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命运的闸门骤然关上,那文松内心的失望无以形容,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失望之余,他静下心想,补救的机会还在,只要入关的火车没有停驶,他就有希望坐上它。他发了狠,今天晚上就来排明天的票,哪怕是在售票窗口外站上一夜,他也在所不惜。
▌祝勇 著
命运的闸门骤然关上,那文松内心的失望无以形容,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失望之余,他静下心想,补救的机会还在,只要入关的火车没有停驶,他就有希望坐上它。他发了狠,今天晚上就来排明天的票,哪怕是在售票窗口外站上一夜,他也在所不惜。
尽管这一夜很难熬,那文松的心里却开始预演买到票的快乐。经历了那个穿越荒野的恐怖之夜,这样的夜晚已算不上什么。终于,长夜过去了,太阳又出来了,窗口也开了。不到八点十分,那文松就拿到了那枚盼望已久的火车票,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那小小的一张卡纸,承载着他的全部希望。他无比爱惜地揣进怀里,不时会摸一摸,生怕把它弄丢了。
一看票上日期,他的心情再度陷落,因为这并不是当天的车票,而是一个星期以后的车票。这已经是日期最近的火车了。在上车之前,他还要在新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等上七天。
非常时期,房钱也涨了价。七天的房钱,让他的腰包瘪了很多,好在前六天顺利地过去了。第七天,他吃完最后一张饼子,拾掇好东西,正准备往火车站走的时候,客栈突然被一群日本宪兵围住了。他想,左藏右躲,日本人还是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抓自己的。他心里盘算着开车的时间,揣摩着此刻硬闯出去合不合适。就在这个时候,日本人进了客栈。他听见隔壁传出一阵打斗声,有板凳被摔碎,花瓶在地上炸裂,他感到十分恐怖,身体倚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爹不在身边,妈不在身边,他谁也不能依靠,只能依靠命运的关照。没过多久,日本人把一个年轻人押到院子里,那文松透过窗户看到,那个人满脸鲜血,顺着鼻尖和下巴往下滴。日本人又挨个儿房间踹门,咚咚咚的,像是踹在他的心上。踹开他的房门时,他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一个日本宪兵站在门口,面目肃杀地打量着他,见他表情紧张,干脆一把推开他走进房间,在屋子里慢慢地转了一圈,极其小心地翻了翻被褥抽屉,又盯着那文松看了半天,才转身出去。日本人又挨个儿房间搜查了半天,才把那个中国人一推一搡地带走。那文松心里估量着他们走远了,就赶紧跑出客栈,以最快的速度朝火车站跑去,刚冲进车厢,火车就开动了。他倚在车厢的壁板上,汗水早已湿透了里面的衣衫。
途中不断受到检查,火车走走停停,竟开了三天三夜。车上人满为患,连过道都塞满了人,动弹不得。还有人睡在座位底下,所以走路要小心,不小心就会踩到脑袋瓜儿,或者把臭脚丫子捅到别人嘴里去。这三天三夜,那文松不吃不喝,为的是不上厕所,以免丢失了座位。此时的座位,就像皇帝的龙椅一样神圣不可侵犯。看到座位对面坐着的一个胖小子吧唧吧唧地啃猪蹄儿,他的胃里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干渴的嘴里连口水也没有了。每到一站,都有日本宪兵上来盘查。到山海关时,日本兵的盘查更加严格,因为日本人把长城当作日本占领区(即后来的伪满洲国)与国统区的“边境线”。那文松盯着日本兵手里的刺刀,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不时有旅客被日本兵叽里呱啦地叫着拽出去,像拖死狗一样拖出车厢,至于其中的缘由,那文松并不知道,或许有缘由,或许什么缘由都没有,反正东洋鬼子占了这片土地,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第四天,车到北平正阳门东车站,那文松下了火车,寻寻觅觅,照着父亲嘱咐的路线一路走一路打听,才找到了故宫博物院大门口,只说了一句话,就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骤然昏倒了。(12)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