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儿人民医院那边修路，我骑电动车绕了老远才到。一路上电瓶亮了两格红灯，正担心回不了家，又瞧见隔壁李嫂骑着新买的助力车，她冲我按了两下喇叭就超过去了，车后筐里还插着一束塑料包装的百合花。

昨儿人民医院那边修路，我骑电动车绕了老远才到。一路上电瓶亮了两格红灯，正担心回不了家，又瞧见隔壁李嫂骑着新买的助力车，她冲我按了两下喇叭就超过去了，车后筐里还插着一束塑料包装的百合花。

去年李嫂儿子结婚，花了二十多万装修新房，我去喝喜酒那天瞧见她家客厅里摆的假花就跟这百合一个款式。这花两年前集市上就卖断了货，据说是县城里某个酒店开业定制的，后来工厂多生产了一批，就流到了咱们镇上来。

我琢磨着这花八成是去医院看人的。李嫂认识弟媳小梅吗？好像不认识。我这么一分神，差点撞上个遛狗的。

等我把保温桶拎到住院部九楼，已经快十一点了。

小梅住的是三人间，挨着走廊的那张床，右边吊着一瓶透明的液体。我进去时，小梅和床头柜上的旧收音机一起扭头看我，收音机里正播着《三国演义》，曹操派人追杀刘备那段。

这收音机是弟弟老杨的心爱之物，他年轻那会儿下矿打工，每回井就听。用了二十多年，按键都磨得发亮，前几年开始坏，有时刷拉刷拉响个不停，但他舍不得扔。

小梅见我来了，赶紧把收音机音量调小，被子一掀就要起来。

“躺着吧，”我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放，“刚熬的小米粥，还有几个青菜馄饨，都是你爱吃的。”

小梅欲言又止，看了看隔壁两个同病房的，小声说：“嫂子，你天天跑医院，太辛苦了。”

往常这时候，病房里另外两位都会插话，说你嫂子真好之类的话，但今天有点反常。大家都低着头，只有输液器滴答的声音。

我假装没发现这气氛不对，掀开保温桶，一股米香味散出来。

“今天粥熬得有点稠了，回头再给你带点咸菜来，下粥。”我给她盛了一碗，热气扑在脸上，我才发现她比昨天又消瘦了一圈。

刚动过手术那会儿，她瘦得脸颊都凹进去了。人瘦得快，但养回来慢，尤其是小梅这种病。你让她多吃，吃不下；说不吃也不行，不吃药又不行。每天看她咬牙忍着恶心把饭菜往下咽，我这心里跟刀割似的。

“大嫂，”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睛湿漉漉的，“要不，还是让我哥来接我回家吧。”

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每次我都劝她再坚持坚持。

小梅的哥哥在南方一个工地当包工头，前些年还行，这两年工地少了，他也没挣到什么钱。她爸妈身体都不好，家里主要靠他哥哥支撑。要是让她哥知道她病成这样，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工地也不要了。

“再等等，”我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医生不是说一个疗程下来，肯定能好转？”

她不说话，下巴却倔强地绷紧了——跟我那倔驴一样的弟弟如出一辙。

我叹口气，又去看她的点滴瓶，还剩小半瓶。算算时间，护士该查房了。以前都是我弟弟老杨在这时候来，他和护士们都混熟了，知道该怎么说话。我不行，见着护士就紧张，讲不清楚病情。

“嫂子，”小梅忽然压低声音，“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的眼神瞟过去，发现走廊拐角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李嫂！

我赶紧缩回头：“她怎么来了？”

“刚才进来过一次，往这边张望，好像是找人。”

这可不得了。李嫂这个人，村里有名的大喇叭，要是让她知道小梅住院的事，不出半天，全村都会知道，到时候传到小梅娘家耳朵里——

“你先吃，我出去看看。”我拍拍小梅的手，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廊上人来人往，护士推着药车经过，叮当作响。李嫂正在跟一个清洁工聊天，手里的百合花包装纸已经拆开了。看来她真是来看人的。

我绕了个圈子，从另一边接近她，假装刚看见：“李嫂，你也来医院啊？”

她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王嫂子，你怎么在这儿？是老王住院了？”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我来给我表姐送点东西，她做了个小手术，马上就出院了。你呢？”

李嫂叹了口气：“我侄女生孩子，难产，才从产房推出来。这不，我来送点营养品。”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看产妇的。

正说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一位老太太的尖锐嗓音：“就是这间！我闺女就在这间！”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小梅的婆婆，我弟媳的婆婆！

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小梅婆婆领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向小梅的病房走去。

完了，这下瞒不住了。

我慌忙向小梅病房跑去，半路差点绊倒，一位老大爷扶了我一把。等我赶到病房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的哭声了。

病房门敞开着，小梅婆婆站在床前，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小梅缩在被子里，脸色煞白。床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装束应该是小梅的哥哥从南方赶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小梅婆婆边抹泪边说，“得这种病也不告诉家里人，要不是村里王婶经过医院看见你二嫂进出，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原来是这样。我在村口早市买过青菜，被人看见了。那阵子我天天往医院跑，早晚各一趟，村里人肯定起疑心了。

小梅的哥哥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个子高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活的人。此刻他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嫂子，”他见我进来，大步向我走来，“谢谢你照顾我妹妹。我…我不知道她病得这么重。”

我摇摇头：“小梅不想让家里担心，她知道你们都不容易。”

他眼睛发红：“可她自己也不容易啊。”

小梅突然哭出声来：“哥，我不想拖累你们，我知道你手头紧…我想着等好一点再告诉你们…”

小梅哥哥走到病床前，蹲下身来握住妹妹的手：“傻丫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是我亲妹妹啊。”

我默默退到了门口。这是他们家的事，我这个外人不该多插嘴。

正想悄悄离开，肩膀却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小梅婆婆。

“王嫂子，”她声音哽咽，“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她到了走廊拐角处的窗台边。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叶子上积了一层薄灰，看样子好久没人照料了。

小梅婆婆突然就跪下了。

“婶子！”我吓一跳，赶紧去扶她，“这是干什么啊！”

“王嫂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泪直流，“要不是你，我闺女怕是撑不到今天了。”

我慌了：“快起来，这话说的，应该的，应该的！”

周围路过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有护士皱着眉头走近：“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小梅婆婆扶起来，拉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我都知道了，”她抽泣着说，“小梅一直不告诉家里人，是你每天送饭，陪她看病，还帮她垫了医药费…”

我摆摆手：“举手之劳，小梅是我弟媳，自家人。”

“自家人？”小梅婆婆苦笑了一下，“现在这社会，亲兄弟都能为了一块地皮反目，你跟小梅连血缘关系都没有，还这么照顾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在我心里，小梅早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了。

记得六年前她刚嫁到我们村，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却嫁给了我那个木讷的弟弟。婚后小梅勤快能干，对我弟弟体贴，对我老母亲孝顺，村里人都夸她。

去年我弟弟去外地工作，说是能挣更多钱，给小梅买套县城的房子。小梅一个人在村里过，白天在镇上超市上班，下班后还要照顾家里的老母亲。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过得去。

谁知道今年初，小梅突然查出了病。刚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胃病，吃了些药没当回事。后来越来越严重，住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陪着她，看见她拿着报告单，默默地流泪。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每天往医院跑。小梅坚持不让我告诉她娘家人，也不让我通知正在外地的弟弟。她说：“他好不容易找到个高薪工作，要是知道我病了，肯定会辞工回来，到时候钱没挣到，还耽误了工作…”

我答应了她，陪她一起瞒着所有人。

“王嫂子，听小梅说，你还偷偷去问医生她的病情，医生说…说可能要做好最坏打算…”小梅婆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赶紧摇头：“医生哪有这么说，他说小梅的病是能治的，只是需要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这话有几分可信，但此刻也只能这么安慰她。

“昨天医生跟我说了实话，”小梅婆婆低声道，“小梅的病已经扩散了…最多再撑三个月…”

我心里一沉。其实我早就从医生那里听说了病情，只是一直不敢告诉小梅。每天看着她忍受痛苦，还要装作乐观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

“那…我弟弟知道了吗？”我问。

小梅婆婆点点头：“小梅哥哥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了，他明天就能赶回来。”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了，我看见李嫂探头探脑地张望，估计是想看热闹。医院的广播里响起护士呼叫医生的声音，混杂着推车轮子的咯吱声。

“王嫂子，”小梅婆婆又抓住我的手，“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小梅…她可能时日不多了，我想让她最后这段日子过得开心点。她一直惦记着你们家那块地，说是想种些花草树木…”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家祖上留下一块靠山的地，虽然种不了庄稼，但风景不错。小梅常说要是能在那里盖个小木屋，种些花，该多好。

“那块地是我们家的，但也是小梅的。”我毫不犹豫地说，“等她出院，我就让我弟弟帮她在那里搭个凉亭，种上她喜欢的花。”

小梅婆婆握着我的手，眼泪又下来了：“王嫂子，你真是个好人啊…”

“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在我心里回荡。是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情比金坚啊。

回到病房，小梅正和她哥哥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虽然虚弱，但却很温暖。

“嫂子，”她朝我招手，“你看，我哥从南方给我带了好多补品，说是能补血的。”

床头柜上堆满了各种保健品和补品，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小梅哥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浅粉色的连衣裙：“小梅以前总说想要这种裙子…我在广州的商场里看到，就买了。”

小梅轻轻抚摸着裙子的面料，眼里闪着光：“好漂亮啊…”

“等你好些了，就穿上它，我带你去拍照。”小梅哥哥说。

我看着他们兄妹俩，心里既欣慰又酸楚。小梅哥哥还不知道医生的诊断结果，他还以为妹妹能好起来…

晚上七点多，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小梅拉住我的手：“嫂子，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

“说啥呢，应该的。”我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出了医院大门，天已经黑了。路灯下，一对老夫妻并肩而行，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医院标志的塑料袋，大概是刚取完药。看他们互相搀扶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我骑上电动车，才发现电瓶已经没电了。推着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四十多天，我几乎每天两趟医院，操持家务，还要应付村里人的打听。

走到半路，手机响了。是我弟弟老杨。

“姐，我明天到家。”他声音哽咽，“小梅…小梅她到底怎么样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起白天小梅婆婆告诉我的诊断结果，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姐？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弟弟着急地问。

“她很想你，”我抹了抹眼泪，努力稳住声音，“她很坚强，一直在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我继续推着车子走。路过村口的小卖部，老板娘叫住我：“王嫂子，听说你弟媳妇病得不轻啊？”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你这阵子天天往医院跑，辛苦了，”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

接过水瓶，我忽然意识到村里人早就知道小梅的事了，只是没人说破而已。他们默默地关注着，关心着。

回到家，刚推开门，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旁边有张纸条：“听说你天天照顾弟媳，肯定没空做饭，这是我做的糖醋排骨和青菜，趁热吃。——隔壁张嫂”

我愣在那里，眼泪又涌了出来。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大爱。虽然生活不易，但只要我们互相关照，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刚走到医院门口，就接到小梅的电话。

“嫂子，我老公回来了！”她的声音难掩兴奋，“他说要带我出院，去我们以前说的那块地上住几天…”

我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好啊，”我笑着说，“我这就去帮你们收拾东西。”

那块山地，如今已是初夏，野花盛开，蝴蝶飞舞。小梅虽然时日不多，但至少可以在最美的风景里，和最爱的人一起，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怎样面对。就像小梅选择了坚强，我选择了陪伴，弟弟选择了回来。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