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菜市口本来就是一个闹市区,又是清朝固定的刑场,不行刑的日子里,百姓在这里买菜逛街,一旦行刑的时候就临时戒严,不过一戒严反而让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毕竟为官砍头算是当时的一个热闹。
咸丰九年(1859年)二月十三日,京城西市菜市口人山人海。
菜市口本来就是一个闹市区,又是清朝固定的刑场,不行刑的日子里,百姓在这里买菜逛街,一旦行刑的时候就临时戒严,不过一戒严反而让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毕竟为官砍头算是当时的一个热闹。
而这次围观行刑的百姓比以往要多的多,毕竟平时砍的都是江洋大盗,今天砍的全是现任官员,其中一个居然还是当朝的一品大员,能看平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掉脑袋,围观的百姓兴致反而更高了。
而和百姓兴致勃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死刑犯们,这帮人戴着刑具,蹲在墙角,面如死灰,等着行刑时间的到来,除了柏葰。
柏葰虽然是死刑犯,但没戴刑具也没蹲在墙角,反而坐在板凳上,毕竟大清开国以来,刑部还没有杀过一品大员。
柏葰是道光六年(1826年)的进士,蒙古正蓝旗人,自授官后仕途顺畅,深受两代皇帝的信任,而在下狱前更是官拜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位极人臣。谁知道快要退休了,却落得这么一个待遇。
不过对柏葰而言,一生为官,小心谨慎,说不定皇上有恩典,因而对儿子说:“皇上必有恩典,我一下来,即赴夕照寺,候部文起解。尔回家,速将长途应用之物,赶紧送来。”
不仅柏葰这样想,刑部官员也是如此,估摸着行刑的时候有人送来恩典,将死刑改为充军,特地让柏葰坐着结个善缘,甚至还和柏葰开玩笑说他是“陪法场”。
至于柏葰为何让儿子回去准备长途之物,是因为按照律例,一旦被改判为流刑,必须立即奉旨发遣,故柏葰这才急于让儿子给他收拾行李。
谁知他话音刚落,朝廷还真派人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咸丰跟前的红人肃顺。
肃顺先和柏葰点头致意,然后拱拱手,在他身旁的是捧着皇帝的圣旨的刑部尚书赵光,只是赵光一脸哭相,柏葰一下子面如死灰,知道结局是什么。
赵光宣读行刑的圣旨后,抹了把眼泪,下令找个手艺好刽子手送柏中堂升天,柏葰呢?则颤颤巍巍对着皇宫谢恩,跪在地上引颈受戮,成为清朝开国以来在菜市口行刑品级最高的官员。
柏葰所犯何事呢?其实受到前一年的戊午科举舞弊案的牵连,而这次科举舞弊案也是清朝目前为止最大的舞弊案。
科举
咸丰八年(1858年),戊午年,也是咸丰朝的乡试年。
乡试是省级考试,考中后就是举人,有了举人资格才有资格参加会试成为进士走上仕途。
可惜天下读书人太多,每次乡试考中的举人仅有几百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些士子就想出了各种歪门邪道,妄图舞弊考中,尽管历朝历代都严刑禁止,奈何诱惑实在太大,屡禁不绝。
而这次乡试,天子脚下的顺天乡试,就出了事儿。
原来放榜那天,很多士子争相看榜,在榜单里仔细搜寻自己的名字,中了举人的士子自然喜气洋洋,落榜者自然心如刀割,不死心的仔细在榜单里搜寻自己的名字,结果却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榜单的名字:平龄。
金榜题名
平龄是镶白旗人,虽说朝廷没有规定满人不能参与科举,但平龄这个人没事就喜欢登台唱戏,是当地知名的“艺术家”,根据朝廷规定,戏子属于“下九流”的行当,是不能参与科举的,平龄不仅违规参与科举,甚至还能中榜,还是顺天乡试第七名举人。
如此靠前,必有猫腻,落榜的读书人顿时群情激昂,纷纷要求朝廷彻查,就捅到了咸丰这里。
历来牵扯科场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咸丰就下令载垣、端华、陈孚恩等人查办此事。
经过一番调查,发现平龄虽然喜欢唱戏,但并非职业戏子,而是一个戏曲的“票友”而已,参与科举不算违规,既然如此,事情就该结束了,但谨慎的陈孚恩打算看看平龄的“朱卷”和“墨卷”,如果没问题,就结案给读书人们一个交代。
可谁知这一看还真看出了问题,原来平龄的“朱卷”和“墨卷”居然不一样。
朱卷
所谓“墨卷”其实就是考生自己的卷子,而“朱卷”就是红笔抄写给考官评阅的卷子,本意是防止考官从笔迹上认出考生的身份,出现舞弊行为,如果“朱卷”和“墨卷”不一样,那就证明出现了舞弊。
而根据陈孚恩的调查,平龄的“墨卷”有七处错误,但朱卷”却没有出现,很显然,抄写过程中有人舞弊,平龄因此下狱。
现在只要审理平龄以及经手人员,即可理顺这次舞弊案了。
谁知道平龄居然死于狱中,而抄写的人则表示,自己抄写是顺手改的,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并非故意作弊,况且根据调查,这个人的确和平龄不熟,也没有财物往来,的确没有作弊的动机,加上平龄已死,案子成了无头案。
眼看没有头绪,载垣提议将负责顺天乡试的主考官、副考官等人罚俸禄一年结案算了。
而一直关注这场舞弊案的肃顺则不满意这个结果,打算重新调查,兴起一场大狱。
肃顺是满清贵族里的一个另类,肃顺是铁帽子王郑亲王一系的人,先祖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身为满人,却对清朝“崇满”思想嗤之以鼻,认为国事艰难,应该抛弃重满抑汉的思想,为此,掌权后的肃顺大力提拔汉臣,比如陈孚恩、黄宗源、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郭嵩焘等人。
重用汉臣自然得罪满臣,一帮权贵极力反对肃顺的“数典忘祖”,好在有咸丰的支持,这才让他顶住了压力。
除了重用汉臣,肃顺还对旗人怒其不争,认为他们天天逛街遛鸟,不能为国出力又浪费朝廷钱财,要求朝廷减少朝廷对旗人的优待政策,让旗人自谋出路,但遭到咸丰的拒绝,毕竟八旗是清朝的基本盘,没了八旗,如何维系统治?
咸丰
既然不能动旗人,就整顿官场,打击这帮尸位素餐的保守派,扭转官场的腐败,好不容易抓了一个科场舞弊的,岂能就此放过?毕竟到了咸丰年间,科场舞弊早就成为利益的输送点,甚至大庭广众、不以为讳,肃顺要说严抓,必然一抓一个准,就向咸丰请旨,要求“磨勘”。
所谓“磨勘”,就是复查所有的考卷。
十月二十六日,“磨勘”结束,录取的三百名举人中共有五十名举人的考卷有问题,磨勘结果呈上去后咸丰惊住了。
虽然嘉庆朝开始,官场弊病丛生,但咸丰自认为科举是难得的“一方净土”,可谁知道堂堂天子脚下都能爆发舞弊案,可想而知各地乡试的水分有多大,愤怒的先锋下令彻查,只要牵扯其中的主考官、副考官一律撤职查办。
在咸丰的严令彻查下,案子很快有了眉目,突破口在于舞弊的“条子”。
所谓“条子”,就是考生舞弊的一种方式,将改考生的姓名、字迹特点递给主考官,后面还加上酬金,只要考中,就可以凭借“条子”收取报酬,这种舞弊方式,远比“夹带”、“枪替”高明的多。
夹带小抄
而在清朝中期之后,“条子”已经成为人人皆知的舞弊方式,甚至考官都习以为常,最离谱的是,考官们还争相收取,有的是为了钱财,有的是为了名誉,毕竟“条子”收得多,显示自己人脉广,名声大等等,以至于道光之后“此风已久,昌言无忌,恬不为怪”。
陈孚恩作为官场人,自然知晓其中的道道,就向副考官程庭桂索要“条子”,程庭桂对这件事本来就没当回事,索性就给他,其他考官也陆续交出了一些“条子”,通过名字和考卷对比,陈孚恩很快锁定了一个人:罗鸿绎。
罗鸿绎,广东肇庆人,家中殷实,靠纳捐当了一个七品的刑部主事。
在大官满地走的京城,一个七品的官员显然不够看,而且纳捐出身,仕途注定不会长远,于是他想考个功名方便日后升官。
不过罗鸿绎读书不太行,不然也不会靠纳捐走上仕途,于是他就找到了老乡李鹤龄帮忙,李鹤龄一口答应,但表示疏通关节需要银两,罗鸿绎二话不说,答应给五百两银子。
李鹤龄并非顺天乡试的考官,他找的人是同考官、翰林院编修浦安,给浦安送了“条子”。
根据“条子”,浦安轻松找到了罗鸿绎的考卷,果然,罗鸿绎的文章写的一般,远远不够入取资格,但既然拿了“条子”就要办事,就将这份答卷拿给了主考官柏葰。
柏葰仔细看了一遍,表示难以录取,放在另一边,派家丁向浦安解释了一番。
谁知这个家丁不仅没能解释好,反而成了浦安的说客,让他向柏葰说这次乡试,就推荐了这一份试卷,如果推了脸上挂不住,请柏葰留个面子给他,柏葰一听,毕竟是同僚,就卖个面子,同意将罗鸿绎录为名次靠后的举人。
放榜后,罗鸿绎如约拿出了五百两银子,其中浦安拿了三百两,李鹤龄拿了两百两,而后作为举人,照例需要拜访主考官的,罗鸿绎先到浦安家拜访,送了十两白银,后到了柏葰家拜访,送了十六两,这些都是学生拜老师的见面礼,并不是行贿。
04案子水落石出,柏葰、浦安、李鹤龄、罗鸿绎接连下狱,下面就是量刑的问题。
按律,科举舞弊当死刑,浦安、李鹤龄、罗鸿绎没问题,关键是柏葰。
柏葰录取罗鸿绎纯粹是为了给同僚一个面子,既没有收“条子”也没收取“贿赂”,顶多就是一个失察之罪,一般失察就是革职,严格一点就是发配,如果将柏葰判死刑,未免有些过重。
另外,柏葰现在是一品军机大臣,为官也算清廉,这种级别的官员,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基本不会死刑,且《大清律》规定,“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可免死刑,柏葰算是“贤、能、功、贵”一类的人。
所以,要不要斩了柏葰,主审官们其实非常犹豫。
但肃顺认为,乱世当用重点,自己本就借这件事整顿官场,要是杀个一品大员,足够震慑了,因而坚决要求将柏葰斩了,但咸丰还是有些犹豫。
马景涛饰演的肃顺
咸丰九年(1859年)二月十三日,咸丰在圆明园勤政殿召见承审官员、军机大臣、刑部官员、各部尚书,向各路大臣问问主意,毕竟大清开国以来,还没斩杀过一品大员呢。
肃顺坚持要斩,咸丰圣意不明,各路大臣都不敢说话,大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肃顺站了出来。
肃顺认为,科举乃国家大事,柏葰是科举出身又是一品官员,怎能不知科举舞弊的后果?仅仅一个家丁的劝说就辜负朝廷的信任,藐视朝廷律令,不斩不足以谢天下。
这番话算是坚定了咸丰的心,虽然心疼老臣,但知法犯法,必定严惩:“情虽可原,法难宽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泪。”
决心已下,咸丰派肃顺、赵光前赴菜市口监斩,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顺天贡院,即是会试考场,亦是顺天乡试考场
柏葰死了,但事情还没完,毕竟陈孚恩从程庭桂那里拿了很多“条子”,必然也要继续查下去,只是这些条子里,居然有陈孚恩儿子递的“条子”,陈孚恩要求回避此案,但咸丰让他彻查。
陈孚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彻查,顺天这场乡试,大部分都是程庭桂小儿子收的,尽管程庭桂没有录取,但毕竟有了舞弊的情况,不管是否录取,都是舞弊,就这样程庭桂父子又下狱,被判处死刑。
至于送条子的人,未被录取的咸丰从宽免除死罪,发配新疆。
读书的咸丰
考虑到程庭桂父子一同被斩,咸丰有些不忍心,就饶了程庭桂一命,将其发配新疆,其儿子被押赴菜市口斩首,此案就此结束。
“戊午科场案”算是清朝最大的科场舞弊案,前后牵连的官员多达数十人,处死流放的官员的人数和级别均无先例,比如内阁大学士柏俊、翰林院编修浦安、兵部主事李鹤龄等等,尤其是柏葰。
事后不少人都说是肃顺挟嫌报复,或许肃顺的确有借他们的人头整顿官场的心思,但按照清朝律例,科举舞弊,一旦审实,即判斩立决,所以肃顺所作所为,的确没问题。
至于为何有人为柏葰喊冤,纯粹是乾隆后期以来的官场弊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而当时对于科场和官场的腐败,大家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不仁,甚至以此为荣,而坚持原则的官员则被指责为不近人情。
柏葰是没受贿,但卖个人情,就是对官场腐败的一种随波逐流,是屈从于世俗人情,是对于律法的藐视。
毕竟科举就是选拔官员,科场舞弊让一些真才实学的平民子弟落榜,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通过舞弊上来的官员们在官场又会彼此结成裙带关系,继续腐败,让读书人失去对科考的信心。
长此以往,占据高位的全是一帮尸位素餐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岂能治理国家?国家焉能繁荣?
肃顺的坚持,是对科举公平正义的一次维护,也让接连战败的清廷再一次获得了民心。
《春明梦录》记载:“自大学士柏葰正法后,功令为之一肃,数十年诸弊净绝。”
柏葰的一条命,一扫科场弊端,值了。
只不过效果仅仅持续了三十年,到了光绪年间,科场舞弊又开始了,还牵连了鲁迅的家族。
在光绪十九年(1893年)的浙江乡试里,鲁迅的祖父周福清拿着“一万元洋银”的“条子”给乡试主考官殷如璋,让他帮忙录取几位考生,事情败露,周福清仕途尽毁,儿子周伯宜被革去秀才身份,家族就此衰败。
周福清
可见哪怕经过咸丰朝的大力整治,但舞弊这种走捷径的惯性思维还在,只是到了光绪后期再舞弊已经掀不起朝堂舆论了,毕竟大清自身难保,就连科举都要没了。
参考资料:
张习孔、林岷;《清朝大事本末》,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7年
李国荣:《清朝十大科场案》,人民出版社,2007年
赵尔巽:《清史稿》,中华书局,1998年
高中华:《肃顺与戊午科场案考论》,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
梁严冰,张雪梅:《肃顺与晚清吏治》,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
来源:非正常历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