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是在自家浴室里去的,说是不小心摔倒,头磕在瓷砖上,等发现时已经没气了。其实谁也说不准,毕竟七十多的人了,腿脚本来就不利索,又是独居,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有。
老王走了,这事闹得整个小区人心惶惶。
他是在自家浴室里去的,说是不小心摔倒,头磕在瓷砖上,等发现时已经没气了。其实谁也说不准,毕竟七十多的人了,腿脚本来就不利索,又是独居,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有。
我去他家帮忙收拾遗物的那天,天上飘着毛毛雨,不大不小,刚好打湿衣领。进门时,我踢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一把黄瓜,还贴着农贸市场的价签,3块8一斤。这让我心里一阵酸楚,像是老王到死也没能吃上自己买的这把黄瓜。
老王的儿子来得很快,第二天就从外地赶回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金表,一看就是混得不错的样子。见了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伸出手:“您是……”
“我住隔壁,和你爸爸是老邻居了。”我没好意思说自己和老王的交情。
小区里住了这么多年,老王和我最熟。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十年来,他每个月都会准时来我家送钱——每次500块,从不多也不少。
记得第一次他敲我家门是在2014年春天,那时我刚从工厂下岗不久,妻子也生了一场大病,家里揭不开锅。老王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老李啊,听说你最近手头紧,这是500块钱,你先拿着用。”他的声音低沉,眼睛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看我。
我当时就愣住了:“老王,这怎么好意思……”
“借你用用,以后有钱再还。”他把信封往我胸口一塞,转身就走,留下我拿着信封发愣。
那个月很难熬,妻子的药费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家里的积蓄。老王的500块钱解了燃眉之急。我想着等情况好转了就还给他,可是一拖再拖,日子始终没见好。
第二个月的15号,他又来了,还是那个灰色外套,还是那个朴素的信封,还是500块钱。
“老王,上次的钱我还没……”
“不急,你先用着。”他依然不看我的眼睛,说完转身就走。
就这样,每个月15号,雷打不动,他都会来敲我家的门。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还钱的事了,只是每次接过那个信封,心里都沉甸甸的。
妻子总说:“这老王,心眼真好,知道咱们家困难。”
我却总觉得不对劲。因为老王自己也不富裕,退休金也就三千出头,平时过得很节俭。他的儿子虽然在外地做生意,据说很少往家里寄钱。老王甚至舍不得开空调,夏天热得不行,就穿着背心裤衩,拿着蒲扇坐在楼道口乘凉。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老王,你自己也不宽裕,干嘛非要借钱给我?”
他愣了一下,眼神闪烁:“哎,钱嘛,有借有还。再说了,我一个老头子,花不了多少钱。”说完,像是要终止这个话题一样,起身说要回去看电视连续剧。
渐渐地,我发现老王每个月给我送钱的日子,总是他女儿生日的那一天。
老王的女儿叫小红,今年应该有四十五岁了。我没见过她几面,只知道她在我搬来之前就已经嫁到县城去了,据说嫁得不错,丈夫家开着一家小超市。但奇怪的是,十几年来,我几乎没见她回来看过老王。每年过年,老王家门口贴上新春联的时候,我总以为她会回来,却总是失望而归。老王的屋子里,一年到头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有一年夏天,老王从楼道口的板凳上摔了一跤,伤了腰。我赶紧把他扶回家,又跑出去买了跌打药给他擦上。
“你女儿知道你摔倒了吗?”我一边帮他按摩,一边问。
老王的眼神暗了一下:“知道什么啊,她忙着呢,哪有时间管我这个老头子。”
“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不用,不用。”老王连忙摆手,“小事一桩,别惊动她了。”
那天晚上,我在楼道里听见老王房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一直到深夜。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敲他的门,看他怎么样了。开门的老王脸色苍白,眼睛却红肿,像是哭过。他说自己好多了,谢谢我关心,然后很快关上了门。
直到那个中秋节,我才知道老王和女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买了两瓶二锅头,敲开了老王的门。屋里飘着一股咸菜和老人家特有的药味。电视机开着,音量很小,播放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综艺节目。茶几上放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旁边是半个月饼,看样子已经放了一会儿了,边缘有些发干。
“一个人过节闷不闷?来,喝两杯。”我把酒和花生米放在桌上。
老王迟疑了一下,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小酒盅。是那种老式的青花瓷杯,边缘有一点缺口。我猜这可能是他年轻时结婚用的杯子。
酒过三巡,老王的话多了起来。他告诉我,他的老伴在十五年前就去世了,走得很突然,一场急性心梗。那时女儿小红刚刚结婚不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那时候还在化工厂上班,退休金还不错。”老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但我老伴走了以后,小红就很少回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给他续上酒。
“其实……”老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眼睛盯着那个缺了口的酒盅,“我知道为什么。”
原来,老王的老伴去世后,女儿每个月都会给他寄一些钱,说是赡养费。刚开始是300,后来涨到500。每个月都是准时打到老王的存折上。
但是有一次,老王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些钱,其实不是女儿自愿给的。
“那天我去银行取钱,遇到了小红的丈夫。他喝多了,看见我就不高兴,说什么’老东西,每个月500块钱,榨干我们家了’。”老王的手微微发抖,酒洒在桌面上,“我这才知道,原来小红每个月给我的钱,是她偷偷从家里拿的,她丈夫不知情。”
从那以后,老王就再也没动过那笔钱。每个月500块钱打进来,他就原封不动地存在一个单独的本子里。
“我想着,等她日子过得好了,我再把这些钱都还给她。”老王抹了一下眼角,“可是我又不敢直接还给她,怕她丈夫知道了会为难她。”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王每个月都要借给我500块钱。那不是借给我的,他只是找了一个方式,把女儿的赡养费转交给了另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老王……”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别多想。”他摆摆手,声音突然坚定起来,“这钱你拿着用,不用还我。等哪天我走了,你就当没这回事。”
我鼻子一酸,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那天晚上,我们喝到很晚。最后老王醉得不行,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他盖上毯子,轻轻关上门离开。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映照出他枯瘦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一个孤独的剪影。
就这样,老王继续每月来送那500块钱,我也不再提还钱的事。我只是尽可能地在生活中帮他:下雨天帮他收衣服,天冷时多送些热饭菜,偶尔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但我从不提他女儿的事,我知道那是他心里的一道伤疤。
直到三天前,老王在浴室里滑倒,再也没能起来。
现在,他儿子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存折和一本发黄的记账本。
“李叔,我爸临走前留了话,说这个要交给你。”他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
我颤抖着手打开纸条,上面是老王歪歪扭扭的字迹:
“老李,这十年来谢谢你陪我说话。我女儿的赡养费我一直存着,一共六万多,全在这个本子里记着呢。我走了以后,你帮我交给她。就说是我攒的养老钱,留给她养老用。别告诉她其他的事。”
我抬头看了看老王的儿子,他正翻着父亲的衣柜,随手把那些洗得发白的衣服扔到一边,像是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
“对了,”他突然转过身来,“我听说我爸每个月都借钱给你?”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爸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十年来,每个月500,一共借了六万多。”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还这笔钱?”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看了一眼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要下一场大雨。院子里的花少人照料,都蔫蔫的。我记得老王生前最喜欢那株月季,现在花瓣已经凋零了大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连衣裙,眼睛哭得红肿。
“是小红吗?”我试探着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叫红梅,是王叔的女儿。”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老王跟我说他女儿叫小红……”
“小红是我姐姐,比我大三岁。”她的声音很轻,“她……她七年前就去世了,肺癌。”
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原来,老王的女儿,那个他每个月都要记着生日的小红,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而这七年来,他依然每个月都在小红的生日那天,准时来给我送那500块钱。
老王的儿子皱起眉头:“什么借钱?我爸退休金每个月都不够花,哪来的钱借给别人?”
红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本发黄的账本:“这不是借钱,是我爸每个月的赡养费。”
她接过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小字给我们看:“这是我姐临终前托我爸照顾的一个困难家庭,姓李。她说这是她欠那家人的情分,让爸爸每个月拿出500块钱帮助他们,算是她还的情。”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原来,那500块钱,既不是老王借给我的,也不是他转交女儿的赡养费。那是已经去世的小红,通过父亲之手,传递给我的一份情谊。
为什么?我和小红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看着我困惑的表情,红梅苦笑了一下:“李叔,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十二年前,县医院肿瘤科……”
突然间,一个模糊的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我妻子生病住院的日子,医疗费几乎耗尽了我们的所有积蓄。有一天,我在医院走廊上崩溃大哭,一位年轻的女护士给了我一杯热水,还悄悄塞给我200块钱,说是”多余的营养费,退给我的”。
我当时没多想,只是感激地收下了。后来妻子的病情好转,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护士。
“那个护士……是小红?”我颤抖着问。
红梅点点头:“我姐姐生前是县医院肿瘤科的护士。她经常帮助那些困难的病人。她说,看到您当时的样子,就想起了我们的父亲。”
我这才知道,原来老王的老伴去世时,也是因为付不起医疗费而延误了治疗。小红一直为此内疚,觉得是自己没能及时拿出钱来救母亲。
“姐姐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爸爸。”红梅擦了擦眼泪,“她托我照顾爸爸,还特意嘱咐说要继续帮助您,因为她觉得那是妈妈在天之灵的指引。”
老王的儿子站在一旁,低着头没说话。我猜他可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
在老王简单的告别仪式上,来的人不多,大多是小区里的老邻居。我把那本存折交给了红梅,她却坚持要我收下。
“这是姐姐和爸爸的心意。”她说,“您就当是他们借给您的,以后有能力了,您再还给需要帮助的人吧。”
送走了红梅,我回到老王的房间,帮忙整理最后的遗物。在床头柜的最下层,我找到了一个旧鞋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信封——那是每年小红生日时,老王给她写的信,却从未寄出。
我没有拆开那些信封,只是默默地把它们装进了一个塑料袋,准备下次见到红梅时交给她。
晚上回到家,我站在窗前,看着老王家黑着的窗户,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悲伤。十年来,每个月的那500块钱,承载的不仅是金钱上的资助,更是一个个普通人之间传递的温暖和牵挂。
月光洒在窗台上,照亮了我放在那里的一株小绿植——那是老王去年送给我的,说是他女儿爱养的那种。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小红生前喜欢的吧。
我轻轻抚摸着那些嫩绿的叶子,忽然想起那天在老王家看到的那把没吃完的黄瓜。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未完成的事情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但幸好,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爱,会以各种方式继续流淌下去。就像那500块钱,从小红手中,到老王手中,再到我手中,最后可能会到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手中。
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接力吧,我想。而我,只是众多接力者中的一个普通人。
两天后,我在存折里存入了第一笔500元,并在备注上写道:“老王的嘱托”。我知道,这将是一个长期的承诺,就像老王对我做的那样。
而每当月中那天到来时,我总会记得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老人,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朴素的信封,眼睛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看我的样子。
“借你用用,以后有钱再还。”
是啊,这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是一场漫长的借与还。
来源:玫瑰和小熊的浪漫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