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子妃没个着落反而先立侧妃,大家都觉得最迟不过两个月,皇后之位便是我的掌中之物。
一、
父亲说了,以我的家世入东宫,不只是为了做一个小小侧妃的。
果不其然,太子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封我为皇贵妃。
太子妃没个着落反而先立侧妃,大家都觉得最迟不过两个月,皇后之位便是我的掌中之物。
我父亲是这么想的,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不想两个月后,原来的太子妃成了皇后。而我却被褫夺封号,禁足宫中。
任何人遭遇这种大起大落,都只能说一句:栓Q。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父亲传话来斥责我,他想不明白,觉得是我脑抽了。
可我碰都没碰到她!!
一个又有皇子又有恩宠的皇贵妃,为什么要去推一个母族微弱失去恩宠的女人?
我只需要美美躺平,乖乖等我父亲努力便好了。
可父亲不信,我闭上眼都能想象他如今一定在家勃然大怒,骂我「蠢货」。
皇上也不信,那日他怒气冲冲地冲到我的千秋殿,我听见他来了,自然是害怕又委屈地迎上前去。
想对他说,我没有碰到那个女人,不知怎的...
可皇上一巴掌打断了我的话。这巴掌力气之大,竟一下把我甩到了地上。
「蛇蝎心肠!朕往日竟被你的脸蒙骗了!」
他骂了很久,好像忍了我很久,想一次性发泄出来似的。
我被扇得脑袋嗡嗡的,好像只听见他说我长得好看。
废话,不然我父亲怎么硬是要送我进宫?
二、
禁足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皇上虽然气愤,到底还是顾念了一点我爹的面子,没让我少了吃穿。
我斜倚在美人榻上,茜桃正小心翼翼地往我肿了半边的脸上敷药。
「皇上下手也太狠了,他与您朝夕相对,怎么会相信是您推了皇后呢?」
「当时就我和皇后两个人,如果不是我,茜桃,你说是谁?」
我凑到茜桃耳边,特意压低了嗓音。明明是大白天,茜桃硬生生被我吓出一身汗来。
我被茜桃这惊惧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嘴角一动便扯到了伤口。
「嘶——」
我满脸痛苦地倒在榻上,又在心里把罪魁祸首性情狂暴喜怒无常的狗皇帝骂了一通。
茜桃回过神来,更是心疼,「娘娘您快歇着吧,别拿奴婢取乐了」
茜桃和她哥哥青崖从小陪我一起长大。茜桃傻乎乎的,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整天都乐呵呵。
青崖则是我见过最机敏的人,如果是良籍,他必有一番大作为。小时候我不争气,连累得他俩跟我一起受苦。
我出生时被一个老道算出了「灾厄之命」,那是我不幸童年的开始。
那牛鼻子老道真傻,他原来可能只是想骗点钱,没想到我父亲要了他的命。
我父亲也傻,如果他当年顺着老道多问一句「敢问仙师,此命数如何破解」,破财消灾,说不定如今我的批命就是「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可后来,我母亲在上香回来的路上竟被突发的山洪冲走。我院子里的丫鬟侍从们也时不时地说自己哪里哪里不舒服。
渐渐的,我父亲似乎真的相信了老道的批命。
我在这个大家族中慢慢没了存在感。最后我的院子里只剩下茜桃和青崖。
等我到了该入学的年龄,也没人让我去读书。
青崖长得俊秀,守着我院门的仆妇也总对他网开一面。
我出不去,青崖便去偷偷听课,回来再教我。
那时候他身上总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见了便不许他再去。
可他不听,我没办法,便狠心在自己身上划拉出口子,再去找门口的婆子撒泼打滚地求药。
不想有一日划拉的地位没找好,竟把自己割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父亲就进入了我的视野。
或者说,是他终于记起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那是我最后悔的一天,如果他没记起我。我或许可以和青崖、茜桃,三人一起长长久久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三、
青崖现在在府里的日子应当好过了。
我想,他会搂着承元,坐在我院子里的玉兰树下,陪他玩耍、教他读书写字。
承元是我的儿子,他一定也会喜欢青崖的。
茜桃见我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只当我还在为皇上的绝情伤心,又忍不住开口劝慰我,
「娘娘,老爷在前朝会为您说话的,皇上看重老爷,等他查明了真相,一定会马上放您出去的。」
前半句我是信的。从龙之功父亲占一大半儿,更别说我还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如今的王氏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皇上再生气,也要顾及我父亲的面子的。
第二日,父亲便进宫了。他把承元也带了进来。
承元小小一团被我揉在怀里,他许久不见我,想我想得紧,小嘴叭叭个不停,恨不得把自己什么时候换了件衣服都掰碎了说给我听。
「母妃,咱们院子里的玉兰又开花了,好大朵好香。」
「那让青崖去给你摘一朵,就戴在咱们承元的头冠上,下回进来也让母妃香一香。」
我亲昵地蹭了蹭承元的鼻头,把他逗得「咯咯」直乐。
「母妃」承元伸出短短的小手使劲摁住我作乱的头,「青崖不会爬树,上回我风筝挂树上,还是三叔帮我取下来的。」
「那是母妃记错了,青崖白净得像个书生,许是不会爬树的。」
承元又笑起来:「母妃又错了,青崖黑得跟承元磨出来的墨一样。」
我呆滞了一瞬,看来我离府真的太久了,这样的小事都记不清了。
怀里的承元又开始说他和他的墨之间的故事,我却突然心口发闷,有些神思恍惚。
父亲在御书房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他回去之后便称病不再上朝。我在这方面倒是和父亲有该死的心灵感应。
我是真病了。
过去的二十几年,我一直顽强地生存在王氏的夹缝里,就连伤口都不会留疤。
这会儿却是病来如山倒。
皇上疑心我是和父亲串通好了装病,亲自带着太医准备揭穿我。不想却见到了我陷在床榻里,脸色苍白得像个鬼。
太医说我是历年沉疴一朝反扑,病情实在凶险。
皇上听了,眼里倒难得流露出一丝愧疚。他问我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眼里竟慢慢地流下泪来。浑身都痛,痛得我说不出话来。我艰难地伸出手,在茜桃手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茜桃跪下来,向皇上回话:「娘娘想要一株玉兰。」
她顿了顿,又自顾自说道:「娘娘最爱玉兰,从前娘娘的院子里就有一株长势极好的玉兰花。」
四、
在我父亲称病退朝的日子里,皇上动作频频。
数位王氏族人或门生被天子门客换下。
朝中超过半数的官员与王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心中惶然,无数拜帖雪花一般飞往相府,却皆被门房拦下。
年轻的天子不容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更忍不了连亲生儿子都养在臣子家的屈辱。
他蓄了许久的力,像一头年轻的雄狮,迫切地想咬断猎物的喉管。
移来的玉兰种在我的窗前。茜桃每日都挑一支新鲜的供奉在我床边的小榻上。
我在梦里总能闻到玉兰花香。
可是青崖却说玉兰不香。我不信,抓住他的手臂把一朵玉兰凑到他的脸前。
他不敢大力挣脱,便就着我的手闻了闻。
我期待地凑上前去,问他,「香不香?」
青崖本还是要摇头的,却因为我的陡然逼近慌乱地后退一步,抿着嘴点了点头。
听到满意的回答,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玉兰插到他的头上,又顺到他的脖颈边深吸一口:「现在青崖也是香的。」
看着他不自然的脸色和迅速变红的耳朵,我得意地笑出了声。
那一天青崖都神思不属的,我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心里直乐。
终于在傍晚,他敲开了我的窗。
「小姐..男女..」
似是难以启齿,青崖的脸一开始就是涨红的。他低下头不敢看我,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语速快得生怕我听清了。
「男女授受不亲。青崖已及冠,明天我就去回总管,让我调往前院。」
这叫什么话,我一听便生气了。
「不许!什么亲不亲的!我们一辈子最亲!」
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隔着窗子也要把他往我这边扯。
「我再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离了你,我可活不了!」
青崖本来在挣扎的,一听这话,倒是温顺下来了。我们的侧脸几乎要紧紧相贴,于是我听到了他的含糊低语。
「那青崖也不许小姐再说这样的话。」
从那以后,我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只要茜桃不在,我就扯着青崖说些胡话。
「以后嫁人我要嫁个富商」
理智告诉青崖不要接话,可他还是下意识搭了一句:「为什么?」
「商人重利轻别离,一去二三月不归,我就卷走他的钱,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我一边摇头晃脑地掉书袋,一边偷偷观察着青崖的反应。
「到时候,咱们就找一个开满鲜花的……」
「小姐!」
门外响起茜桃的声音,我轻快地跑出去,经过青崖身边,又猛然回头将手中的玉兰往青崖怀里一抛。
「青崖,你愿不愿意?」
「愿意什么?」
皇后站在我的床头,神色漠然地问我。
五、
被皇后这么一吓,什么梦都醒了。
「愿不愿意把你的皇后之位给我?」
我支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后。
「皇后来我的宫里,还动我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皇后摇摇头,很是平静。
「听人说你病得快死了,我来看看你」
我诧异地看了皇后一眼。
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心平气和跟我说话的一天。
虽然话不怎么好听。
自她登上后位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恍惚间让人觉得她还是那个可怜的太子妃。
明明现在我才是卧病在床的那个,她的精神气看起来竟还不如我。
早在东宫时,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母族倾覆、流产、自己深爱的夫君处处维护别的女人,桩桩件件,足以摧毁她了。
太子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她就嫁给她了。那时候他们琴瑟和鸣,京城皆知。
后来三皇子变成太子,而她母族获罪,太子也坚持要把太子妃的位置给她。如此深情,更是引得一片赞誉。
然而没有家世和宠爱,太子妃这个虚衔只会让她成为眼中钉。
其实我反而觉得她该感谢我。
自我入东宫,我强大的母族和超乎寻常的宠爱遏止了宠宠欲动的各方势力。
除了时不时被我的僭越气个半死,她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很多。
如今她的眼神倒比之前更灰败了。
两个月的折辱与等待,再加上一次意料之外的落水,大大加快了她的枯萎。
她慢慢坐在我的床边。
「你以为皇上是真心喜爱你吗?」
「狡兔死,走狗烹。」
她猛然靠近我,咬牙切齿,「他是一个魔鬼。」
皇后说的话没把我吓住,倒是她突然逼近的脸吓我一跳。
听到我的惊呼,之前被拦住的茜桃「砰」的一声冲进来。
「娘娘!」
她站到我身边,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怒目看着皇后。
被这样看着,皇后就是有再多的话也不能说了。
她起身时又晃了晃,「贵妃,你的第一个孩子,不是我害的。」
六、
我失去第一个孩子后,父亲如愿地在朝堂上把太子妃的母族逼到退无可退,更是在后来能以此事为由,堂而皇之地将承元接到自己府上。
太子缓和了和我父亲的关系,他也松了一口气。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总是忍不住同情这个有些天真的女人。
都成皇后了,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呢?
我捏捏眉心,不再去想皇后的事。看茜桃站我旁边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我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去替我摘支玉兰来。」
茜桃一愣,轻快地应了便出屋去。
近来我不停地做梦,又梦到了我快入东宫的那段日子。
自从父亲开始重视我,青崖便被调去了前院。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可桌前的玉兰一日不落。
父亲请来了许多名师教导我,从诸子百经到琴棋书画,从官家礼仪到管家账房。我整日忙得昏沉沉,像踩在云间。
只有到了晚上见到那一支玉兰,心里踏实,才得一夜好眠。
纳我为太子侧妃的旨意下来后,我更加神思不属。心里隐隐有些期盼,又不知是在盼望什么。
入东宫前一晚,我实在忍不住,穿了茜桃的衣服偷跑出去找青崖。
不过三四年的时光,青崖变了好多,芝兰玉树,说是世家公子也不为过。
我一把将他抱住。
他乍一见我,吓了一跳,忙扯开我:「小姐!你来前院做什么!」
我难过地看了他一眼,纵使心里百转千回,有千万句话想问他,说出口时也只有低低的一句。
「你愿不愿意?」
「你愿不愿...」
青崖没听见我的话,他后退一步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请小姐快回去,让人看见了有损您的清誉。」
他温柔而隐忍地看着我:「等到明日,我便该唤您一声娘娘了。」
原来他知道我要进东宫了。
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是不情愿的。
我的心早就交付给了为我摘下玉兰花的少年。
不管是父权还是皇权,我都不惧怕。
只要他应我一声「愿意」,我就坚信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美梦做到一半,我就被茜桃慌张唤醒。
「娘娘,皇后用刀捅伤了皇上!如今皇上昏迷不醒,皇后已畏罪自尽!」
突然而来的消息恍若一道惊天大雷,劈得我脑袋嗡嗡的。
皇后江如娴是江家的嫡幼女,自幼百宠千尊地养着,在闺中时是出了名的性情纯善,天真烂漫。
我与她拌嘴多年,心里最清楚,宫中生活只是磨去了她的棱角,却并未改变她的心性。
何况全天下都知道她深爱皇上,皇上对她必然也有几分情谊。
她怎么会刺伤皇上呢?
果然宫里什么奇事都有。
七、
皇后母族几乎无人,不必皇上再费心诛九族。
她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去了,倒是皇上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西边的羌部趁乱在边境上打劫。
羌部是第一大部,战力不可小觑。
大周安稳久了,父亲又消极避世,朝堂乱成一团。
短短几天,大周竟连失两城。
好在王朝命不该绝,朝堂无人,民间便出了英雄。
大军胜利的消息将宫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皇上被这喜一冲,想到自己的宏图霸业,身体好得飞速。
皇后的死就像是在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虽微微泛起涟漪,但终会归于平静。
我早早就结束了禁闭。皇上待我一如往昔。或是说,远远胜于过去。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恩宠重新降临在我身上,也惠及了我的母族。
父亲被皇上亲自请出山,高官厚爵像下雨一样砸在王氏族人的头上。只要不撑伞,总能捞个一官半职。
皇上与我相处时随意了许多,也常常提起承元,问我想不想他。
怎么会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呢?
皇上看着我出神,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朕无用。」
他身边的侍从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们好几眼,「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他压抑着愤怒,尽量委婉地告诉我,我的兄弟们都打着我的旗号在外头作威作福,百姓不堪其扰。
「娘娘,他们此举,将您的声名置于何地!又将小皇子置于何地!」
还未等我开口,皇上便大怒,他斥退侍从。然而看到我惊惶不知所措,他又无奈地将我揽入怀中。
「阿姮,不是什么大事,表弟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侍从,朕已经代为管教了。那些弹劾他们的奏折,也压在了朕的手里。」
他称我的表弟也为表弟,爱屋及乌至此,多么深情款款,和几个月前扇我巴掌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只是朕担心承元,承元正是好学的年纪。丞相大儒,受他教导自然是好,可丞相毕竟心力有限,不能时时看着承元,若是被恶仆带坏了可怎么好。」
我心下明白,柔顺地靠着他:「皇上,臣妾又何尝不想让承元留在自己身边。下回父亲再进宫,臣妾便与他说。」
皇上满意地握住我的手,万分爱怜:「朕与你唯有承元一个孩子,必是要珍之重之,将天下最好的一切给他,也教导他做最好的君子。」
父亲很快便进宫来看我。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一开口便是质问:「娘娘,我听皇上说你想亲自教养承元。」
我没理他这句话,而是问他:「青崖在哪里?」
父亲脸上的怒气有一瞬的凝滞,挥了挥袖子,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侍从,好端端地在府里待着,也值得娘娘过问!」
我沉默不语。
青崖身手敏捷,才能日日从树上为我摘下带着晨露的玉兰花。而他肤色又极白,怎么晒都晒不黑,曾让我羡慕不已。
八、
我与父亲不欢而散。
看着他怒气冲冲欲甩袖离去,我还是忍不住规劝了两句。
[父亲,皇上已对我们很是不满。您早已万人之上,还想要什么呢]
父亲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家族鼎盛就在眼前,我决不会甘心止步于此」
「王氏的每一条血脉都为了王氏而流。贵妃娘娘,别忘了你的来处」
父亲是最标准的世家子。
他要我,也做最标准的世家女。
王氏又封一侯,承元也回到了我的身边。
皇上很看重承元,第二日直接将他接到身边。
第三日,父亲上奏请「贵妃安」「大皇子安」。
他的请安奏折送了三天,三天之后,承元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所以我说,我只要躺着等我父亲努力就行。
尽管有过矛盾,可父亲依然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我。
他托宫人给我带了口信,告诉我,家族永远是我最坚固的后盾,他是与我最亲的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被磨了这样一个软钉子,皇上也没恼我,反而待我愈加柔情。
承元更是乖顺至极,聪明勤奋。在府上时,父亲必是费了大功夫教养的。
母族鼎盛,夫君宠爱,儿子孝顺。我这一生似乎得到上天眷佑,圆满无比。
后宫多出的莺莺燕燕我丝毫不在意,反正我已是后宫第一人。
一如一年前,朝野上下都觉得,这下,我是真的剑指后位了。
聪明的官员偷偷搭上我的线,在前朝为我封后造势。
寻常的一日,茜桃为我梳妆。
将要退下时又看着我欲说还休,我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看来有人托茜桃姑姑办事了。」
一般人搭不上茜桃的线,我也想知道谁这么大能耐。
「是青阳候。」
他就是大半年前为皇上平定叛乱的人。
自叛乱平定以来,他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在军权上甚至隐隐能与王家分庭抗礼。
家世清白的纯臣总是皇帝最喜欢的。
我讶然于他这样的身份竟然也想搭我的线。
茜桃小心地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红木小匣,里面躺着一只玉兰发簪,通体散发着异香。
好雕工,好玉。
「青阳候听闻您喜爱玉兰,特地寻了工匠雕的。奴婢见这玉簪实在精致……」
茜桃自知理亏,垂头不语了。
我拍拍她,「收起来吧,确实不错。」
听到此话,茜桃又开心起来,她兴冲冲地问我要不要试一试这枚簪子。
我摇摇头,我是喜欢玉兰,但不喜欢别人送的玉兰。
我找不到他,那全天下就再也没有一朵我喜欢的玉兰。
九、
青阳候是个坚持不懈的人。
送进来的簪子石沉大海,他也不气馁。
我看着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各类玉兰周边,好笑地看了茜桃一眼。
茜桃自知理亏,她低下头凑近我:[青阳候让奴婢带句话,他说他并未接触过您的父亲。]
谁都觉得我离不开家族庇佑。
或有官员向我投诚,可他们的目的总是为了讨好我的父亲,讨好我背后的王氏。
我原以为青阳候出身简单,又深受皇恩,会做个纯臣。
后我又想,或许是他不懂世家大族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便选择明面上的我作为突破口。
如今听到这样一句话,我才觉得,青阳候这人,实在是有意思。
[娘娘,青阳候还说,他是您的故人。]
[故人?]
我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边把玩的玉兰花串,[本宫没什么故人。]
承元是宫里唯一的孩子,如今立储封后的呼声越来越大,皇上心里焦躁无比。
他在前朝后宫日夜操劳,已经顾不上,他最宠爱的妃子要和他最信重的臣子私会了。
青阳候揭下斗篷时,我几乎是屏息着盯着他的动作。
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提起的一口气又慢慢地松下去,心里不知不觉涌上一阵失望。
想来也是,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青阳候毫不避讳地端详我片刻,我正有些不悦,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小姐。]
我猛然抬眼,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我似笑非笑道:[看来青阳候真是本宫的故人了。]
我的语气不太友善,对面的男人看起来却丝毫不介意。
他温柔又包容地注视着我,像一场玉兰花雨,那是我永远的梦中乡。
[小姐清减了许多,是青崖无能,才让小姐遭了这许多的罪。]
他说着,解下自己手臂上的臂缚,给我看他手臂上的自小便有的圆形疤痕。又伸手到耳后按压一番,便取下一张人皮来。
人皮面具之下,俨然是我那日思夜想的容颜!
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还在王氏的破烂小院里,早春的玉兰花下,他也是这么对我笑的。
我动了动嘴唇,却喃喃着不知该说什么。
该问问父亲当年是如何对他的。
该问问他为何做了青阳候。
该问问他这几年过得如何。
……
我倏然抓住他的小臂,用劲得甚至抓出了红痕,可无一人在意。
我死死地盯着他,浑身无意识地发了点抖,艰涩地问他:[你愿不愿意?]
你愿不愿意,青崖
纵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说,我问出口的,还是那句我已问了无数遍的 [你愿不愿意]
青崖从未问我,到底愿意什么。
他脱口而出,熟练得仿佛也已经说上上千遍。
[无论是什么,青崖都愿意。]
他心疼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我竟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十、(青崖视角)
(一)
第一世,我死于老爷看见小姐之时。
第二世,我终于看见小姐穿嫁衣的样子。
第三世时,我不小心中了羌部的奇毒,眼见已无力回天。
听说小姐生了个皇子,很是可爱。
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捣了羌部的老家,往后百年,他们再无力进犯。
至于我的部属,他们会以皇子托梦之名归降朝廷。
这是我送小皇子的生辰礼,希望小姐喜欢。
最后,我卖了个破绽,孤身一人被羌族人俘虏了。
经过前两世,我便发现,死得越惨,我下一世重生的时间便越早。
羌族人会用一切办法来折磨我,我想,下一世,我定能早点找到小姐了。
(二)
第四次了。
我在发展势力、整理军队时留了更多的私心。
这些年里,我费尽心思往宫里送过玉兰树,冒险偷偷去看小皇子。
可我不敢去见小姐。
我想,我总要万事俱备了,再去见她,不好叫她为我担心。
(三)
皇上留我宫中用膳。
远远的,我看到了小姐。
他们告诉我,那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我原本想压制住王氏,成功逼宫,迎小皇子上位时再见她的。
可是只看到了她的一根头发丝,我就忍不住了。
上天垂怜,整整四世,我恍惚间似乎已有百年未见过她了。
(四)
我搭上了我的傻妹妹,往宫里源源不断地送东西。
我东征西战,留意着一切小姐可能喜欢的东西,手上更是有些国库都没有的奇珍。
我早已不是当年只能送她一枝玉兰花的小侍从了。
可是我夜夜梦回,都是在那个小破院里,自己小心翼翼地采下带露水的玉兰为她插瓶。
(五)
我终于见到小姐了。
她过得很好,养尊处优,岁月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也过得不好,爱说爱笑的鲜花变成了玉瓷瓶。
晚上回去,我没忍住哭了。
哭她此前的夜夜哀伤无人诉;
哭我的无能以致今日才得相见;
哭我们的历经坎坷,终得偿所愿。
(六)
皇帝心比天高,在各方的推动下也是命比纸薄。
三分兵权我占其二。
王氏已奈何不了我。
等到承元亲政之时,我便与小姐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我们会把玉兰花种到江南的依依杨柳边、大漠的千年胡杨边、西北的参天大树旁。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全文完)
来源:只爱完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