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秋的斜阳洒在青瓦上,泛出蜜色的光晕。炊烟刚从邻家烟囱升起,美珍的笑声便裹着金桂的甜香闯进院子。竹篱笆外,碎石路上,她红绸袄的衣角随风翻飞,身后跟着一位扎红头绳的姑娘,眉眼弯弯,像含着一汪春水,正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表妹兰花。“可算逮着你在家了!”美珍掀开竹帘,将
暮秋的斜阳洒在青瓦上,泛出蜜色的光晕。炊烟刚从邻家烟囱升起,美珍的笑声便裹着金桂的甜香闯进院子。竹篱笆外,碎石路上,她红绸袄的衣角随风翻飞,身后跟着一位扎红头绳的姑娘,眉眼弯弯,像含着一汪春水,正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表妹兰花。“可算逮着你在家了!”美珍掀开竹帘,将印着牡丹团花的糕点匣子重重放在八仙桌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多亏你上次送来的草药救了我娘,特意带兰花来道谢。”她故意扬起戴着金戒指的手,夕阳的余晖掠过指环,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下个月我就要嫁去城里的聚福楼当老板娘啦,彩礼足足三千块呢!”
我盯着那枚崭新的金戒指,喉咙发紧。去年今日,也是这样的秋日,美珍接过我藏了半月的情书时,指尖还带着桂花蜜的香气。那时她低头浅笑的模样,总让我觉得月光都温柔得过分。可如今这抹金晃晃的光泽,却像根细针,将我精心编织的美梦扎得千疮百孔。
夜色漫上来时,我独自坐在屋檐下,月光把窗台上的山茶花影子拉得很长。那株山茶曾是我照着美珍随口说的喜好栽下的,开满胭脂色的花朵,如今只剩干枯的枝桠在夜风里摇晃。退回的信笺仍夹在旧书页间,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河岸边黄鳝笼碰撞的叮咚声混着秋虫的低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次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尽,竹篱笆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兰花提着竹篮立在院门前,蓝布衫的衣角沾着露水。她将竹篮轻轻放在石桌上,篮里几尾鳝鱼欢快地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表哥的笼子该换新了。”她揭开篮子,露出底下几个崭新的竹笼,笼口倒须编得精巧细密,“我照着老匠人教的方法做的,保准能多抓三成。”
从那天起,院子里渐渐有了生气。兰花总是天不亮就来,有时带来新酿的鱼酱,坛口荷叶还沾着晨露;有时帮我修补破旧的渔网,纤细的手指穿梭在麻绳间,动作比我还利落。她发梢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兰草香,混着柴火与泥土的气息,让人莫名心安。
可每当她弯腰整理渔具时,我总会想起美珍戴着金戒指的手,想起抽屉深处那封未寄出的信,胸腔里便泛起酸涩的涟漪。
母亲开始有意无意地念叨。灶台上蒸着新出锅的米糕,她用围裙擦着手,将温热的米糕塞进我掌心:“兰花这姑娘,插秧时总帮着照看隔壁张阿婆。前日还见她给村头瞎眼的刘大爷送野山菌。”父亲坐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里明明灭灭:“你三婶找先生算过,说她的生辰八字和你最合,是旺夫的面相。”
我望着墙角那株枯死的山茶,藤蔓仍固执地攀着竹架,却再开不出一朵花。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话,那些自以为是的期许,都随着美珍的离去,风干成了记忆里的标本。
秋雨来得缠绵。细密的雨丝织成帘子,将整个村子裹在朦胧的水雾里。兰花踩着泥泞送来新织的蓑衣,深褐色的棕叶泛着油亮的光泽,针脚密实得滴水不漏。她蹲在屋檐下帮我调试笼口机关,突然“嘶”地轻呼一声——竹篾划破了指尖,鲜血渗进粗糙的竹纹里。我慌忙要去找布条,她却笑着摆摆手,把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不打紧的。”抬头时,脸上的笑容比春日的映山红还要灿烂。
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我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发丝黏在泛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美珍在阳光下炫耀戒指的模样。抽屉深处那封泛黄的信笺似乎又在发烫,笼中鳝鱼挣扎的水声与心跳声混作一团,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怅惘。
深秋的清晨,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奶。我独自去泥沼收笼,满脑子都是兰花编笼子时抿着唇的认真模样。冷不防脚踝传来钻心的刺痛,低头只见青黑的蛇信子倏然缩回草窠。剧痛如潮水漫过全身,意识模糊前,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再睁眼时,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白色的灯管在头顶明灭,父亲蹲在墙角抽闷烟,烟灰落了一地。兰花趴在床边睡着了,发辫散落在枕头上,手背被荆棘划出的血痕还渗着血丝,手里却仍紧紧攥着我染血的衣角。
后来才知道,是她用撕下的裙摆缠住伤口,和父亲冒雨推着架子车狂奔三里路,才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都怪我……”她红着眼眶给我换药,声音带着哭腔,“要是早点把新笼子送来,你就不会……”我望着她红肿的眼睛,突然发现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温柔,那些被我忽视的细枝末节,原来比任何承诺都要珍贵。
山茶花的影子早已消散,可此刻病房里漫着的,是比花香更绵长的温暖。
出院后,我照着兰花的法子换了新式黄鳝笼。黎明时分,竹篓里鳝鱼扑腾的声响愈发清脆,收入比从前翻了番,连失眠的老毛病都不治而愈。她总在天未亮时就来帮忙,我们踩着晨雾巡河,看朝霞把河面染成金色。她发间的兰草香混着泥土芬芳,渐渐成了我生命里最安心的气息。
发现稻田淤泥里藏着商机,是个偶然。那日插秧时,几条肥美的鳝鱼从脚边游过。兰花眼睛一亮:“邻村有人搞稻田养鳝,听说效益可好!”说罢便拉着我连夜去找养殖户取经。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水温控制、饲料配比的要点,字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
田间地头,她挥着锄头挖渠,我跟着铺设网箱。汗水湿透了衣衫,笑声却飘得老远。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她的,哪是我的。
兰花不仅用详实的数据说服父亲支持稻田养鳝,还四处奔走联系销路,连账本都帮我记得清清楚楚。父母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拢嘴。
某个寻常的傍晚,母亲炒了几个好菜,父亲难得开了坛陈酿。酒过三巡,父亲红着脸拍我的肩:“要不把兰花娶回家,咱们一起干?”
订亲那日,兰花鬓边别着新鲜采的野兰,发梢还沾着晨露。她羞怯地将绣着黄鳝笼纹样的帕子塞进我掌心,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以后,咱们的笼子,都由我来编。”
现在,整片稻田波光粼粼,鳝鱼在水草间穿梭。我们还带着兰花的哥嫂一同致富,新建的养殖场里,整齐排列着她亲手编的笼子。每到兰草抽穗的时节,香气便顺着屋檐漫进堂屋,恍惚间总会想起那个被蛇咬伤的秋夜——原来命运早已将最好的馈赠,藏在那些并肩劳作的晨昏里。
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痛彻心扉的遗憾,都在时光的沉淀中,酿成了最甜的酒。而我与兰花的故事,就像她编的竹笼,看似朴实无华,却盛满了岁月的馈赠,稳稳地兜住了往后余生的幸福。
来源:晓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