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咱妈的葬礼我来办。"那晚,门外陌生男子的一句话,如一道闪电劈开我绝望的黑暗。
陌生恩情
"咱妈的葬礼我来办。"那晚,门外陌生男子的一句话,如一道闪电劈开我绝望的黑暗。
我叫李秀兰,九十年代初,随着国企改革浪潮,我和母亲同时下了岗。
彼时,四十岁的我刚刚离婚,带着上高中的儿子小东,与母亲挤在一间单位分的六十平的老房子里。
母亲王桂兰,六十五岁,一辈子在纺织厂做纺织工,手指都被棉线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腰也因长年弯腰驼得厉害,可她从来不叫苦。
那些年,大家都不容易。单位连年亏损,先是减薪,后是停薪留职,最后干脆一纸文件,宣布我们这批人"买断工龄"。
母亲拿到那张买断证明时,只是摸了摸那张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她的旧皮夹子里。
"没事儿,咱还有手艺呢。"母亲拍拍她的老式缝纫机说道。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跟了她大半辈子。
就这样,我们靠着母亲的缝补活儿和我摆的小煎饼摊,勉强糊口。
那年冬天格外冷,东北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母亲依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坐在院子里的缝纫机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做活计。
"娘,冷,回屋里做吧。"我心疼地劝她。
"屋里光线不好,耽误工夫。再说了,这些活儿今天得交,人家还等着穿呢。"母亲揉了揉发红的手指,继续踩着踏板。
那天回来,我发现母亲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没事儿,歇会儿就好。"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我慌忙叫了三轮车,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是严重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望着母亲削瘦的背影被推进病房,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住院的第一周,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每天,我都要在医院和煎饼摊之间来回奔波。
医疗费像无底洞,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个遍,借了一圈钱,连小东的学费都动用了。
母亲知道后,趁我不在,偷偷对小东说:"奶奶的病好不了啦,别再花钱了,留着给你上大学用。"
小东哭着告诉我时,我差点儿没站住。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上哭得像个孩子。
但命运就是这样无情。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医院打来电话,我匆匆赶去,母亲已经走了。
医院走廊的吊灯发出刺眼的白光,照得我眼前发晕。那盏灯不知道见证了多少生离死别,此刻正冷漠地注视着我的崩溃。
缴费处的小窗口前,我翻遍口袋,只凑出三百多块钱,连太平间的费用都不够。
"李秀兰,你母亲的后事还没处理呢,这费用……"窗口里的会计小姐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
"能不能先欠着?我、我明天想办法。"我声音发抖。
"这不合规定,要不你找找親戚朋友借点?"她看了看表,显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我苦笑一声,親戚早就断了联系,朋友们也都在为生计发愁,哪有余钱借我?
回到家,我瘫坐在地,望着墙角母亲用了二十年的旧缝纫机,眼泪终于决堤。
母亲的手套还搭在机器上,仿佛她只是暂时出去了,随时会回来继续她的活计。
我想起母亲曾说过:"人这辈子,活着不容易,走了也不能给子女添麻烦。"可现在,我连给她一个体面的告别都做不到。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谁啊?"我抹了把眼泪,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叫张建国,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一件略显陈旧但干净的藏青色中山装,体格结实,手上有明显的劳动痕迹。
他目光坚定而温和,站姿笔直得像个军人。
"你是……"我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我听说王大娘走了,我是来帮忙的。"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咱妈的葬礼我来办。"
他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警惕地打量他:"你是谁?为什么叫我母亲'咱妈'?我从来没见过你。"
"阿姨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只这样简单回答,然后补充道:"我叫张建国,现在是第三钢铁厂的工人。"
"可是……"我还想追问,他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
"这是三千块,应该够办一个简单但体面的葬礼。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料理后事。"
说完,他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这钱我不能要。我不认识你,母亲从来没提过你,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张建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阿姨一直不让我来找她,说怕给你们添麻烦。今天……她走了,也该让我尽一份心意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那种悲痛绝不是装出来的。
"阿姨的葬礼,不能草率。"他坚持道,"就当是借给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也行。"
我半信半疑,却无力拒绝这雪中送炭的帮助。
小东从房间出来,看到桌上的钱和陌生的张建国,疑惑地问:"妈,这是谁啊?"
"说是认识你奶奶的,来帮忙的。"我低声回答。
张建国朝小东点点头:"你就是东子吧?阿姨经常念叨你,说你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小东惊讶地看着我,我也一头雾水——母亲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的?为什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那晚,张建国走后,我久久不能入睡。
母亲一生简朴,交际圈不大,大多是厂里的工友和街坊邻居。这个突然出现的张建国,究竟是谁?
次日清晨,张建国如约而至,开始张罗后事。
他像是对这一带的殡仪流程了如指掌,从太平间到火葬场,再到骨灰安放,安排得妥妥当当。
更让我意外的是,他对母亲的生活习惯似乎非常了解。
"阿姨生前最喜欢这种白色的菊花,"他对花店老板说,"她说白色干净,像雪一样纯粹。"
这确实是母亲常说的话,我从未告诉过外人。
葬礼安排在第三天举行。期间,张建国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情,连我家那台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坏了,他都顺手给修好了。
"这收音机我熟悉,阿姨最爱听评弹,每次我来,她都会调到文艺频道。"他边修边说。
"你经常来我家?"我惊讶地问。
"不,都是在阿姨的住处见面。"他答得含糊。
葬礼那天,我惊讶地发现,院子里来了许多人,有街道办的老干部,有纺织厂的老工友,有邻居,还有一些我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你好,你就是秀兰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我是你母亲资助的李家孩子的爷爷,你母亲是个大好人啊!"
我一头雾水,只能礼貌地点头。
接着又有人过来说:"王大娘帮我媳妇接生,那时候连医院都去不了,多亏了她……"
还有人说:"那年我家揭不开锅,是王大娘偷偷塞给我家孩子吃的,从来不居功……"
每个人都有一段关于母亲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我一个都不知道。
我望向张建国,他正和几个年轻人说着什么,他们神情肃穆,不时点头。
这个陌生男人似乎比我更了解母亲的社交圈。
当悼念仪式开始时,张建国走到灵前,深深鞠了一躬:"阿姨,建国来看您了。这些年您照顾了那么多人,今天大家都来送您最后一程。"
他说这话时,声音哽咽,眼中含泪,却依然站得笔直。
葬礼很简朴,但一切都有条不紊。
当母亲的骨灰被安放好,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我、小东和张建国站在墓前。
"张叔叔,您和我奶奶是什么关系啊?"终于,小东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张建国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轻声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请你们去一个地方。"
那是我从未去过的城郊小区,建于八十年代初的筒子楼,已经有些破旧。
张建国带我们来到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位白发老人和六个不同年龄的孩子,最大的约二十出头,最小的只有七八岁。
"这是阿姨资助的孩子们,"张建国向我介绍,"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父母或者家庭困难的。阿姨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帮助他们。"
孩子们整齐地向我鞠躬:"王奶奶的女儿好。"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路上,张建国告诉我,他就是母亲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那是一九五九年,大饥荒时期,我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纺织厂后门。是阿姨将我抱回家,偷偷养了三年。"
"后来?"我问。
"后来厂里查得严,她怕影响工作,就把我送给了一户远房亲戚。但她一直没有忘记我,每个月都会送些吃的、穿的来看我。"
张建国说,母亲给了他一个名字——建国,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对得起这个名字。
"我八岁那年,阿姨帮我找到了正式的领养家庭,但一直暗中资助我读书。后来,她又陆续帮助了不少孩子,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
回到家,我翻开母亲的旧箱子,在最底层发现一本发黄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我读到:"今天在工厂后门捡到一个婴儿,才出生没几天,看着瘦小可怜。这孩子命苦,我给他取名建国,愿他能健康长大,对得起这个名字。"
日记密密麻麻记录着母亲这些年的善行,还有她对每个孩子的牵挂。
我翻到最后一页,是两个月前写的:"秀兰和东子不容易,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他们。最近建国来信说要来看我,我没让他来,怕秀兰他们多心。其实,这孩子有出息,工作稳定,还成了家,我这心里啊,比什么都踏实。"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母亲一直有着我不知道的另一面生活。
她省吃俭用,却将有限的钱财分给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她从不张扬,甚至瞒着最亲近的我,默默地付出着爱。
第二天,建国又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这是阿姨一直替我保管的东西,说是等我结婚时给我的,但我一直没要。现在...我想您应该保管它。"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普通的红宝石戒指,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母亲抱着婴儿时的建国,笑容温暖如春。
"这是阿姨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是她年轻时候留下的。她一直说要送给我娶媳妇用,但我哪能要啊。"建国眼圈发红。
我仔细看那枚戒指,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确实戴过,后来不知何时就再也没见她戴了。
"阿姨待我如亲子,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建国低着头,声音颤抖,"这些年,我常想来看她,但她总是不让,说怕给你们添麻烦。"
听着建国的话,想着母亲的日记,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母亲一生清贫,却从未因为钱财的匮乏而吝啬她的爱。她将爱无私地给予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却从不张扬。
她是那样的坚强,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没有向命运低头,反而伸出手去帮助更弱小的人。
"建国,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的后事。"
"应该的。"他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大家凑的一点心意,阿姨的医药费和安葬费已经付清了,剩下的,你留着给东子上学用吧。"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四千多块钱,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签了几十个名字,都是母亲曾经帮助过的人。
"不,这钱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阿姨生前最念叨的就是小东的学费,大家都知道。"建国坚持道,"就当完成阿姨的心愿吧。"
见我仍然犹豫,建国又说:"秀兰姐,人这一辈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不图回报,只想完成她未尽的心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间至爱不止血脉相连。
母亲离开了,却给我留下了一个更大的家,一个由爱与责任编织的、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家。
在这个家里,有母亲播下的爱的种子,有她用善良浇灌的友情,有她用付出凝聚的力量。
日子还要继续。
建国成了我家的常客,经常带着他的妻子孩子来看我。那些母亲帮助过的人,也时常来串门,帮我修修补补,给小东辅导功课。
曾经我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如今才知道,母亲早已为我铺好了一张爱的网。
小东高考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的大学。
临行前,我带他去看望母亲。墓前,小东郑重地说:"奶奶,我考上大学了,您放心吧。"
站在一旁的建国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望着墓碑上母亲慈祥的笑容,我知道,她一定看到了这一切,她一定很欣慰。
那枚红宝石戒指,我一直珍藏着。。
每当我看到那枚戒指,就会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要多帮衬帮衬有难处的人。"
如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尽我所能去帮助别人。虽然力量有限,但爱的传递没有止境。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感到母亲就在身边,用她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爱超越了血缘,超越了生死,它们以各种方式存在,给予我们力量,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母亲离开了,但她的爱永远留在人间。
而我,不再孤单。
来源:战斗风采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