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给你准备了二万,怎么就成没良心了?"我将红包往桌上一摔,喜庆的大红色映衬着我发白的指节。
红包风波
"我给你准备了二万,怎么就成没良心了?"我将红包往桌上一摔,喜庆的大红色映衬着我发白的指节。
"咱爹老赵家的人,不受这份窝囊气!"
酒席上一片寂静,只听见谁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
我叫赵春香,今年五十有三,在北方这座城市的国营纺织厂干了大半辈子,从学徒熬到了小组长。
这辈子没大富大贵,但凭着一双手,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大姑杨桂兰比我妈大两岁,从我记事起,大姑家的门槛就被我踩得发亮。
那是个缺油少料的年月,电视机还是稀罕物事,我常去大姑家看《新闻联播》,那方十二寸的黑白屏幕,在我眼里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堂。
大姑夫周建国在机械厂当工人,是响当当的技术能手,厂里墙上贴着他的大红喜报。
每次我去,大姑总变戏法似的从木质橱柜深处摸出几块水果糖塞给我,那糖纸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来。
"香儿乖,别告诉你表哥小峰啊。"她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像把小扇子,在北方干燥的风里扇出一片温暖。
那会儿物资紧缺,大姑却总能变出好东西来。
"这是我省下的粮票,你带回去。"大姑经常这样,把自己的口粮匀给我家。
我爹总说:"桂兰啊,你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姑却只笑:"一家人说这个做啥,香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日子一年年过去,如同厂区的茶缸里,沉淀的茶叶慢慢覆盖了杯底。
我嫁了人,生了孩子,工厂的汽笛伴着我从青丝到华发。
大姑待我如初,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家的起起落落。
记得我儿子小强高考那年,是九十年代初,下岗潮刚起,日子紧巴巴的。
学校离我家远,大姑主动提出借住我家帮忙照顾。
"小强奋斗这一年,饭菜荤素得调配好,这孩子最爱吃我做的红烧排骨了。"大姑拎着竹编菜篮子,笔直的背影走在早市的人流中。
那一年,厨房里总飘着她做的葱油饼香气,面粉和油脂在平底锅上滋滋作响,伴着早起的闹钟,成了小强的雷打不动的早餐。
小强的成绩也跟着节节高,最后如愿考上了省重点大学。
送榜那天,大姑比我还激动,颤抖着手递过压岁钱给小强:"这是姑奶奶的一点心意,上大学买点好笔记本。"
那个绿色的信封里装着八百元,是她攒了大半年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大姑的儿子小峰也该成家立业了。
我知道小峰在外企打拼,媳妇是城里供电局干部的闺女,家境殷实。
但我向来不攀比这些,只想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大姑,这钱不多,但都是我的心意啊。"想起昨日婚宴上,我满怀诚意地双手奉上红包。
那是我从单位借支的奖金加上卖了两个月夜班的钱,足足两万元。
在我这样的工人家庭,这可不是小数目。
没想到大姑儿子小峰一脸嫌弃:"表姨,您这也太寒酸了吧?李叔家连小辈都包了三万呢。"
大姑夫也附和着说:"老杨家出这么寒碜的礼,让咱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
他们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
那一刻,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晚我第一次从大姑家的饭桌上落荒而逃,背后响起宾客的窃窃私语。
老伴赵德明拽我的衣角,我头也不回。
"春香,你也太冲动了!"回家路上,老伴数落我,额头上的皱纹像波浪一样一起一伏。
"毕竟是你亲大姑的儿子结婚,给就给了,何必当众翻脸?"
他叹着气,摸出烟来,在寒风中点燃,火光明明灭灭。
"理是这个理,"我攥紧了手里的提包,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可我这二万是卖了两个月夜班换来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们嫌少,我一分不给!"
老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边,把我挡在风的内侧。
回到家,我一头钻进被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那夜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七十年代,和大姑一起在厂区的大食堂排队打饭,铝制饭盒叮当作响。
第二天早上,小强打来电话。
"妈,我听说昨天的事了,你别太在意,现在的年轻人都攀比,老一辈的情分都淡了。"
"儿啊,你不明白。"我搅动着保温杯里的茶叶,苦涩在嘴里蔓延。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她们那个态度,好像我欠了他们似的。"
"我知道,妈,我明白你的难处。"小强的声音温和,像小时候我给他揉肩膀时,他说的"谢谢妈妈"一样暖心。
深夜里,我翻出那本老相册,皮质封面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硬纸板。
泛黄的照片上,二十岁的我和大姑站在纺织厂门口,背景是鲜红的厂牌,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那是七七年春天,我刚进厂不久,大姑特意穿了件簇新的的确良衬衫来看我。
她手搭在我肩上,笑得那样真诚,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照片背面,大姑用钢笔工整地写着:"香儿厂门留影,望前程似锦。"
那会儿只要厂里有什么好东西,她总记挂着我。
记得我怀小强那年,全城紧张供应,大姑硬是从单位食堂弄来两斤猪肉,冒着雪走了五里地送到我家。
"香儿,多吃点,肚子里的娃要补啊。"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
如今怎么就变了呢?是时代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我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隔壁李大妈来串门,手里提着一袋刚蒸好的花卷。
"春香啊,听说你昨儿在侄子婚宴上闹了别扭?"李大妈一屁股坐在我家沙发上,七十多岁的人,腰板还是直挺挺的。
"哎呦,您都知道啦?"我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洒了。
"这有什么,咱院里王铁嘴的老婆也去了,回来就嚷嚷开了。"李大妈喝了口茶,咂咂嘴。
"说实话,我支持你!现在这年轻人,都讲究排场,忘了咱老一辈的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大妈,我这心里憋屈啊。"我叹口气,眼泪又要涌出来。
"那是,那是,"李大妈拍拍我的手,"不过啊,过两天消消气,毕竟是亲戚,别伤了和气。"
她这句话点醒了我,老话常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争执,那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甥啊。
三天后的傍晚,下了小雪,六点多钟天就黑了。
我刚从菜市场回来,就听见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大姑夫,头上的帽子上落满了雪花,鞋子在门垫上跺出一小滩水渍。
"春香啊,大姑夫对不住你,"他低着头,手里捏着毛线帽子,指节因冻得发白而显得格外突出。
这一幕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来我家借粮票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这样局促不安。
"大姑夫,您先进来暖和暖和。"我连忙让开门。
我沏了壶大红袍,茶香在小客厅里弥漫。
"家里没好茶,您将就喝。"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
"春香,我今天是来给你赔不是的。"大姑夫双手接过茶杯,那粗糙的手上还有机床留下的伤疤。
"那天是亲家看人下菜碟,说别人家都包五万起,咱给少了,显得不尊重......"
原来是这样。
我听着大姑夫絮絮道来,心里的结渐渐松开了些。
"小峰媳妇家那边,都是攀比的主,家里几套房子,有轿车,咱们这些老工人,哪比得上啊。"
"大姑夫,我不是为了钱的事。"我抿了一口茶,烫得我舌尖一疼。
"是那个态度,好像我欠了小峰似的,这么多年我往大姑家跑的次数,您数得清吗?"
大姑夫面色一红:"我知道,我知道。桂兰为这事一直和小峰红了脸,直说你这个侄女待他们有情有义。"
听到这话,我眼眶一热。
原来大姑还是记得我们的情分的。
"小峰这孩子,是我们没教育好,被这个社会的浮躁给带歪了。"大姑夫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双手捧着取暖。
"不怪孩子,时代不同了。"我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儿子小强,如今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路灯的光在雪花中散开,像蒲公英的绒毛。
"春香,大姑夫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他放下茶杯,语气诚恳。
"大姑实在拉不下脸来,怕你不愿见她。婚礼在下周六,你能不能......"
"大姑夫,我会去的。"我打断他的话,"毕竟是小峰的大喜日子。"
大姑夫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桂兰知道了一定高兴。"
他站起身,又有些犹豫:"那个...红包的事......"
"红包我会准备,但还是那二万。"我的语气变得坚定,"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态度,我的心意就值这个数。"
"这个数就这个数,已经很多了!"大姑夫连连点头,"我回去好好教育小峰。"
送走大姑夫,我站在窗前看着雪花飘落。
"春香,大姑夫来干什么?"老伴从卧室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换下的袜子。
"来说和的。"我简单复述了一遍,心里已经释然了大半。
"咱爹临终前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做人,诚实本分,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决定了,婚礼那天,我会去,但红包依旧是我的心意,不多添一分。
亲情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这个道理,我得让他们明白。
后来的几天,我去集市上买了一对景德鎮的青花瓷碗,又写了一张贺卡,准备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小峰夫妇。
往贺卡上写字时,我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最后只写了八个大字:"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从前我们这辈人结婚,哪有什么豪华排场,但日子过得实在。
婚礼前一天晚上,小强打来电话:"妈,你想好了吗?真要去参加婚礼?"
"去,当然要去。"我一边切着萝卜丝一边说,"不管怎样,那是你表哥,我不去像什么话。"
"那行,我支持你。"小强在电话那头说,"对了,我下个月请假回来看你们。"
"好,好。"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给儿子准备些什么好吃的。
婚礼当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
我和老伴赵德明早早就到了酒店,穿着我最好的那套藏蓝色唐装,还特意去理发店烫了头发。
大厅里热闹非凡,宾客盈门。
我远远地看见大姑站在门口迎客,穿着件深红色旗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比平日里精神了许多。
一看到我,大姑眼睛就亮了,快步走过来:"香儿,你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眼圈有些红:"大姑这几天睡不好觉,就怕你还生气。"
"大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气的。"我挤出笑容,却感觉有些勉强。
正说着,新郎小峰走过来,西装革履,比前几天精神多了。
"表姨,上次是我不对,您多原谅。"小峰低着头,像小时候犯了错等我教训一样。
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别提不愉快的事。"
我把准备好的礼物和红包递给他:"不多,是表姨的一点心意。"
小峰双手接过,郑重地说:"表姨,不管多少,都是您的心意,我和丽丽都记在心里。"
这话入了耳,终于让我的心完全放了下来。
酒席间,我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周围都是亲朋好友。
饭桌上的气氛融洽,大姑时不时给我夹菜,像从前一样嘘寒问暖。
"香儿,尝尝这个鱼,你最爱吃的红烧武昌鱼,我特意叮嘱厨师做的。"
这份熟悉的关怀让我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缺油少盐的年代,大姑也是这样,总把最好的留给我。
"大姑,您吃,您也尝尝。"我把鱼头推到她面前,那是鱼的精华部分。
席间觥筹交错,那些往日的温情渐渐回来,如同冬日里的一杯热茶,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宴席快结束时,竟然下起了小雪,透过落地窗看去,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
大姑悄悄挪到我身边坐下:"香儿,今天能看到你来,大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大姑,您别这么说,我哪能不来啊。"我给她倒了杯热茶。
"香儿,"大姑低声说,眼里泛着泪光,"多亏你,让我想起咱老赵家的家教。"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小峰现在越来越不像我们老一辈了,总想着往上攀比,我和他爸爸这几年,老觉得跟不上他的节奏。"
"大姑,时代不同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老人家,学着理解就是了。"我轻声安慰她。
"可咱老赵家的规矩不能丢啊。"大姑抹了抹眼角,"你爹生前常说,做人要正直,不攀不附,这才是真本事。"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释然了许多。
原来大姑心里,始终记着那些老规矩。
宴席后,小峰和新娘专门过来敬酒,新娘丽丽看起来很有礼貌,对我恭恭敬敬地喊着表姨。
"表姨,小峰常提起您,说小时候您对他多好,常带他去游乐场。"丽丽甜甜地说。
这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是九十年代初,市里新开了个小游乐场,我攒了两个月工资,带着十岁的小峰去坐了旋转木马。
那天他高兴得直蹦,回家路上还拉着我的手唱歌。
"是啊,那时候你表哥才多大,现在都能娶媳妇了。"我笑着说,眼角有些湿润。
"表姨,您以后就是我的长辈了,有空常来我们家坐坐。"丽丽很会说话,声音软糯。
送走新人,我和老伴准备回家。
大姑和大姑夫一直送到酒店门口,大姑拉着我的手不放:"香儿,明天来家里吃饭?"
"好啊,我带些卤菜去。"我爽快地答应,心里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回家路上,雪停了,但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老伴牵着我的手,像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春香,今天的事处理得好,亲情最重要。"
我点点头,想起小时候跟在大姑身后,仰头看她高挑的背影,那时候觉得她高大得像山一样。
时过境迁,我们都老了,她的背也不再那么挺直,但那份亲情,却始终如一。
第二天中午,我带着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和卤牛肉去了大姑家。
那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手艺,大姑最爱吃。
一进门,就闻到红烧排骨的香味,那是我儿时的最爱。
大姑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看见我进来,笑得像个孩子:"香儿,你最爱吃的排骨,我熬了两个小时呢!"
"大姑,您太客气了。"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搭把手。
厨房里,两个半百的妇人忙碌着,蒸锅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大姑家的餐桌上,摆着我爱吃的各种菜肴,仿佛回到了童年。
席间推杯换盏,我们聊起往事,笑声不断。
小峰和媳妇也来了,大姑夫开了瓶珍藏多年的茅台,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
"来,咱们全家团聚,干一杯!"大姑夫举杯,面容红润。
我看着眼前这一桌人,忽然觉得,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物质多么丰富,亲情始终是最珍贵的财富。
"香儿,"大姑在临别时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包裹,"这是我做的手套,天冷了,你戴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副粗针毛线手套,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功夫。
"大姑,您这是......"我有些哽咽。
"别说了,拿着就是。"大姑摆摆手,眼里含着笑意,"大姑老了,也就这点本事了。"
回家路上,我把那副手套戴在手上,暖和极了。
家门口,老伴点了根烟,缓缓地说:"春香啊,咱们这辈子,没大富大贵,但亲情不断,已经很幸福了。"
我笑了,捏了捏他的手:"是啊,世间亲情,本就应如此,不掺杂,不虚伪,只讲真心。"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年轻时的大姑牵着我的手,穿过厂区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回头对我笑着说:"香儿,跟上啊,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来源:怀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