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许文才,七九年从军队转业到市棉纺厂当会计。那时候,我们住在厂东筒子楼,一排排灰砖房,走廊上晾满了衣服,炊烟混着饭香,是那个时代最普通的生活气息。
喜鹊的谢礼
"周大爷,那树上着火了!"刚下班的我抬头一望,老槐树顶端一团火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我叫许文才,七九年从军队转业到市棉纺厂当会计。那时候,我们住在厂东筒子楼,一排排灰砖房,走廊上晾满了衣服,炊烟混着饭香,是那个时代最普通的生活气息。
那天傍晚,我正背着公文包往家走,忽见老槐树上的喜鹊窝冒出火苗。我二话没说,撂下包就往楼上跑,拎了水桶就冲到树下。
那火越烧越旺,我索性脱了外套就往树上爬。风吹得火苗摇曳,树枝被烤得"啪啪"作响,我心里直打鼓,这要是烧起来,可不得了。
"许文才,你发什么疯?"楼道里探出几个脑袋,"不就是鸟窝着火吗,怕啥?"
我顾不上解释,爬到树杈处,用湿外套一阵猛拍,总算把火扑灭了。衣服烧了洞,手也擦破了皮,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活像个"黑白配"。
筒子楼的窗户都亮了,里面的人探出头来,指指点点。有人笑,有人叹,更多的是不解。
"真是个活雷锋,为了鸟窝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李师傅笑着摇头,手里还捏着半拉馒头。
我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这不怕火势大了,烧到楼上去嘛。"
其实心里还有个理由,我娘常说,喜鹊是报喜的鸟,窝着火不救,恐怕是不吉利的。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那时候,谁要是被贴上"迷信"的标签,可是要被批判的。
回到家,妻子刘兰正在煤球炉上热馒头稀饭。看我这副模样,又气又笑:"你这人,就爱管闲事。"
我们住的是十八平米的一间房,放了床、桌子和一个衣柜就满了。墙角支着煤球炉,烧的水在铁壶里"咕嘟咕嘟"唱着歌。
刘兰正怀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肚子已经显怀,她一边给我擦脸上的烟灰,一边埋怨:"这好好的一件涤卡布衬衫就这么毁了,多可惜啊。"
涤卡布衬衫是去年冬天我排队四个小时才买到的,那时布料紧俏,能买到这样一件"的确良"衬衫,也算是运气。
"明儿发工资,我再去百货大楼看看。"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凑钱买婴儿车和尿布。
第二天,我被叫到厂办公室。李主任皱着眉头,桌上的搪瓷茶缸冒着热气:"文才,咱们是国营大厂的干部,怎么能迷信呢?什么喜鹊窝着火要救,不然家里遭灾,这种封建思想得端正啊!"
"我不是因为迷信……"我想辩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解释也没用,上边就认定是思想问题了。
李主任叹口气:"你小子从部队转业来,表现不错,这次就当个口头批评。回去写个检讨,交给政工科。"
我点点头,心里嘀咕:救个火也能扯到思想问题,真是够闹心的。
中午食堂打饭,师傅们都拿我打趣:"喂,许文才,听说你昨儿救了喜鹊,今天怎么没见喜鹊送你红包啊?"
"就是,喜鹊要是有良心,也该给你送点谢礼,哈哈哈!"
我只好陪着笑,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喜鹊真要是能送谢礼,那该多好啊。
下班路过那棵老槐树,我发现树下闪着微光。起初以为是玻璃碴子反光,走近一看,竟是几条金项链,在黄昏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环顾四周,院子里只有几个孩子在踢毽子,根本没注意这边。我弯腰捡起金项链,心里七上八下。这可是值不少钱的东西,八十年代初,工人一个月才四五十块钱工资,这几条金项链怕是要顶好几年的工资了。
"捡到的就是我的。"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我掐灭了。虽说家里确实紧张,刘兰怀着孕,还得攒钱添置婴儿用品,但拾金不昧是我从小就懂的道理。再说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失主肯定着急得不得了。
回家路上,我把金项链揣在兜里,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要不要张贴寻物启事?可这年头,贵重物品丢了,找回来的可能性太小了。交给单位?怕也是有去无回。
"文才,你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刘兰见我进门,连忙把饭菜端到桌上。饭桌上放着一盘白菜炖豆腐,还有半碗咸菜,就着大米粥,是我们的家常便饭。
看着刘兰额头的汗珠和微微凸起的肚子,我心里一阵纠结。要是把金项链占为己有,给老婆孩子买点好东西,谁知道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我压了下去。
"今儿怎么这么没精神?是不是因为李主任批评你的事?"刘兰夹了块豆腐放我碗里,"别往心里去,你做得没错。"
我摇摇头,没敢说金项链的事,怕刘兰也犯难。吃完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金项链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着刘兰去了派出所。刘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黑框眼镜,一脸严肃。
"同志,我昨天在厂里的老槐树下捡到几条金项链,来报案。"我把包得严实的金项链放在桌上。
刘所长打开一看,眉毛一挑:"同志,你做得很对!"他拍拍我肩膀,"许文才是吧?你小子厚道。"
我填了拾金不昧的表格,心里踏实了许多。刘所长说会尽力寻找失主,如果一个月内没人认领,根据规定,我可以拿到一定比例的酬金。
"刘所长,我不要什么酬金,只希望物归原主。"我说完就走了,心里却琢磨:这金项链到底是谁的呢?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正给刘兰按摩腿脚,厂里的老式电话"铃铃铃"响了起来。电话是公用的,安在走廊拐角处,一层楼共用一部。隔壁的李大婶喊道:"许文才,你的电话!"
我赶紧跑去接,是刘所长打来的,说找到了失主,是住我们楼上的老刘家的东西。
"老刘家?"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是六楼的那对老两口。老刘退休前是厂里的高级技师,现在就他和老伴儿住着,偶尔能碰上,也就点头打个招呼。
放下电话,我心里犯嘀咕: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会是老刘家的?他们看起来并不富裕啊。
隔天下班后,我从派出所领回了金项链,然后敲开了老刘家的门。老刘开门时,眼睛红红的,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是你救的喜鹊窝?"老刘拉我进屋,声音哽咽。
老刘家的屋子和我们的格局一样,也是十八平米的标准筒子楼单间,只是摆设更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方桌,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那项链是我儿媳妇的,她在七五年支援三线建设,在山里出了意外。"老刘倒了杯开水给我,坐在床沿上,"儿子转业去了东北,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就剩我和老伴儿相依为命。"
屋子里很简朴,墙上贴着一张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笑得灿烂,旁边是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应该是他儿子。
"前几天收拾她的遗物,我想着挂在树上,让喜鹊捎给她……"老刘说到这儿,声音颤抖起来,"我知道这听起来挺迷信的,可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们还惦记着她。"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在树下找到金项链,原来是老刘想用这种方式寄托哀思。但我还是不解:"老刘同志,这么贵重的东西,您……"
"这是她陪嫁的,几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都是她妈妈留给她的。"老刘的老伴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我们老两口一辈子没见过什么金银财宝,这些是留给儿子和孙子的念想。"
"可这应该值不少钱吧?"我小声问。
"值钱?"老刘苦笑一声,"再值钱能值得过一条人命吗?我儿媳是好样的,听说三线建设缺人手,二话不说就去了。才二十三岁啊,孩子都没来得及生,就……"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自己为了几条金项链辗转反侧,再看看面前这对失去儿媳的老人,顿时觉得自己的烦恼是多么渺小。
"现在想来,是她让你救那窝火,又把项链还给我们老两口的。"老刘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许同志,太谢谢你了。"
老刘非要留我吃饭,我婉拒了。临走时,老刘硬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答谢。我坚决不肯收,老刘拉着我的手说:"年轻人,做好事不图回报,是好样的。现在知道你媳妇怀着孩子,这点心意,就当是给孩子添双鞋子吧。"
最后在老刘的执意下,我收下了红包,里面是二十块钱,相当于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了。
回家路上,春风拂面,老槐树上,一对喜鹊正忙着重建它们的家。
我忽然想通了,人这一生,不在乎拥有什么,而在于心中那点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亮。在这座工厂大院里,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我们都是彼此的守护者,就像我守护那个喜鹊窝,而无形中,它们也守护着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两个月后,刘兰生了个大胖小子,我们给他取名叫许平安,寓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老刘成了孩子的"干爷爷",经常来我们家抱抱孩子。他说,看着平安,就像看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孙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这座老厂。厂里响应号召搞承包制,分配制度有了变化,效益好的车间,工资能比原来翻一番还多。
我被调到了财务处当副主任,刘兰也从纺织车间调到了办公室。日子比原来好过多了,我们攒够了钱,准备申请调换成两居室的单元房。
那天下班后,厂广播里喇叭"滋滋啦啦"地响着。我不经意间听到老刘的名字,原来他被评为了厂里的"敬业标兵",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还经常回来当义务技术顾问,教年轻工人操作新机器。
这事让我挺感动的,就买了两瓶二锅头和一盒点心,准备去老刘家祝贺。
走到六楼,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爹,您就别犟了,跟我们去东北吧!那边条件好,有暖气,冬天不受罪。"是个陌生的男声。
"我不去!我和你妈在这住了二十多年,哪都不去!"老刘的声音很坚决。
"您这不是糊涂吗?都这把年纪了,还舍不得这十几平米的破屋子?"男声又说道。
"你懂什么!"老刘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嫂子的东西还都在这儿呢,我们走了,她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我放轻了脚步,转身下楼。看来今天不是拜访的好时机。第二天,我在厂门口碰见了老刘,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老刘同志,听说您儿子回来了?"我试探着问。
老刘点点头,眼睛红红的:"他想让我们去东北,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呢?东北条件挺好的。"我好奇地问。
老刘叹了口气:"许文才,你还记得那几条金项链吗?"
我点点头,怎么会忘呢?
"我答应过她,守着这个家,等她回来。"老刘望着远处的老槐树,"虽然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但这个承诺,我得守着。"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这份执着的情感,超越了生死,让我这个年轻人都感到震撼。
几天后,老刘的儿子老刘建国来找我,说是父亲提起过我。他是个壮实的中年人,眉宇间有几分老刘的影子。
"许主任,我听我爹说起过你,说你是个讲义气的人。"老刘建国握着我的手,"我爹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也没办法在这边长住,能不能请你帮忙照顾他们老两口?"
我答应下来,心里想着,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老厂区要拆迁改造,大家都领到了新房钥匙。我帮老刘搬家,发现他把那几条金项链和儿媳的照片装在一个小木盒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新家的床头。
"许文才啊,"老刘喝了口茶,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说那天是不是她在保佑我们?让你发现火灾,又把金项链还给我们?"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或许这世上真有冥冥之中的感应,或许只是巧合,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心中始终存着那份善良和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照进每个人的心里。
新家的阳台上,我看见一只喜鹊飞来飞去,像是在寻找筑巢的地方。我指给老刘看,他眼睛一亮,像个孩子似的兴奋起来。
"许文才,你说它们会不会在我们这儿安家?"
"会的,老刘同志,它们一定会来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默默祝愿:但愿这对喜鹊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就像当年我救下的那个鸟窝一样,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带着已经上小学的平安去老刘家做客。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原来老刘建国又回来了,这次还带了他的小儿子。
老刘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他指着阳台上新筑的喜鹊窝,告诉孙子:"这是报喜鹊,它们在咱家筑巢,是好兆头。"
小男孩好奇地问:"爷爷,什么是好兆头啊?"
老刘看了我一眼,眼里泛着光:"就是好事将要发生的征兆。比如你爸爸带你来看爷爷,就是一件大好事啊!"
孩子们笑闹着跑出去玩,我和老刘建国坐在一起喝茶。
"许主任,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爹。"老刘建国递给我一支烟,"我调回来了,以后就在这边工作。"
我一愣:"真的吗?那老刘同志得高兴坏了!"
"是啊,我想明白了,与其让他们去适应陌生的环境,不如我回来陪他们。"老刘建国吐出一口烟圈,"我爹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其实不只是对嫂子的承诺,还有对这座城市、这个厂的感情。"
我点点头,深有同感。我们这代人,对单位、对厂子的感情,就像对家一样深。
晚上回家,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刘兰。她笑着说:"这不就是喜鹊报喜嘛!"
我想起那天救火的情景,想起树下捡到的金项链,想起老刘眼中的泪光。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串联起来,却是那么自然,那么有意义。
有人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不知道这话是否有科学依据,但我相信,善良的行为总会得到回应,或早或晚,或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
就像那对喜鹊,它们筑巢、生活、繁衍后代,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人类有什么意义。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存在,却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和温暖。
每当我路过那棵老槐树,看到上面新筑的喜鹊窝,就会想起那个燃烧的夜晚,想起老刘的故事,想起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在这平凡的日子里,我们相互扶持,共同前行,编织着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
这,或许就是喜鹊真正的谢礼吧。
来源:运动艾伯特0V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