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福生,今年六十有二,和老伴儿王桂珍退休后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老家柳树村。在县城纺织厂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如今终于可以落叶归根,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安度晚年。
"陈老二,听说你家存款有百八十万哪?"李大柱边倒茶边问,眼睛却不看我。
我端起搪瓷缸子,看着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心里却早已揪紧。这话听着随意,却像一根芒刺,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叫陈福生,今年六十有二,和老伴儿王桂珍退休后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老家柳树村。在县城纺织厂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如今终于可以落叶归根,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安度晚年。
那年我和桂珍背着行李离开时,村口的槐树才碗口粗,如今已亭亭如盖,连槐花都开得比记忆中更加繁盛。光阴荏苒,恍若隔世。
六十年代末,我和桂珍都是知青下乡,一起在生产队挥汗如雨。她是邻村姑娘,比我小两岁,干活麻利,性子爽快。每次劳动会上,她总能超额完成任务,让队长赞不绝口。我呢,虽然个子高,但瘦得像根竹竿,干农活时常常吃力,好在念过几年书,被安排做了记工员。
那时候,谁能想到我俩以后会结为夫妻呢?
七十年代中期,县纺织厂招工,我和桂珍因为表现好,被推荐进了厂。厂里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总比种地强。初到厂里,我被分到了纺纱车间,桂珍去了织布车间。纺织厂的噪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棉絮满天飞,但我们那时年轻,觉得进厂就是天大的福分,哪里会在乎这些。
记得刚进厂第一个月发工资,我拿着十七块八毛钱的工资条,激动得一宿没睡着。从土里刨食吃的农村娃,竟然能挣上"固定工资"了!
我和桂珍就这样在厂里相识相知,终成眷属。结婚那天,全队的社员都来吃喜酒,队长还送了一只大公鸡作贺礼。
八十年代初,我们有了儿子明远;三年后,女儿明芳也落地了。那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初期,日子渐渐有了奔头。我当上了车间副主任,后来又升了主任;桂珍因为心灵手巧,被调到财务科当出纳。
日子像纺车一样转啊转,忙忙碌碌间,一晃就是大半辈子。我们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每月省吃俭用,积攒下一笔养老钱。
记得那时候,我们住的是厂里分的筒子楼,两间正房一间厨房,十几平方的小天地里,却盛满了我们的欢笑。孩子们放学回来,桂珍就煮上一锅白米稀饭,配上咸菜,简简单单却吃得香。
明远聪明好学,初中毕业就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后来又考上了工科大学,如今在省城一家设计院当工程师。明芳也不差,在县医院当上了护士长,嫁了个好婆家。两个孩子如今都成家立业,日子过得顺当。
去年我和桂珍相继退休后,看着县城里拥挤的楼房,听着喧嚣的车声,突然想念起老家的青山绿水、晨钟暮鼓。思来想去,我们拿出积蓄,在村边买了座小院,准备安度晚年。
那是栋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青砖房,虽然有些陈旧,但结实牢固。我们请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添了新门窗,刷了白墙,又在院子里种上了几棵果树和一畦蔬菜。桂珍还专门从县城带来她心爱的老式缝纫机,说是闲了可以做做针线活。
搬回老家那天,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来帮忙。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乡亲,我心里满是感动。那天晚上,院子里支起八仙桌,我摆了两条烟,十斤白酒,一大盆红烧肉,请乡亲们吃饭。酒过三巡,我举杯道:"多谢乡亲们照顾,今后我和老伴儿就是村里人了,有啥事大家互相帮衬。"
谁知道,这顿接风宴成了我们回乡后最轻松的日子。刚住下没两月,乡亲们的目光就渐渐变了。
先是王二娘登门拜访。她是我小学同窗,比我大两岁,当年在村里也是个能人,如今满头白发,佝偻着背。一进门就是一副哭丧脸:"福生啊,我那口子住院了,手术费差两万,你能不能周济周济?"
看着儿时的玩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哪能拒绝,当即取了两万元递给她:"二娘,你先拿去用,什么时候有了再还。"
"福生,你还是那么讲义气!"王二娘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可一个月后,路过王二娘家,我发现她家安装了一台新彩电。村里人说起借钱的事,她只推说"等有了就还"。桂珍知道后,气得直跺脚:"你呀,还是太老实!这钱哪还得回来?"
接着是邻居张老四。他家和我家世代交好,他爹当年还教过我放牛。一天晚上,他请我们吃饭,酒过三巡就说他孙子考上大学,学费发愁。我刚要掏钱,老伴在桌下踩了我一脚。
回家后她叹气道:"福生,咱们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别让人当傻子耍。你没看到张老四家去年才盖了新房?他家两个儿子都在镇上开店,哪会真缺那点学费?"
这话不假。我俩的积蓄是四十年来省出来的。上班时带馒头咸菜,过年才舍得买块肉;冬天穿补丁衣服,宁可自己冻着也要给孩子买新棉袄;儿女上学时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浸透着我们的心血啊!
我们当年离开村里时,村里人都说我们吃"国家饭"了,有福了。如今我们回来,竟成了村里人眼中的"摇钱树"。
春天来临时,村里换届选举。一大早,村主任李大柱带着几个村干部上门:"陈老师,乡亲们推选你当村财务主任,你退休前就管财务,正合适!"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辞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李大柱不肯走,又说:"村里要修路,正缺钱呢,你们退休金每月几千块,条件这么好,应该为村里出力啊!"
我只好说考虑考虑。李大柱走后,老伴冷笑:"他们是看上咱家有退休金,想让你管钱,好借机套近乎。哼,谁不知道村里修路的款早就批下来了?"
这一切让我心里憋闷。当年离开村里,是为了逃离贫穷;如今回到村里,却成了大家眼中的"肥羊"。
五月的一天,我去村口老槐树下乘凉,恰好碰到几个村民在闲聊。我正要打招呼,忽然听见他们在谈论我:"陈福生家里明明有钱,装什么穷?回村养老,连个红白喜事都不出份子,城里人就是不懂乡里情谊!"
"就是,前天我借五千块钱周转,他支支吾吾不肯借,县城退休工人不是月月有退休金吗?"
"听说他家在县城还有套楼房呢,儿子在省城,女儿在医院,咋会缺钱?"
我站在树后,心如刀绞。这些年,我何曾不想回报乡亲?但老伴常说:"咱家又不是银行,钱借出去就别想要回来了。"如今看来,仅仅是谨慎理财,就被村里人当成了"铁公鸡"。
回到家,老伴看我脸色不对:"又咋了?"我把听到的话告诉她,她气得直哆嗦:"这些人,真是得寸进尺!咱们辛苦积攒的养老钱,凭什么要无条件送人?当年咱们在城里,谁管过咱?生病住院,谁来看过一眼?"
我默不作声。桂珍说得没错,当年我们在纺织厂,日子也不好过。九十年代厂里不景气,差点下岗,要不是我当了车间主任,怕是早就回乡下了。那时候谁来关心过我们?
但我转念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家里穷,常常揭不开锅。村里有个老张头,每次分了红薯都会分我一个,说我是念书的料,不能饿坏了脑子。他还借给我爹钱去镇上给我买课本,说等我有出息了再还也不迟。
如今我真的有了些积蓄,难道就忘了当年的恩情,变得吝啬冷漠了吗?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记忆:割麦子时村里人一起干活,谁家有困难大家都会帮忙;过年时挨家挨户地串门,一碗米酒几个花生米,却其乐融融。那种淳朴的乡情,何时变了味道?是我回来的方式不对,还是时代真的变了?
夜里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知青岁月,和乡亲们一起在田间劳作,汗水湿透了衣背,却笑得那么开心。醒来时,枕巾已经湿了一片。
端午节那天,儿女回来看我们。听说村里情况,明远皱眉道:"爸,要不你们回县城吧,我在单位家属楼给你们腾出一间。"
明芳也劝:"是啊,村里人都眼红你们有退休金,日子久了会越来越难做。"
我摇摇头:"人这辈子,总要回到根的地方。况且,县城那房子太小,哪有这农村院子舒坦?"
桂珍却动摇了:"要不咱们真回县城吧?这村里,我看人心都变了。"
晚饭后,明远和明芳去村口散步,屋里只剩我和桂珍。她翻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我们这些年的存折和银行卡。"福生,咱们辛辛苦苦攒了这些钱,是给儿女留的,可不是让村里人三天两头来借的。"
我看着那一沓存折,忽然觉得讽刺。年轻时拼命攒钱是为了让生活更好,可如今这些钱却成了我们与乡亲之间的隔阂。
"桂珍,我想明白了。与其让村里人觉得咱们小气,不如做点实在事。"
"你又要做什么好人好事?"桂珍警惕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别急,咱们明天再说。"
第二天,我骑着二八自行车去村委会找到李大柱,提出出资三万元在村部旁边建个图书室,条件是村里每年拿出一万元买新书,让乡亲们尤其是孩子们有书可读。李大柱愣了半天,没想到我会提这要求。
"陈老师,你这是何必呢?"他摸着后脑勺,不解地问。
"我这辈子受益于知识,想为村里做点有意义的事。再说了,现在村里的孩子虽然物质条件好了,但精神生活太匮乏,整天抱着手机玩游戏,将来怎么出息?"
李大柱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回家后,桂珍听说我要出三万元建图书室,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笑话吗?谁会去那破图书室?"
我笑着安慰她:"你别急,这钱花得值。以后村里人借钱,我就说钱都投到图书室了,没有了。"
桂珍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用意,破涕为笑:"你这老东西,竟然也学会耍心眼了。"
图书室建好那天,我把自己珍藏的《红楼梦》《水浒传》等线装书都捐了出来。那是我年轻时候省吃俭用买的,跟着我搬了几次家,书角都翻卷了,却舍不得扔。如今捐给图书室,也算物尽其用。
开馆那天,村里老人带着孩子来看书,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李大柱握着我的手说:"陈老师,你这一招高啊!村里人都说你有文化,不愧是知识分子!"
王二娘也来了,看到那些古色古香的线装书,啧啧称奇。她扭扭捏捏地说:"福生,那两万块钱,我下个月一定还你。我家那口子身体好多了,准备去镇上打工。"
我笑了笑:"不着急,你先把孙子的学费攒够。"自从建了图书室,我在村里的地位骤然提高。乡亲们见了我,不再提借钱的事,反而称我为"陈老师",让我颇感意外。
桂珍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你这次可算做对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性子还是太软,换了我,才不会出这三万块呢。"
我揽着她的肩膀:"老伴儿,咱们回村是为了安享晚年,不是来斤斤计较的。钱花了还能再挣,和气生财啊!"
秋收时节,村里的农活多了起来。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帮着割稻子、摘棉花。桂珍也常去帮邻居看孩子。慢慢地,我们融入了村里的生活。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修剪果树,听见隔壁李婶和王二娘说话:"陈老师家真有学问,那图书室办得多好啊!我孙子现在天天去看书,上个月还得了作文比赛一等奖呢!"
王二娘接话:"可不是嘛!我孙子以前总是玩手机,自从有了图书室,竟然迷上了看书,成绩蹭蹭往上涨。听说县里要来参观咱们村的图书室呢!"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几个月后,村里渐渐变了。李大柱亲自登门,说村委决定每月从集体收入中拿出一笔钱购书。张老四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他没来找我借钱,而是自豪地说要靠自己供孩子上学。
更让我感动的是,村里人开始自发组织读书会。每周五晚上,大家在图书室围坐一圈,读《论语》《红楼梦》,一起讨论。有时候,我也去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故事,那感觉,比当年在纺织厂当车间主任还要舒坦。
桂珍渐渐放下戒心,又开始和村里妇女一起跳广场舞。她悄悄告诉我:"福生,我发现咱们用对了方式。你看大伙儿多尊重咱们,比咱们借钱给他们,他们还心怀芥蒂强多了。"
是啊,回乡养老,带回的不只是钱财,还有几十年在外磨炼的见识和胸怀。我们不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而是能为乡亲们带来些许改变的邻居。
去年冬天,村里的张大爷去世了,享年九十三岁。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孙子大学毕业。如今孙子不仅毕业了,还考上了研究生,只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出殡那天,全村老老少少都去送行。我和桂珍也去了,还额外给了一份礼金。
回来路上,桂珍感慨道:"福生,你看咱们这辈子,从村里走出去,又从城里走回来,弯弯绕绕一大圈,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起点。"
我笑着摇摇头:"不一样了,咱们回来时,已经是另一个自己了。"
在外漂泊大半辈子,我们带着满身风霜回到故土。那些年我们拼命想逃离的贫穷与局限,如今已不复存在;而我们曾经向往的城市繁华,也不过是浮云过眼。
百万家产曾是我们的骄傲,也曾是我们的负担。如今,它成了我们回报乡亲的媒介,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秋天的黄昏,我和老伴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着远处的青山,彼此都心满意足。屋后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般的果实,预示着丰收的喜悦。家乡的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那些人,变的只是岁月和我们自己罢了。
明远常说,我和桂珍这一生,是国家发展的缩影:从农村到城市,再回到农村,从贫穷到富裕,从封闭到开放。也许他说得对。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一粒尘埃,却也都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如今,每当清晨推开院门,看着朝阳升起,听着村里的大喇叭播报今天的天气,我总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踏实。这就是归乡的意义吧——不管你走得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带着满身风尘,带着一生智慧,落叶归根。
来源:博学多才的云朵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