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拉美文学爆炸四大主将之一、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终其一生都在经历一场诗意般的突围：用幻想构建现实，用行动打破幻想。他的作品如爵士乐般充满着幻想与即兴的成分，就像随时可能从人嘴里吐出兔子。
胡里奥·科塔萨尔
拉美文学爆炸四大主将之一、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终其一生都在经历一场诗意般的突围：用幻想构建现实，用行动打破幻想。他的作品如爵士乐般充满着幻想与即兴的成分，就像随时可能从人嘴里吐出兔子。
西班牙巴伦西亚大学教授米格尔·埃赖斯跟随传主脚步跑遍法国、西班牙和阿根廷，采访了科塔萨尔的妻子、亲友和同事，并实地考察了他创作《跳房子》的房间，结合历年书信与档案，探寻他的创作秘籍，最终写成《我以幻想为生：胡里奥·科塔萨尔传》。
日前，这本传记由中信出版社引进出版。追随作者的讲述，我们将洞悉科塔萨尔如何一步步成为拉美文学大爆炸主将，他真实的生活面貌如何影响他的文学创作。在充满动荡的20世纪60年代，科塔萨尔又是如何作为知识分子在社会动荡时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以幻想为生：胡里奥·科塔萨尔传》
[西]米格尔·埃赖斯/著
周妤婕 冯宏霞/译
中信出版社2025年版
译作选读
在班菲尔德，胡里奥・弗洛伦西奥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事实上，他在欧洲大陆留下的足迹以一种模糊、隐秘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不过他关于那片大陆的记忆却逐渐朦胧。通过班菲尔德，胡里奥迈出了观察生活的第一步。在这个小镇，他成为主宰者，并感到自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四脚朝天地躺在种着玉米和西红柿的田地里，观察爬虫扭动，寻找幼虫和象鼻虫，闻嗅 “如今再也无法闻到的湿土气味，树叶和花朵的香气”。
从情感的角度来看，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科塔萨尔将其描述为一个表面繁盛，但实际并不幸福的宇宙和时代。一个忧郁而略带悲伤的世界。父亲的缺席忽然间显现出来，留下了痕迹。
作家将这一痕迹内化，并在作品中再现出来。他的叙述并没有直接剔除父亲这一形象，而是将其优雅地消除了，这也导致他的作品充满了前文所提到过的一种女性气质所主导的家庭氛围。如果在这方面进行大胆推测，那么可以说，父亲似乎因为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家，这被看作一场短暂的变故，而非创伤性事件。科塔萨尔接受了这件事，让生活继续向前。
当父亲永远离家的时候，科塔萨尔只有六岁。直到那个男人于20世纪50年代在科尔多瓦去世，他们才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科塔萨尔很少提及这件事，但他并非觉得不安，而是出于一种主观的遗忘。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试图无视父亲的离去是荒谬的。无论是科塔萨尔还是当时年仅五岁的奥费利娅，他们都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空虚，他们凭直觉感受到，生活不只是由音乐课或是凡尔纳的作品构成的。他们尝到了被抛弃、被背叛的滋味。生活原来竟可以这样无助。怎么填补这一空虚呢？还好母亲 —— 埃米尼亚夫人仍在身旁。
母亲、外祖母和姨妈的陪伴缓解了忧愁和孤独。因此，他得以在天堂般的花园里玩耍，与动物包括昆虫为伴。对于后者，他怀有一种思辨上的偏爱。他的喜爱针对的是昆虫本身，并没有昆虫学上的考虑。然后是哺乳动物，他差不多只喜欢猫。选择猫是出于道德上的考量，而植物只是舞台的次要背景。“从小我就对植物王国毫无兴趣；我从未清楚地区分过桉树和香蕉树；我喜欢花，但从不侍弄花园。不过，动物令我着迷：我逐渐发觉了昆虫世界和哺乳动物世界之间的相似性和亲缘关系。”
在所有的动物中，猫对科塔萨尔来说是一种图腾般的存在。从小他就与猫保持着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种默契的共识和直接的沟通，因为他坚信猫清楚自己对它们的偏爱，这点可以在他去有猫狗的朋友家时得到验证：狗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猫却会立刻寻找他、靠近他，并发出咕噜声。他在班菲尔德的家中养过一只猫，它是特奥多尔・W.阿多诺的祖辈，科塔萨尔时常在作品里提到它。然后是 “法兰绒”，他的最后一只猫。法兰绒死于1982年，葬在巴黎画家路易斯・托马塞洛的花园里，后者是科塔萨尔的密友。“猫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猫是谁；无须多言，我们是朋友，说声再见，各走各路。”
科塔萨尔就读过的学校位于塔尔卡瓦诺街278号，离他家有八个街区远。有书面资料记载，科塔萨尔是一名用功的学生。如今，学校的大门上挂着的一块牌匾显示着科塔萨尔留下的痕迹：“献给胡里奥・科塔萨尔，1928 年毕业。拉美文学的荣耀。” 当年的成绩单展示了胡里奥各科的学业成绩，得分均在9和10之间，唯独在劳动课程一栏得了6分。毫无疑问，这些优秀的学业成绩归功于他早已显示出的对阅读的偏爱。这一爱好在极大程度上帮助他理解各个科目。
阅读是一项多样化的活动。科塔萨尔幸运地接触到了 “青少年宝库” 丛书，那对他来说是无穷无尽的宝库，特别是其中《诗歌之书》的部分，他不知疲倦地沉浸其中。他也钟爱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以及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他终其一生都在反复阅读这些作品。没有人对他的阅读进行过指导或约束。他一头扎进他能够接触到的所有的幻想文学作品中：霍勒斯・沃波尔、约瑟夫・谢里丹・勒・法努、查尔斯・马图林、玛丽・雪莱、安布罗斯・比尔斯、古斯塔夫・梅林克和爱伦・坡等的作品。科塔萨尔是在阅读布兰科 - 贝尔蒙特作品的西语译本的时候发现了爱伦・坡的魅力，这是一次重大的发现。他无法想象的是，数年后，在弗朗西斯科・阿亚拉的委托下，他会替波多黎各大学对这位波士顿作家的作品进行一次系统性的翻译，而这系列翻译作品于1957年在《西方杂志》中刊载。
学校、阅读和疾病，以及对网球运动的尝试都是他那一时期的主题。由于身高和左撇子的优势，科塔萨尔在网球运动中表现得还不错，尽管他从不全力以赴。淋巴结肿大、呼吸系统问题和发烧会迫使他卧床休息，根据传统观念（尽管并非完全正确），人们认为身体是躺着长高的，而非站着长高。由于在床上无事可做，他加快了阅读的节奏：朗费罗、弥尔顿、努涅斯・德・阿尔塞、鲁文・达里奥、拉马丁、古斯塔沃・阿道夫・贝克尔以及何塞・马利亚・埃雷迪亚等人的作品都被他阅读。到后来，他的阅读量大到惊人，以至于医生建议他的母亲暂时禁止他阅读，并让他多去花园里晒太阳。
还有孤独，科塔萨尔能很好地适应孤独，在孤独中感到自在。他经常提到这份孤独感，声称自己生来就是孤独的体质，喜欢一个人待着，可以长时间独处。他从小就沉浸在家中温暖的孤独中，听着奥费利娅四处走动的声响，以及母亲在收音机上收听的迪谢波洛的探戈。不过，他身边也有朋友，但不多。与一般的孩子不同，科塔萨尔并不热衷于踢足球 —— 这是孩子们最热衷的运动，对于足球队 “博卡青年队” 和 “河床队” 的小追随者来说尤为如此，班菲尔德运动俱乐部里的成员们就更不必说了，这点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科塔萨尔的社交活动。他对玩 “特洛伊攻陷”、投环或是 “囚犯与守卫” 之类的追逐游戏并不感兴趣。他朋友不多，但有深交的好友。科塔萨尔除了与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分食玉米面做的甜食，还会交流兴趣，交换书籍。这些也正是科塔萨尔另一面的反映，他成年后与巴尔加斯・略萨成为朋友，但后者提到与他无法亲近，因为 “要维持与他的友谊必须遵循一套礼仪和规则”，而这一描述使科塔萨尔的形象变得更为神秘而具有深度。
当我们阅读科塔萨尔自传中关于班菲尔德童年生活的部分，经常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疾病的存在。奥罗拉・贝纳德斯，作家的第一任妻子，强调了科塔萨尔家族群体的疑病症，正如我们之前提过的那样，这是他们家族的一个特点。在这方面，有必要谈及奥费利娅明确发作过的几次癫痫，以及之前讲到的小胡里奥童年时期不稳定的身体健康情况。他的健康时常出现危机，特别是呼吸困难带来的困扰。这些都被视为对他产生影响的因素。科塔萨尔自己在谈及童年时期持续的忧郁状态时，经常会将它与胸膜炎以及哮喘的发作联系起来。在此基础上，大约20岁的时候，他被诊断出有一定的心脏功能障碍，但绝大多数的时候病症并未在他身上显现。另外，奥罗拉・贝纳德斯有几次提到了她对科塔萨尔病症的怀疑，还强调说，科塔萨尔对自身疾病的预料让她感到惊讶。这种预见性源于一种家族偏好，科塔萨尔和他的家人喜欢在家里储备药箱和药品，以应对突发疾病。
事实上，疾病，特别是加上与童年相关的背景，是科塔萨尔作品中非常典型的主题。科塔萨尔以疾病为手段，向我们展示生活的内在。他的许多作品都有涉及这一主题，例如《夜，仰面朝天》中那个躺在医院里的摩托车车手，他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挣扎；又如《噩梦》一文中陷入昏迷的梅察；《毒药》中患有胸膜炎的雨果；《科拉小姐》中诊所病床上苍白的少年；《哭泣中的莉莲娜》中垂死的狗；《从夜间归来》中呼吸困难的人物，还有上文已经提及过的小说《病人的健康》中的桥段。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对日常现实的部分回应。而对于年轻的胡里奥来说，这些现实更多时候是通过阅读体验而非实际经验体现出来的 —— 他对生活的体验正是来自那些早晨躺在床上，或者下午裹在毯子里，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竺葵和九重葛的时光。
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
正如所提到的那样，科塔萨尔是一名无所不读且如饥似渴的读者。当他还在读五年级的时候，每当因为需要洗澡、整理房间或是参加钢琴课而被迫合上书本的时候，他都会感到沮丧。他必须放下达达尼昂、阿托斯和阿拉密斯，面对日常要他遵守的规则，而这些现实规则是他一直斥拒、终生反抗的。他不仅吞噬了自己书架上的书籍，还侵占了家里的读物，吮吸着阅读的养分，这或许解释了科塔萨尔年轻时的个性的形成。他在成熟之后坦言自己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每每观看电影中细腻的场景，都控制不住要掉眼泪，这是他儿童时期大量阅读伤感文学的结果：“总体来说，就像阿根廷所有小资产阶级家庭一样，我的家庭带有一点附庸风雅的气质。在我母亲偏爱的读物中有大量的可以称之为矫揉造作的文学作品，而我和所有人一样，读了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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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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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