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门口的女接待员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在除夕前两天来办入住手续。
我站在养老院的大门前,纸袋里装着全部家当。
"您好,我想入住。"我掏出提前备好的五万块钱,"这是定金。"
站在门口的女接待员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在除夕前两天来办入住手续。
人到晚年,本该安享天伦之乐,而我却在六十八岁这年,选择了养老院作为归宿。
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几位老人正围在一起打太极,腰板挺得笔直。
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六,我早早起床准备年货。
厨房里,姜蒜的辛辣味儿刺激着鼻腔,案板上摆着待剁的猪肉。
老式收音机里传来《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是我和老贺常听的歌,每当这首歌响起,我就想起八十年代我们一起下乡锄地的情景。
油烟机嗡嗡作响,我手里的菜刀起起落落,切肉的声音富有节奏感,那是我做了一辈子的家务活练就的本领。
"妈,这些菜别放那么多盐了,现在讲究低盐饮食。"小儿媳小周踩着拖鞋进来,皱着眉头看我手里的调料罐。
她是个八零后,大学毕业后在外企上班,总是穿着时髦的衣服,说着我半懂不懂的词儿。
"我这手艺是你爸爸最爱的。"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手上的青筋却突兀地凸起。
老贺生前最爱我做的红烧肉,总说没有哪家饭店能比得上我的手艺。
"那是老一辈的口味,现在讲究健康。"小周拿走我手里的盐罐,"我来做吧,您歇着。"
窗外,广播喇叭里正播放着《难忘今宵》的旋律,那是每年春节必放的歌曲,熟悉得我闭着眼睛都能跟着哼唱。
这一句"您歇着",仿佛一把无形的锤子,将我敲打得支离破碎。
自从老贺去世,我就成了三个孩子轮流"照顾"的对象。
所谓照顾,不过是让我在他们家做饭、看孩子、收拾屋子罢了。
"妈,您看着点火,我去接孩子。"大女儿春花套上羽绒服匆匆出门,留下我一个人照看满灶台的菜。
"李奶奶,您能帮我检查一下作业吗?"二儿子家的孙子小明拿着作业本跑来,眼睛亮晶晶的。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擦手去看他的作业本,心里又是欣慰又是疲惫。
饭桌上,大女儿春花数落着二儿子家的不是:"妈都住你家三个月了,该轮到我家了。"
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扫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一件需要轮流保管的古董。
二儿子小庆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妈在我家挺好的,对吧妈?"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仿佛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
我沉默着喝汤,碗里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老贺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的话:"老伴,别成为孩子们的负担。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老贺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脸色蜡黄。
他的手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握住我的手时,却还是那么有力。
"咱们一辈子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现在该享清福了。"老贺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清晰,"别把自己变成孩子的拐棍,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那时我只是点头,并不真正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如今,坐在儿子家的饭桌前,看着三个孩子为了"照顾"我而争吵,我终于懂了。
"妈,您想去哪家过年呀?"小女儿秋雨问我,她是最贴心的一个,总能察觉我的情绪变化。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的家,现在在哪里呢?
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去银行取了存折上的钱,一分为三装进红包,又拿了一个旧皮箱,装上几件换洗衣服和老贺的照片。
照片是七十年代初拍的,泛黄的相纸上,我们站在厂区门口,他穿着蓝色工装,我穿着花布衣裳,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时候,我们刚刚被分配到同一个纺织厂,憧憬着美好未来。
银行大厅里人来人往,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办完业务。
柜台后的小姑娘看我取了不少钱,特意叮嘱我:"大妈,您拿好,现在骗子多。"
我点点头,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内兜里,捂得紧紧的。
这笔钱是我和老贺一辈子的积蓄,不多,但足够我在养老院住上几年了。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了以前和老贺常去的小公园。
公园里的石凳上坐着几对老夫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
我驻足看了一会儿,心里又酸又涩。
"老李,您这是要出门啊?"邻居老赵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两斤刚从市场买回的豆腐。
他是我的老邻居了,从七十年代就住在一个院子里,退休前是自行车厂的技术员。
"这不过年了嘛,给您送点豆腐,咱们老邻居了。"老赵放下豆腐,眼睛却盯着我的皮箱。
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毛衣,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老赵,我准备搬去养老院住。"我轻声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赵愣住了,随后坐到我对面的藤椅上:"怎么想起来去那儿了?"
藤椅发出吱呀的声响,那是老贺六十岁生日时候,孩子们一起送的礼物。
灶台上的水壶开始呜呜作响,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给老赵倒了杯茶,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这房子给孩子们留着吧,他们需要。我一个人,去养老院挺好。"我故作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老赵摇摇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理解的光芒:"我跟你不一样,我选择一个人过。儿女常来看我,我也有我的自由。"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表情,那是经历过苦难后的淡然。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我女儿写给我的,每周日必来看我,带着外孙。你再考虑考虑。"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爸,周日见,带着团团一起来。"
看着这张纸条,我突然有些羡慕老赵。
他的孩子懂得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安置的"老人"。
送走老赵,我独自去了城东的幸福颐养院。
那是一栋三层小楼,红砖外墙,周围种着几棵银杏树,树叶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院子里有几位老人正在散步,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凄凉。
大门口挂着一个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几个大字,笔力遒劲。
"李阿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一看,是以前厂里的会计王姐。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戴着一顶毛线帽,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
"您也来看养老院啊?"王姐笑着走近,她比我大两岁,却精神矍铄。
当年在纺织厂,她是出了名的女强人,退休前已经当到了财务科长,大家都敬她三分。
"我住这儿三年了,自在得很。"王姐挽着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满足,"咱们厂里老姐妹有五六个都在这住呢,每天打打牌,跳跳舞,比在家里当保姆强多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的枷锁。
王姐带我参观了养老院的环境,干净整洁的房间、设施齐全的活动室、专业的医护人员,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这里的伙食比家里还好呢,"王姐指着餐厅的菜单说,"每天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周末还加餐呢。"
我站在餐厅门口,望着里面整齐的桌椅和墙上的营养食谱,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人把你当老古董,"王姐拍拍我的肩膀,"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有尊严地生活。"
尊严,这个字眼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我在子女家中渐渐失去的,正是这种尊严。
我跟院长谈好了入住事宜,交了定金,预约了大年初五入住。
走出养老院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雪,雪花轻轻地落在我的围巾上,很快就融化了。
我站在雪中,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大年三十那天,我把三个红包分别交给三个孩子,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着春晚的彩排节目,欢快的音乐和笑声形成了与此刻气氛的强烈对比。
"妈,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对您不好吗?"大女儿春花声音哽咽,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春花从小就是个爱哭鼻子的,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是这脾气。
"您太任性了!"二儿子小庆拍着桌子,脸憋得通红,"您这是嫌弃我们吗?"
小庆性子急,像极了年轻时的老贺,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您去那种地方干什么?那不是死气沉沉的吗?"小儿媳小周也跟着说,眼神里带着一丝嫌弃。
只有小女儿秋雨,静静地看着我说:"妈,您是认真的吗?"
她一向最懂我,从小就是。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养老院的入住单:"我已经交了定金。"
纸上盖着鲜红的公章,那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妈,您想过没有,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春花的眼泪掉下来,"会说我们不孝顺,会说我们不管您。"
这话里透着的,是多少传统观念的束缚啊。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轻声说,"我只在乎自己怎么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春晚的欢声笑语。
我看着墙上老贺的照片,仿佛看到他赞许的目光。
照片里的他,正穿着那件蓝色的中山装,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为我的决定而欣慰。
"我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为你们爸爸,为你们,"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力量,"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那天晚上,我们还是一起吃了年夜饭,气氛却不如往年那么热闹。
孩子们各怀心事,我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初五那天,小女儿秋雨送我去了养老院。
一路上,她问了我很多问题:为什么要去养老院?是不是真的不想和他们住了?在那里会不会孤单?
我只是笑着回答:"妈妈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秋雨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不理解我的决定,但她选择尊重。
养老院的生活比想象中丰富。
我认识了许多和我年纪相仿的老人,有退休教师、医生、工人……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智慧。
王姐组织了一个读书会,我成了常客。
每周二下午,我们聚在一起,读鲁迅、读朱自清、读余华。
那些文字像一把火,温暖着我们的晚年。
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看老电影,《牧马人》、《城南旧事》、《小花》……那些陪伴我们走过青春岁月的影像,在这里重新焕发生机。
"李阿姨,您的针线活真好,"养老院的护工小林看着我缝的布老虎,赞叹不已,"您能教教我吗?"
这是我年轻时的拿手好戏,曾经给三个孩子都缝过虎头鞋、虎头帽。
在孩子们家里,这些"老古董"技艺没人稀罕,在这里却成了宝贝。
我开始教院里的年轻护工缝纫,教他们绣花,也教一些想学的老姐妹。
渐渐地,我有了自己的"粉丝团",大家都说我手艺好,人也和气。
这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让我找回了年轻时的自信。
"李阿姨,您儿女来看您了。"一天下午,我正在教大家绣花,护工小张来喊我。
客厅里,三个孩子都来了,还带着孙子孙女。
看到我,大女儿春花欲言又止,眼圈又红了。
"妈,您瘦了。"二儿子小庆说,语气里有一丝愧疚。
"没有啊,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我笑着说,领他们参观我的房间。
简单的单人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窗台上放着一盆我新养的吊兰,绿意盎然。
墙上贴着老贺的照片,床头柜上放着我们一家的合影。
"妈,您在这里真的习惯吗?"小女儿秋雨关切地问。
"比想象中好多了,"我真诚地回答,"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活动,我很充实。"
我带他们去了活动室,正好遇到王姐和几位老人在排练节目。
"这是我们要在元宵节表演的舞蹈,《映山红》,"我介绍道,"我是领舞呢。"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妈,您跳舞?"大女儿春花不敢相信。
"年轻时就会,只是这些年没机会跳了,"我笑着说,"现在捡起来了。"
那天,孩子们在养老院吃了晚饭才离开。
临走时,小女儿秋雨悄悄拉着我的手说:"妈,对不起,我们以前没有理解您。"
我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妈妈不怪你们,妈妈只是想活出自己。"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院子里贴上了新春联。
我已经在养老院住了快一年,和这里的环境、人完全融为一体了。
我和王姐成了"黄金搭档",组织了不少活动,大家都亲切地叫我"李大姐"。
过年前,院长专门找我谈话,说要请我当院里的文艺组长,负责组织老人们的文娱活动。
"您在这方面有天赋,"院长说,"大家都很喜欢您。"
这份认可,让我倍感欣慰。
我正在整理书架,听见护工喊我:"李阿姨,您的家人来了。"
门外,三个孩子带着孙辈站在那里,手里提着水果和年糕。
和去年不同,这次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小女儿秋雨走上前,轻轻抱住我:"妈,新年好。"
大女儿春花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妈,这是我们给您买的新衣服,您试试合不合身。"
二儿子小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妈,您看起来气色真好,比在我们家那会儿精神多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亲情不是捆绑,而是相互尊重的牵挂。
我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
"来,尝尝我做的饺子。"我笑着招呼他们进屋,"今年我学会了新的包法,王姐教的。"
屋子里很快充满了欢声笑语,就像从前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安排的老人,而是这个家的主人。
孙子小明靠在我身边,好奇地翻着我的相册:"奶奶,这是谁啊?"
那是一张我和老贺年轻时的合影,背景是天安门广场,我们穿着最好的衣服,笑得那么灿烂。
"那是你爷爷和我,年轻的时候。"我轻声回答,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爷爷去哪里了?"小明天真地问。
"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一直看着我们。"我抚摸着照片,仿佛能感受到老贺的存在。
窗外,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雪地里散步,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发光,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银子。
我站在窗前,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心里充满了平静与满足。
这不是我预想中的晚年生活,却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我不再是谁的附属品,而是完整的自己。
老贺说得对,人生苦短,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而我,终于做到了。
来源:面朝阳光dy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