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头老李家昨儿又丢了两只下蛋鸡，鸡窝跟前儿撒着几撮红毛儿，跟前些日子王寡妇家羊圈里的一样！"说话的是村东头开茶馆的赵掌柜，他抻着脖子往人堆里凑，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灭闪烁，"要我说啊，准是那精又出来作祟了！"
"东头老李家昨儿又丢了两只下蛋鸡，鸡窝跟前儿撒着几撮红毛儿，跟前些日子王寡妇家羊圈里的一样！"说话的是村东头开茶馆的赵掌柜，他抻着脖子往人堆里凑，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灭闪烁，"要我说啊，准是那精又出来作祟了！"
人群里炸开锅似的嗡嗡响。穿靛蓝布褂子的后生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一磕："您老可别唬人，自打三年前康老三用火铳崩了那头伤人的老狐，咱们柳家庄可太平了整三年！"
话音未落，打谷场西边老槐树底下突然蹿起个人影。这人穿着褪了色的靛青短打，腰里别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正是他们嘴里念叨的康老三。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脚底下黄土被他踩得噗噗冒烟："赵掌柜的，您这老寒腿今儿倒利索，跑得比兔子还快！"
众人哄笑起来。赵掌柜涨红了脸，烟袋锅子直往康老三跟前送："三爷您可别打马虎眼，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瞅见东边坟圈子那儿亮着两盏绿油油的灯笼，跟鬼火似的！"
康老三接过旁人递来的烟袋，深吸一口，青烟从鼻孔里钻出来："您老这是烟袋抽多了犯迷糊，眼睛哪能比得上狼眼亮堂？再说了……"他故意拖长音调，眼角余光扫过众人，"要真有精，怎么专挑下蛋鸡和怀孕的母羊下手？这倒是会挑食儿！"
这话像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凉水，打谷场上顿时炸了锅。穿灰布衫的账房先生扶了扶玳瑁眼镜："三爷这话在理，可前儿王寡妇亲眼瞧见个红影子闪进西山坳，那身量……"他比划了个及腰高的手势，"可不像是寻常！"
康老三把烟袋锅子往石碾子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到赵掌柜新纳的千层底上，惹得老头儿直跳脚。"成！明儿晌午我进山瞅瞅，要是逮着那，剥了皮给各位爷们儿做围脖！"他这话说的豪气，可心里直犯嘀咕——自打三年前打死那只为祸乡里的老狐，西山坳就再没见着踪影，这会儿突然闹起幺蛾子，怕是有人装神弄鬼。
"谁！"康老三反手抽出柴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树冠里扑棱棱飞起只山雀，翅膀扫落几片枯叶。他松了口气，起身时却瞥见对面山石后头闪过一抹红影，那颜色像极了去年开春他给妹子裁嫁衣时用的茜纱。
"站住！"康老三拔腿就追，火铳在腰间撞得叮当响。那红影在灌木丛里忽隐忽现，竟是朝着三年前老狐毙命的山坳去的。等康老三气喘吁吁追到地方，眼前景象让他倒抽口冷气——三年前被他填平的狐穴不知何时又塌出个窟窿，洞口还摆着几颗带血的鸡蛋。
他正要上前查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穿红袄的姑娘，发髻上别着朵白绒花，脸色白得像纸。"这位大哥，"姑娘声音打着颤，"可曾见着只红毛？那叼走了我娘的救命药……"
康老三握着火铳的手紧了紧。这姑娘生得俊俏，可那双眼睛溜溜转得像受惊的鹿，倒像是画本里勾人的精。他故意把火铳往肩上一扛："姑娘是打哪儿来？这西山坳可不太平，前些日子……"
话没说完，姑娘突然指着狐穴尖叫起来。康老三猛地回头，只见洞口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两只绿眼睛在暗处闪着幽光。他来不及多想，端起火铳就要扣扳机，却听姑娘哭喊道："别伤它！那是给我娘送药的狐仙！"
这一愣神的功夫，红影"嗖"地蹿进草丛没了踪影。姑娘瘫坐在地，泪珠子把胸前的红袄都洇湿了。康老三挠挠头，把火铳往地上一杵："姑娘别哭，你且说说，这怎的成了狐仙？"
姑娘抽抽搭搭道出原委。她叫小桃，是五十里外赵家集的，娘亲重病需要千年胆做药引。她求遍药铺都寻不到，昨夜梦见个白胡子老头，说西山坳有只红狐修行百年，让她来寻。"谁知那狡猾，抢了我的药包就跑……"
康老三听得直嘬牙花子。千年胆？这谎话编得比柳家庄的苇席还糙！可瞧着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他心里又犯嘀咕：莫不是真有狐仙托梦？正犹豫间，小桃突然拽住他裤脚："大哥行行好，那往东边芦苇荡去了，你帮我抓住它，要多少银钱我都给！"
这话像根刺扎进康老三心里。三年前他打死老狐，不就是因为那伤了人命？如今这姑娘张口闭口都是银钱，倒像是城里当铺里跑出来的朝奉。他正要推脱，忽然瞥见小桃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花纹竟与三年前老狐洞中发现的碎瓷片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成！"康老三把火铳往肩上一扛，"我陪你去逮，不过得先回村取些家伙什儿。"他故意把"家伙什儿"三个字咬得重，余光瞥见小桃脸色煞白，心里更添了几分疑虑。
两人往山下走时，康老三有一搭没一搭套话。小桃说她是独女，爹娘在赵家集开染坊，可当问起染坊招牌时，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走到山脚岔路口，康老三突然指着东边："你听，是不是有叫？"
小桃猛地回头，脖颈扬起的弧度像只引颈待戮的天鹅。康老三趁机绕到她身后，柴刀"咔嗒"一声出鞘，刀背重重敲在她后颈。看着姑娘软绵绵倒下，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对不住了姑娘，三爷我这双招子可认得清人鬼！"
把小桃捆成粽子塞进柴房时，日头已经偏西。康老三灌了两口高粱酒，蹲在门槛上琢磨：这姑娘八成是盗墓的，看上了西山坳哪座古墓里的明器。那银镯子纹样他认得，是前清贝勒府里出来的物件，三年前老狐洞中发现的碎瓷片，八成也是从墓里带出来的。
正想着，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村长带着几个后生举着火把冲进来，火光把康老三的影子投得老长。"三爷！西山坳发现死人了！"村长声音打着颤，"是……是赵家集的王掌柜，肚子叫野兽掏了个窟窿！"
康老三酒劲儿醒了大半，抓起火铳就往外冲。到了西山坳，只见老槐树下躺着个穿绸缎马褂的老头，肚子上血肉模糊，肠子流了一地。几个年轻后生捂着嘴直吐，康老三却盯着死者腰间——那里挂着个眼熟的银香囊，正是小桃今天戴在身上的物件！
"这是赵家集当铺的王掌柜，"村长哆嗦着说，"三日前他说要来柳家庄收古董，谁知……"
康老三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那时他打死老狐，在狐穴里发现个檀木匣子，里头除了几锭官银，还有张当票，正是赵家集"祥瑞当"的票根。当时他没当回事，把官银分给了穷苦乡亲，如今想来，这王掌柜怕是冲着那匣子来的！
他转身往柴房跑，刚进门就愣住了——捆小桃的麻绳断成几截，窗户大开着，夜风卷着几片红纱飘进来。康老三跺跺脚，抄起火把就追。月光把山路照得惨白，他追到山神庙时，忽然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桃姑娘，出来吧，"他把火铳往门槛上一杵，"王掌柜的银香囊还在我这儿，你就不想要回去？"
庙里安静了片刻，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小桃从神像后转出来，红袄上沾着草屑，发髻也散了，可那双眼睛在暗处亮得吓人。"康三爷好眼力，"她咯咯笑着，指尖突然弹出寸许长的尖爪，"可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康老三把火铳往怀里一揣，从腰间解下个布包抖开，里头是几颗带血的牙。"三年前我打死的老狐，嘴里就缺这颗右犬齿，"他盯着小桃的眼睛，"你今儿要是不说实话，明儿这牙就挂在村口示众！"
小桃脸色突变，尖爪"唰"地收回去。"你……你怎知道……"她踉跄着退到供桌前，突然掩面痛哭，"是那老该死！它害死我娘，我爹为报仇追到这儿，却被你们这些愚民当成妖怪打死！"
康老三听得一愣。小桃抹着泪道出实情：她本姓胡，是关外猎户之女。三年前老狐为修炼邪术，月圆之夜吸食童男童女精气，她娘为护她被老狐抓伤，不治而亡。她爹追凶至此，却被村民当成妖孽乱棍打死，临死前把狐穴秘密刻在她胎记上。
"那银镯子是爹的遗物，"小桃掀起袖口，露出个头状的胎记，"王掌柜认出这是满清贝勒府的信物，威逼我带他寻宝。我假意应承，实则想借你之手除掉他！"
康老三握着火铳的手松了又紧。月光透过破窗棂照在小桃脸上，那泪痕像极了山涧里的清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打死老狐时，狐穴里确实有具穿着满人服饰的男尸，当时只当是盗墓贼，如今想来，怕就是小桃的父亲。
"你早说啊！"康老三跺跺脚，把火铳往地上一扔，"我康老三平生最恨仗势欺人的主儿，那王掌柜在赵家集放印子钱，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早想收拾他了！"
小桃愣愣看着他，突然破涕为笑。她从神像后头拖出个包袱，里头竟是半本发黄的《聊斋志异》，书页间夹着张人皮地图。"这是我爹用性命换来的，说是贝勒墓的藏宝图，"她把书往康老三怀里一塞，"如今物归原主，只求您把爹娘合葬在关外老家……"
康老三接过书的手直哆嗦。他虽是个粗人，却也认得几个字，那书页上的批注，分明是小桃爹的血书。月光下，他忽然觉得这红袄姑娘像极了画本里的聂小倩，只是没了那份妖气，倒多了几分侠气。
"成！"他把书往怀里一揣，"明儿一早我就套车，送你回关外！"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那贝勒墓的明器，咱分文不取，全捐给保定府的育婴堂！"
小桃瞪大了眼，月光在她眸子里碎成星星。康老三挠挠头，忽然觉得这姑娘笑起来比村东头老槐树上的槐花还好看。他转身往庙外走，火把光照见地上的爪印，却不知是人是狐。
后来啊，柳家庄再没闹过精。有人说在关外见过穿红袄的姑娘，赶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挂着个银香囊，叮叮当当响得清脆。也有人说康老三把那半本《聊斋》供在祖宗牌位旁，逢年过节都上三炷香，只是他再没用过火铳，倒把柴刀磨得锃亮，说是要斩尽天下不平事。
这故事传到保定城，说书先生添油加醋，说那康老三实则是吕洞宾座下弟子，小桃是千年狐仙报恩。可柳家庄的老人们都摇头，说那夜山神庙里的对话，倒像是《三侠五义》里的侠客对白。要我说啊，这世上的善恶报应，哪用得着神仙鬼怪？人心若是正了，精也能变成活菩萨！
来源：东方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