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竹捧着热毛巾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还带了自己做的诗,说是请您指点。」
我是赵文渊的糟糠之妻。
十年无子,人人可欺。
而他的后院里,贵女林月华张扬跋扈,清倌人苏婉娇弱得宠。
个个都比我更得丈夫文渊伯的欢心。
可惜,她们到死都不知道:
那些让他名动天下的话本.......
字字都出自我手。
1、
晨光熹微,我坐在梳妆台前。
怔怔望着铜镜中的妇人。
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了细纹,鬓间藏着几丝白发。
「大夫人,小夫人来请安了。」
青竹捧着热毛巾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还带了自己做的诗,说是请您指点。」
因为是后娶进来的平妻,府里惯常叫我大夫人。
叫林月华小夫人。
我顿了顿,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林月华入府大半年,赵文渊几乎夜夜都宿在她房中,每日诗文唱和,不知做了多少酸诗。
她这哪里是请教学问,分明就是上门示威。
我也懒得同她计较。
「让她在前厅等着。」
2、
今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寿。
府门洞开,前院搭了七丈长的彩棚,戏台上正唱《麻姑献寿》,灯下垂着赤红流苏,风一过,便如千百条金鱼游曳在半空,倒是不输官家的排场。
赵文渊为这场寿筵花费巨资。
重孝的名声,是他该得的。
我穿着一身暗绛紫色褙子,正要入席,却被林月华的丫鬟拦住了。
「大夫人,这是伯爷吩咐的座次。」
我看向席面,主母的位置上赫然坐着盛装打扮的林月华。
一袭鹅黄纱裙,攒金步摇,打扮得明艳不可方物。
见我走近,她只略一欠身。
「姐姐勿怪。」
一双杏仁眼中,盛满了居高临下:「伯爷说您素来不喜热闹,特意让您去那边坐着呢。」
说着,便指向最末席的一个位置。
满座宾客都安静了,等着看我反应。
「小夫人有心了。」众目睽睽之下,我扶了扶腕上翠绿欲滴的镯子。
「只是老夫人方才还说,她起不来身子,要我替她坐了主桌,好沾沾喜气呢。」
林月华脸色一变。
谁都知道老夫人最重规矩,文渊侯又事母重孝。
「这...」
众人见状,顿时唏嘘四起。
毕竟我是十年糟糠,她是上京贵女。
两人论地位,本就分庭抗礼,如今谁让步,谁就能博个良善大度的好名声。
果然,林月华在僵持片刻后,最终选择了咬牙退让。
我坐下后,淡淡朝对方颌首。
「你还年轻,许多事还急躁不得。」
3、
林月华出身林氏,本是京中贵女。
林大人在朝中是从三品大员,大名鼎鼎的清流之首,她出身高贵,又有父兄宠着,自然生性傲慢,目中无人。
凭她这样的出身,本可嫁入高门,当个正头娘子。
谁知她却痴迷那些风月话本,迷恋上了才华横溢的文渊伯——
也就是我的丈夫,赵文渊。
他本是一介布衣,却因为写了一个事母重孝的话本子,得了太后的赏识。
恰逢新帝以孝治国,大手一挥,便赐了个伯爵的头衔给他,连带我这个糟糠之妻,也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因此整个寿宴,她全程阴着个脸。
显然心里憋着股劲儿。
果然,散筵之后。
赵文渊忙着去前厅应酬,她又巧笑倩兮来到我面前。
「光顾着给老夫人贺寿,倒忘了一桩事了。」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我新作的诗,还请大夫人指点。」
我接过一看,是一首《嘲老妇》,字字句句都在讽刺我人老珠黄,还要霸占正室之位。
我不动声色折起诗笺:「小夫人才华横溢......」
「只是这字外强中干,还需多练。」
林月华笑容僵在脸上。
青竹气不过,还想上前理论。
下一秒,却被我轻轻拦住:「理她作甚。」
「莫忘了,老夫人还在等我呢。」
4、
东院,寿安堂里。
老夫人沉疴卧床,已有数年。
我推门进去,药香扑面而来,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母亲,该用药了。」
和过去的每个深夜一样,我扶起瘦骨嶙峋的老人,一勺一勺喂着黑褐色的药汁。
十年前,我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乞儿,是老夫人发善心收留了我。
不仅将我当亲女养大,还亲自教我识文断字,厨炊女工。
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
「静姝.......」老夫人战战巍巍,抓住我的手腕。
「文渊,最近是不是冷落了你?」
「没有。」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伯爷待我很好.........母亲不必忧心。」
「那就好。「老夫人咳嗽几声,语声欣慰:「文渊能有你陪在身边,是他三生有幸........」
「只望他一如既往地珍惜你,爱护你.......」
我闻言,鼻子一酸。
赵文渊虽有着重孝的名声,却是做给上面那位看的。
他已有数月不曾踏足寿安堂。
想必,便是厌烦了老娘这虚弱又无力的絮叨吧。
5、
身为赵文渊的糟糠之妻。
他忍我十年无出,并未休我出门,或是贬妻为妾。
旁人见我,只觉平平无奇一妇人,不知何处能得到如此礼遇。
赵文渊却说,我与他白身相交,若没有他,我走不出曳尾于泥涂的命运,若没有我,他写不出那些义薄云天的话本。
此之谓,糟糠之妻不可弃。
后来,文渊伯但凡挥洒才情,必得发妻红袖添香的故事,同样备受官家褒奖,成为上京一桩美谈。
6、
知晓我日日为赵文渊润墨,林月华不知吃了多久的飞醋。
因此过府不久,她便也学着我的样子,为赵文渊洗手为羹,红袖添香。
这日,我刚踏进正院。
便听见林月华清脆的笑声,间或夹杂着赵文渊的夸赞。
我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
「伯爷,午膳已备好。」
赵文渊却不看我,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信纸:「月华这首春闺怨写得妙极!倒让我想起了一首名句,清霜不耐傲菊枝.......」
林月华掩唇轻笑:「妾身不过是模仿伯爷的意境罢了。」
她抬眼看向我,眼中带着挑衅,「夫人觉得如何?」
我扫了一眼那首诗——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典型的闺怨体。
于是微微一笑:「自然才思敏捷。只是伯爷引用的那句话,原句是清霜偏压傲菊枝才对。」
书房霎时一静,赵文渊脸色微变——
林月华连忙挽住他,眼珠转了又转:「我自幼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倒没什么风花雪月的闲心。」
「毕竟,女子最重要的不是舞文弄墨,而是相夫教子,执掌中馈。」
「不像某些人.......」
说罢,她意有所指地扫过我平坦的腹部。
「一无所出,却空占位置十年。」
7、
林月华没想到。
一年多过去了,她也同样一无所出。
赵文渊却没有那个耐心等她。
这日,又领回来一个少女。
「这是苏婉,醉仙楼的清倌人。」
苏婉眉目如画,却略带病容,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赵文渊搂着那纤细的腰肢:「从今日起,她就是文渊伯府的二姨娘了。」
随后赶来的林月华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我觉得有些可笑。
当初她作为平妻入府,处处标榜自己贵女的身份,哪里想过会有今天?
见苏婉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她脸色骤变:「伯爷!沈静姝也就罢了,这女子不过一介娼妓,怎配与我姐妹相称?」
「住口!」
赵文渊冷声打断,「婉儿尚是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就不配了?」
林月华闻言,咬牙切齿。
男人又转向我:「静姝,你说呢?」
我打量着瑟瑟发抖的苏婉。
少女眼中含泪,堪称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既然入了文渊伯府,就是一家人了。「我温声道,伸手扶着颤颤巍巍的人儿:「瞧这衣衫单薄的,青竹,快去拿件狐皮大氅来。」
少女愣住了,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林月华则杏眼圆睁,朝我怒吼:「沈静姝!你如此惺惺作态...」
「小夫人慎言。」我淡淡打断。
「都是伯府女眷,自然要当成姐妹相处。」
赵文渊搂着那少女离去时,林月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沈静姝!她一把扯住我袖口:「装什么贤良大度?你就不怕等人老珠黄了,被那小贱人撬了墙角?」
我静静看着她,忽然笑了。
「林月华,你怕了。」
她一愣:「我怕什么?!」
「你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我。」我淡淡道,「怕赵文渊腻了你,怕你父兄倒了,你再无依靠。」
她脸色骤变,手指死死攥紧帕子。
「可惜啊……」我叹息一声。
「该来的,早晚会来。」
8、
自苏婉入府后,赵文渊夜夜宿在她房中。
林月华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绝望,最终将所有恨意都倾泻在这个卑贱的妾室身上。
这日我路过花园,又听见了林月华那刺耳的怒吼声。
「贱人!又穿成这副样子勾引侯爷!」
苏婉挣扎着抬头。
妆容尽花,却是一副狼狈样子:「这是夫人赐的,妾身不敢不用。」
见她口吻依旧倔强,林月华扬手就是一巴掌。
我本想上前劝阻,转头却见苏婉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得意——
她出身欢场,绝非表面那般柔弱。
果然。
不远处的赵文渊将一切尽收眼底,勃然大怒。
当场下令,将林月华禁足了一个月。
9、
林月华不知道。
她被关的这段日子,外头已然天翻地覆。
我端着汤药穿过回廊时,听见洒扫的婆子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林家老爷和公子被锁拿进刑部大牢了!」
「说是私运盐船......可林大人那般清正的人......」
「嘘!慎言!」
本朝律法严苛,冤狱频仍。
莫说林大人年迈体弱,便是年轻力壮的,在刑部大牢里走一遭,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赶到时,只见她瘫坐在地,钗环散乱,哪里还有当初贵女的骄矜?
「大夫人...「林月华抓住我的衣袖,泪如雨下。
「求你,让伯爷救救我父亲!」
经过这十来年的斡旋,赵文渊除了一个伯爵的虚衔,在刑部还担着个通判的肥缺。
闻言,我望着她猩红的眼睛。
忽然想起去年她入府时,也是这样攥着赵文渊的衣袖,娇笑着说要替我「分忧」
可如今,她同样也被厌弃了。
此刻,心下竟油然有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我点点头:「好,我去说。」
10、
书房的熏香浓得呛人。
我摒息忍受着那气味,静静等赵文渊喝完了一盏茶。
然而对方搁下茶盏,却是眼皮都没抬。
「朝堂之事,岂可儿戏?」
我看着他义正词严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笑。
这一年多来,他借着林月华的关系,不知往林府送了多少拜帖。
林大人却始终以「清流不结党」为由,连杯茶都没让他喝上。
此番私盐案不明不白,却闹得满城风雨。
难保其中没有他的手笔。
望着男人冷漠的侧脸,我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也罢,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于是,转而又提出了另一桩事体:「母亲的病更重了,常昏睡数日不醒。」
「我须去普度寺上香,为母亲祈福。」
赵文渊听罢,也只是冷冷挥手。
「去!无事莫来烦我!」
........
退出书房时,一阵甜腻的香风飘来。
苏婉穿着桃红纱衣立在廊下,发间金步摇映着烛火,晃得人眼花。
夜风袭来,我望着那袅娜的背影想着。
或许——
林若华若肯跪下来求她,反倒更有用些。
11、
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夜,林月华便去了苏婉院子。
烛火摇曳中,苏婉斜倚在绣墩上。
唇角噙笑,语气轻慢:「.......我为何要帮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林月华倒也算能屈能伸。
她死死咬着下唇,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青石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下去:
「只要父兄平安......以后,我全部都听妹妹的!」
苏婉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
「没想到,你也有下跪求人的一天。」
她猛地起身,打量林月华几眼,唇角闪过一丝嘲弄:「上次我跳舞给侯爷看,你却说我是窑子姐儿,浮浪作派,上不得台面......」
「不如姐姐也跳上一曲,妹妹看得喜欢,说不定就愿意了呢??」
我隐在廊柱后的阴影里,看着林月华颤抖着站起身......
看起来,她倒不是不想跳。
只不过,上京贵女们自幼受的是正统教养,学的是中馈女工,何曾学过什么跳舞?
下一刻,只见她动作僵硬,一个旋身便踉跄倒地!
苏婉倚着门框冷笑:「就这?」
林月华面色惨白,却仍咬着牙继续摆动手脚。
只瞧她拖着一身绫罗在青砖上拖曳,笨拙如同小丑一般,哪还有什么贵女的骄矜?
待她最终力竭倒地,已然是灰头土脸,满身狼狈。
换来的,却只是苏婉漫不经心的一句。
「啊呀.........那我想想吧。」
「........」
12、
僵持片刻,林月华黯然离去。
我本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当下正欲离开,却见苏婉忽然起身,走进内室。
再出来时,竟完全变了个人——朱唇似血,眼尾描金,一袭轻纱罗衣薄得几乎透光。
更深露重,寒气侵骨。
少女瘦削的身子在纱衣里瑟瑟发抖,却仍挺直了脊背,朝着赵文渊的书房走去。
夜已深了,廊下只余几盏残灯,将人影拉得细长。
苏婉的声音细细地传来,带着几分我从未听过的婉转哀切——
「伯爷......求您了......」
我屏住呼吸,却听屋内传来茶盏搁下的轻响。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狎昵的笑意:「怎么?你就用这个来求我?」
苏婉的声音更低了:「只要您发恩......」
「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赵文渊笑了。
笑声却让人浑身发冷。
「好罢,不过是留他一命。」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答应你就是了!」
话音落下。
屋内传来衣带解落的轻响。
风骤起,吹灭了廊下最后一盏灯。
13、
我早就知道赵文渊的野心。
从他第一次偷偷会见户部的人开始,我就派人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
那些藏在话本里的密信,那些借着诗会传递的暗语,甚至他与清流一党从亲近到反目的每一步——我都全数看在眼里。
可我没想到,苏婉竟会为了林月华去求他。
她回到自己院子时,天已蒙蒙亮。
我站在廊下远远望见。
她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衣,早已皱得不成样子,走路的姿势也明显不对,却还强撑着挺直腰背。
「青竹,」我轻声道,「去小厨房把煨着的红枣乌鸡汤盛一碗,再配些软和的点心送过去。」
青竹撇撇嘴:「夫人何必管她?这狐媚子......」
「去吧。」我打断她,「再加一盒玉容膏。」
约莫午时,苏婉竟亲自来了我院里。
她换了身素净的藕荷色衫子,见了我,便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谢夫人赏赐。」
我有些意外。
这丫头平日里和林月华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在我面前倒乖觉得很。
落座后,我给她斟了杯热茶:「怎的亲自来了?」
她捧着茶盏,声音却有些颤抖:「只是想起以前,花楼里的姐姐们也很照顾我,要不是她们,我早就冻死饿死了......」
她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
青竹果然变了脸色:「你竟敢将我们夫人比作那些......」
我喝止了她,转而看向她:「好孩子,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苏婉的眼圈,瞬间红了。
我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受过这么多苦,却依然保有善良的本心,实在难得。」
「夫人怎么知道.........」
「我都知道。」我这才问出心中所想。
「.........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何要帮林月华?」
苏婉梗了梗:「我只是......羡慕她。」
「她父兄待她如珠如宝,值得她放下尊严去求人。」
「而我爹娘......」
悬在她眼窝里的两颗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们为了二十两银子,就要把我嫁给恶心的表哥........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卖进了花楼......」
少女的泪砸在茶盏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至今,我还会想到那个人......」
「想到他说的.........」
「下一次看到我,一定会掐死我.......」
这世上,男人各有各的不幸。
女人的不幸却如此相似。
沉默半晌,我握住她发抖的手。
「放心,你在伯府,他找不到你的。」
14、
送走苏婉后。
青竹忍不住问:「夫人,您为何待她这般好?」
我望着窗外那株将谢的海棠,轻声道。
「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年的我。」
十二岁那年,我也被卖进过花楼。
千辛万苦逃出后,又不得不四处流浪,与野狗乞食。
若不是老夫人大发慈悲,如今的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马车备好了,便走罢。」
.......
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与我无关了。
老夫人已然油尽灯枯。
我已打定主意,待她百年以后,便与赵文渊和离。
此际,日头煌煌,马车粼粼。
车轮驶过正门,青竹突然「咦」了一声。
「夫人您看,」她撩起车帘,「那里怎么有个癞子?」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在府墙外徘徊,佝着脑袋,头顶上的秃疮格外显眼。
看了两眼,我便放下帘子:「叫门房留意着吧。」
「快过年了,别叫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15、
没有人知道。
早在数年前,我便收买了赵文渊的小厮。
每隔一个月,便会收到小厮呈报的密信,上面详细记录着赵文渊的行踪。
——他见了谁,说了什么,甚至收了谁多少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路上,我扫了一眼最近的密信,不由得冷笑。
果然。
林大人的案子,根本不是什么私运盐船,而是赵文渊和户部郑大人联手做的一场局。
他们需要一只替罪羊。
而刚正不阿的林家,就是最好的靶子。
只是这件事将苏婉牵扯了进来,倒是我意想不到的。
苏婉识文断字,又与他日日在书房厮磨,定然是知晓一些内情的。
赵文渊生性多疑狠辣。
她此番求情,不知会不会惹祸上身。
16、
不出所料。
林大人还是死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跪在普度寺的观音像前。
香炉里的檀香还未燃尽,青竹便匆匆进门,低声附耳。
说林大人被放回府时还能说话,半夜却突然腹痛如绞,呕血而亡。
——好个赵文渊。
说「留他一命」,还真的只留一口气。
刑部掌控的内伤手段,他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在普度寺抄完佛经,我便匆匆回归伯府。
刚进府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鬟突然扑到我面前。
「大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只瞧对方半边脸肿得老高,衣襟上全是血渍,我看了半晌,才认出她是苏婉的贴身婢女杏儿。
「不急,你慢慢说!你家姑娘怎么了?」
她哭得喘不上气:「姑娘刚刚.....」
「在、在后门.....被人活活掐死了......」
我脑中嗡地一声响。
「快,带路!」
17、
暗巷积着昨夜的雨水。
苏婉就静静躺在那那一池污水里。
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素白衫子,还是初入府时,我随手赠予她的料子。
往日细白的脖子上,紫黑的指痕深深陷进皮肉,圆睁的眼睛里,还凝着一点泪光。
乍一看,竟好像还在流泪。
我伸出手,轻轻拂上了她的眼皮。
「杏儿,你看到凶手了?」
小丫鬟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是、是个癞子......」
我闻言,立即起身:「你可看清了人?」
「大夫人若不信,可以去问小夫人!」杏儿突然抓住我的袖子:「当时她明明带着两个家丁,却叫他们别管......」
「林月华也在?」
「是啊,若您不信......」
「不用了,我信。」我闭了闭眼。
「找些人来,收敛尸身吧。」
16、
满庭纸灰纷扬,像一场黑色的雪。
踹开林月华院门时,她正跪在廊下,把一叠黄纸往火盆里扔。
火舌窜上来,映得她满脸泪痕。
我在她身后,冷不丁发问。
「那癞子去哪了?」
林月华慢慢抬头。
忽然咯咯笑起来:「关我什么事?」
话音未落。
我已狠狠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是故意看着她死的,是不是?」
「是啊!」
她猛地挣开了我的手,咬牙道:「谁叫那日她不肯帮我,还要我跳舞取乐?这小贱人.......」
「啪!」
耳光声惊飞檐下麻雀。
林月华捂着脸,眼里的恨意突然变成癫狂:「沈静姝,你凭什么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退后一步,示意青竹将她按住。
接着便撸起袖子,左右开弓,直打得她嘴角流血。
「这一巴掌,是替苏婉打的!」
我揪住她的衣领,逼她直视我的眼睛,「你真当那日她没帮你?」
林月华挣扎的动作突然僵住。
「苏婉日日都呆在书房里,」我冷笑,「她知晓赵文渊和户部私下里的秘密,若不是她舍身相求,林大人一早就死在牢狱中了!」
她瞳孔骤然紧缩,嘴唇颤抖着:「不...不可能......」
「可惜啊,她若不是为你求命,也不会被伯爷猜忌。」
对方闻言,咬了咬牙。
「你在胡说什么?」
我冷冷道:「你知道,为何苏婉求了情,林大人还是死了么。」
「因为赵文渊,本就是幕后推手!」
林月华听了,竟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骗谁呢?」
「我不信伯爷,要信你个无知妇人?」
「我是妇人,就无知么。」
我淡淡道。
「你不知道吧.......」
「当年赵文渊取得你芳心的那首诗,是我写的。」
话音未落。
青竹随即拿出了一叠手稿:「还有这些,所有署名文渊伯的话本,都是我们夫人写的。」
林月华瞪大眼睛,一行行看过那些熟悉的字句——
《月下吟》《锦瑟怨》《长安梦》........
这些京城闺秀争相传阅的佳作........
竟全都出自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糟糠妻之手!
原来在悲伤到极致时,人真的会笑。
林月华怔怔了半晌。
下一刻,竟莫名大笑出声来。
「不,不可能.........」
17、
林月华并不是傻子。
毕竟,她嫁来伯府也有一年多了,定也发现了端倪——以才华横溢著称的赵文渊,私底下却不沾文墨,甚至连脍炙人口的诗句都会写错。
他在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可她却不肯相信。
而是发疯般地大叫着,从我手中挣扎开。
恰逢赵文渊回府。
她不顾自己满身黑灰,竟自扑到了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没有想到,在坦诚了一切之后,她依旧选择了回到的怀抱,到他那里做一个孩子。
甚至将我所说的一切,全数告与了赵文渊!
对此,赵文渊的确勃然大怒。
他剥夺了我的管家权,将我日夜软禁于厢房,甚至连婆母去世的那日,也不允我前往探望。
我听青竹说,老夫人临死前,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直到最后,咳血而亡。
18、
赵文渊最终还是把我放了出来。
因为晌午时分,几台金顶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府门前。
来人是宫里的老黄门。
佝偻着背,满脸堆笑,眼底却藏着几分精悍。
「伯爷,太后娘娘已一连数日茶饭不思了。」
老黄门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您之前写的那么些,什么长安梦,什么风月佳人,她老人家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实在是等不得了,这才遣咱们来问——」
他抬眼,隐含压力:「您瞧瞧,这新的话本,何时能呈上啊?」
赵文渊站在廊下,依旧维持着矜持的笑意:「劳烦娘娘稍待。」
只有我看到——
他后背上的冷汗,已湿透了中衣。
果然,不到晚膳时分。
赵文渊便罕见地来了我的院子。
不待他开口,我便断然拒绝:「妾身久不执笔,力不从心。」
「沈静姝!你别忘了!」
男人恼羞成怒,一把掐住我衣襟:「是谁让你从一介乞儿,变成伯府主母,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不躲不闪,依旧平静无波:「伯爷说得是。」
「若不然,伯爷现下便将我休了吧,好给别人腾位置。」
「你.........」
赵文渊咬牙怒视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对方攒着我衣领的手,却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不敢继续激怒我。
至少现在不敢。
待人摔门而去,青竹见我蹲下捡拾碎片,慌忙过来。
「夫人,让奴婢来吧!」
我摇摇头。
浑然不觉,指尖被划出一道口子。
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对赵文渊说不。
这感觉.......竟也有几分痛快。
19、
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灯下。
案上摊着纸笔,我却一个字也没写。
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份稿子——比交给赵文渊的那份更加深刻,写的是女子如何在压迫下尽力前行。
可惜这样的文字,永远不会见天日。
「青竹。」我轻唤一声。
门帘微动,青竹端着茶盘进来、
「这些年让你收着的东西。」我指尖抚过一页泛黄的密信:「都整理好了么?」
青竹放下茶盘,声音微微发抖:「都、都在这里了。」
「从景和八年到如今,伯爷所有往来的密信抄本,账目出入,还有......「她突然噤声,瞪大眼睛,「夫人要做什么?」
我头也不抬,取出一封银子。
「这里有五十两,
来源: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