机前听着新闻联播,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点评国家大事。谁能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的样子。
噩耗传来,乡亲们纷纷赶来吊唁。我连夜拍了电报给大姐和在省城读书的小弟。小弟第二天就赶回来了,而大姐,只回了一封电报,说她因连队生产任务无法脱身。
母亲闻言当场昏厥,醒来后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口,似乎仍在等待大姐的身影。
"你大姐怎么能这样?"母亲抹着眼泪,声音哽咽,"你爹待她最好,她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
葬礼那天,天下着小雨,黑压压的人群送父亲最后一程。父亲的老同事、邻居、甚至是曾经被他批评过的干部,都来送行。唯独缺了大姐的身影。
我心里也有怨气。大姐啊大姐,爹对你多好,你怎能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和小弟多次写信劝大姐回来看看,大姐却只是在信中说自己走不开,并嘱咐我们好好照顾母亲。
"她终归是怪爹当年支持她去新疆吧?"母亲有时会这样猜测,眼泪悄悄滑落。
1988年,小弟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省城一家设计院。我也在县里相了亲,娶了邻村的姑娘,搬出了老家。母亲坚持要住在老房子里,说是等着大姐回来能找得到家。
这期间,大姐的信依然定期而至,还有那些不多不少的钱。每逢佳节,她总会寄来特产和慰问品,信中从不提父亲,也从不提回家的事情。
"她在怨你爹呢。"母亲常这么说。但我不这么想。以前大姐和父亲关系最好,父亲对她抱有特别的期望,两人常常能聊到深夜。怨气从何而来?
时间一年年过去,东边院子里的老王头辞世了,西边李婶家的小子娶了媳妇,对面张家的闺女已经当了妈妈。唯有我家的大姐,成了不曾归家的游子。
1995年1月的一个雪夜,我接到了一封来自新疆的特快专递。拆开一看,是大姐所在连队政治处的通知:大姐因长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已于上月底去世。
我怔在原地,手中的信纸飘落。怎么会这样?大姐才四十出头啊!
我连夜告诉母亲和小弟这个噩耗。母亲差点又晕过去,缓过劲来后只是一个劲地哭:"我的丫头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娘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和小弟连夜赶往新疆,一路上风尘仆仆,心中充满懊悔和自责。为什么我们没有坚持去看望她?为什么我们没有更多地理解她?
到达连队时,大姐已经入殓。掀开盖布,我几乎认不出那个面容。十八年的边疆岁月,风沙和劳累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至少十岁。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安详,仿佛完成了某种重大使命。
连队的战友们哭着告诉我们,大姐这些年来一直过着极其节俭的生活。吃的是最便宜的食堂,穿的是打补丁的旧衣服,从不买新的。即使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也只穿一件薄薄的棉袄。
"就是不知道她攒钱干啥,从来不花。"战友们疑惑地说。
她的宿舍简陋得令人心酸:一张铁床,一个破旧的木柜,一条缝补得看不出原样的棉被。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她离家前照的,已经泛黄发卷。
收拾大姐的遗物时,我在她枕头下发现了一本存折和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张父亲的旧照片,是他四十岁时照的,背面写着一行字:"父女同心,为教育兴邦"。
我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更让我惊讶的是那本存折,上面记录着大姐十几年来的积蓄:19,875.60元。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巨款!大姐省吃俭用,到底为了什么?
存折夹层里还有一封信,是写给县教育局的申请,信纸已经反复修改多次,字迹清秀工整:
"兹申请用本人积蓄19,800元,在青林镇中心小学建立'吴建民图书室',购置图书、书架等设施,惠及乡里学子,点亮知识明灯。此为我与父亲吴建民同志生前约定,望予以支持。"
落款是大姐的名字和日期:1994年12月10日。那是她去世前半个月。
我突然明白了,大姐并非不愿回家,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与父亲的约定。
带着大姐的骨灰回到家乡,母亲在见到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傻孩子啊,你为啥不回来看看我们?为啥连你爹最后一面都不见?"
我将存折和信件交给母亲,母亲看完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就说丽芬不会怪你爹,原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母亲颤抖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盒子,那是父亲的遗物。里面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父亲多年来的思考和计划。翻到最后几页,我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丽芬志向高远,愿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我与她约定,她负责边疆建设,我在家乡积攒资金,共同为家乡教育事业做点贡献。她走后,我每月存下工资的三分之一,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镇小学建一间图书室,让更多的孩子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那是父亲生命的终点。
"你爹本想着退休后实现这个愿望,"母亲抹着眼泪说,"他常说,咱家丽芬从小就爱看书,要是村里有个图书室,该多好啊。"
战友们还告诉我们,父亲去世那年,大姐其实请了假,甚至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但在半路上,她遇到了一个老乡家的孩子发高烧急需送医。那时路上交通不便,医院又远,她把回家的路费给了那家人,自己默默返回了连队。
"她说,钱花出去了,就要重新攒。"战友们回忆着,"她怕耽误和父亲的约定。"
听到这些,我们都泣不成声。大姐啊,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倔!
"难怪你爹临终前还念叨着说,丽芬远在边疆,要为国家多做贡献..."母亲咬着手绢,"我还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呢。"
带着大姐未完成的心愿,我找到了县教育局。他们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很快批准了建图书室的申请,还追加了一部分资金用于扩建。
三个月后,"吴建民图书室"在青林镇中心小学落成。书架上摆满了从省城精心挑选的各类书籍:文学名著、科普读物、历史故事...应有尽有。
开馆那天,我将父亲和大姐的照片并排挂在墙上,下面是父亲照片背面的那句话:"父女同心,为教育兴邦"。
全镇的人都来参加了剪彩仪式。老街坊们看着照片,都红了眼眶。父亲的老战友姜叔拄着拐杖,站在照片前久久不愿离去。
"老吴啊老吴,你走得安心吧,丫头完成了你们的约定..."姜叔抹着眼泪说。
母亲颤巍巍地来到照片前,摸着大姐的脸,低声说:"傻丫头,你要是能回来一趟,让娘看看你,该多好啊。"
小学的孩子们不理解大人们为何而泣,他们好奇地翻着新书,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图书室。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我仿佛看到了大姐儿时的模样。
后来,我成了图书室的义务管理员,每周末都会来整理书籍、添置新书。小弟也常从省城带来最新出版的好书。我们在完成大姐和父亲的心愿,也在治愈自己的心灵。
1999年,母亲平静地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长河,等我走了,你把我的骨灰一半放在你爹旁边,一半送去新疆,和你大姐在一起..."
我照着母亲的遗愿做了。如今,大姐的骨灰分葬在两地:一半在父亲母亲身边,一半留在了她奋斗了大半生的新疆。就像她的心,一半在家乡,一半在边疆。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想起大姐远嫁边疆的那个清晨,她回头看家乡的神情。她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站在火车站台上,目光坚定而又不舍。
如今,每当我走进那间图书室,看着孩子们专注读书的脸庞,我仿佛看到了大姐和父亲的微笑。墙上的两张照片,默默注视着每一个走进来的孩子,见证着一个个梦想的萌芽。
有一天,一个小女孩仰头问我:"叔叔,墙上这两个人是谁啊?"
我蹲下身,轻声回答:"他们是图书室的创建者,也是我最敬爱的人。"
"他们一定很爱看书吧?"女孩天真地问。
"是的,他们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我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你现在做的那样。"
青林镇的变化很大,砖瓦房变成了楼房,土路变成了柏油马路。但图书室依然在那里,父亲和大姐的故事也在镇上口口相传。
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孩子们去给父母和大姐扫墓。我告诉他们大姐的故事,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什么是坚守和奉献。
有些爱,不需要言说;有些情,历久弥新。大姐用她的方式,完成了与父亲的约定,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是深沉的,它不张扬,不浮夸,却能穿越时间和空间,在生命结束后依然温暖人心。
每当春风拂过图书室的窗棂,翻动书页的声音就像是大姐和父亲的低语。在那些充满书香的日子里,他们的灵魂得到了永恒的安息。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