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奶奶,我觉得你在我家就像个保姆一样,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呢?"小彤那天在饭桌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奶奶,我觉得你在我家就像个保姆一样,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呢?"小彤那天在饭桌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坐在那里,手中的搪瓷碗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
厨房里饭菜的香气还在弥漫,窗外的柳树在风中轻轻摇晃,一切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不同。
那是1992年的春天,我在儿子家已经住了三年,帮着带孙女小彤。
我是从河南确山县农村来的,在那个年代,进城帮儿子带孩子是很多农村老人的选择。
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城一家国企,儿媳妇也是大学生,在银行上班。
他们刚结婚不久,小彤就出生了。
那时候单位分的房子,虽说只有四十多平米,但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错了。
我还记得儿子电话里的声音,那是用公用电话打来的:"妈,我和小芳都要上班,没人照顾孩子,您能不能来帮忙带带?"
我二话没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一个蓝白条纹的尼龙编织袋,里面装着几件老棉袄和花布衣裳,就上了火车。
乡下的日子过得清苦却自在。
我和老柱子种着几亩地,闲时跟村里人唠嗑,听着村口大喇叭里的新闻广播,晚上全村人一起看露天电影,日子虽然简单,但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那年春节刚过,老柱子送我上火车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媳妇,你也不容易,去了城里可别太牵挂家里,把自己照顾好。"
他眼圈红红的,硬是没掉眼泪。
来到城里,我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小盒子,儿子家那间狭小的居室成了我的全部世界。
一进门,就是一股城里人家特有的气味——洗衣粉、地板蜡和饭菜香混在一起。
儿媳妇把他们次卧让给了我,自己和儿子睡在客厅的折叠床上。
"妈,您别嫌弃,等分了大房子,您就有自己的屋子了。"儿子看着我,眼里满是歉意。
每天早上四点半,我就得起床。
先在楼道里的水房排队接水,然后烧水,准备早饭。
那时候还是用煤球炉子,生火的活儿得我干,黑烟呛得眼泪直流,但我从不叫苦。
儿子和儿媳五点多就要起床,他们单位远,赶早班车要走得早。
送走他们,就开始照顾小彤。
喂饭、换尿布、哄睡觉,一天到晚围着这个小人儿转。
小彤生下来有些黄疸,医生说得经常晒太阳。
我就抱着她坐在楼下的水泥地上,仰着小脸接受阳光的洗礼。
院子里其他老人看见了,都围过来。
"哟,这孩子长得真俊,像她妈!"隔壁单元的李大娘说。
"我看像她爸爸,眼睛那么有神。"另一位王婶子插嘴。
我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这是我的小孙女,叫小彤。"我骄傲地介绍,"她爸爸在化工厂上班,她妈妈在银行。"
日子就在这样的闲话家常中慢慢过去。
小彤渐渐长大,我的活儿也没见少。
洗衣做饭、带孩子上学放学,还要收拾屋子。
城里的日子跟乡下不一样,处处讲究。
儿媳妇小芳是个爱干净的人,地板要一天拖两遍,厨房的油烟机每周都要擦。
我干得手上的老茧都磨平了,换上了一层城里人的细皮嫩肉。
腰疼的老毛病也犯了,但不敢声张。
我怕儿子儿媳担心,更怕他们嫌我没用。
院子里的老人都羡慕我住在儿子家里。
"翠花,你儿子孝顺,把你接城里来住,多享福啊!"隔壁栋的张婶子每次见我都这么说。
我只是笑笑:"哪里是享福,是来伺候人的。"
心里却默默骄傲,是啊,我儿子有出息,把我接来城里了。
但城里的生活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晚上电视里放《渴望》,我看得入迷,儿媳妇却总是换到新闻联播。
"妈,您不能老看这些,多看看新闻,了解国家大事。"她说这话时语气温和,但我总觉得委屈。
在老家,电视机虽然是黑白的,但看什么都是我说了算。
饮食上也有不适应,他们喜欢吃清淡的,我做的家乡菜总是被嫌弃太油太咸。
"妈,现在讲究健康饮食,少油少盐。"小芳总是这么提醒我。
我只好慢慢改变自己的做饭方式,但总觉得差了点滋味。
儿子工作忙,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陪我说话。
儿媳妇虽然对我客气,但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她讲的那些工作上的事,我听不懂;我想说的乡下趣事,她又不感兴趣。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中有苦涩,忙碌里带着孤单。
我常常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想着家里的老柱子和那片熟悉的田地。
想家的时候,我会偷偷掉眼泪,但从不让儿子儿媳看见。
有次去小区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老柱子打电话,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好不容易接通了,却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咳嗽得厉害。
"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我急得直跺脚。
"没事,就是着凉了。"老柱子嘴硬,但我知道他肯定是病了。
"你自己在家怎么照顾自己?要不我回去看看?"我着急地问。
"别回来,好好在城里照顾孙子。咱们农村人,不就指望下一代过得好点吗?再说了,隔壁老王家的媳妇儿给我送了点药,没大事。"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哭了好一阵子。
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小区里的李大娘。
"翠花,哭啥呢?是不是儿媳妇欺负你了?"她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不是,就是想家了。"
李大娘拍拍我的肩膀:"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老太太,离开老家来城里伺候儿孙,谁不是舍小家为大家?可谁又懂咱们的心呢?"
小彤五岁的时候,老柱子得了一场病。
村里人来电话说情况不太好,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儿子儿媳都忙,谁来照顾小彤呢?
我从卖早点的阿姨那里借了几十块钱,想买火车票回去看看。
"妈,您别急,我托人给爸捎了些好药,等周末我送您回去。"儿子安慰我。
可我心里明白,他们的工作可不是说请假就能请的。
最后只能硬着心肠,让老柱子一个人挺过来。
后来老柱子病好了,但我心里的愧疚一直没消。
"妈,等小彤上了小学,您就轻松了。"儿子常这么安慰我。
可真等小彤上了小学,我发现自己的活儿一点没少。
早上还是要早起做饭,然后送小彤上学。
白天打扫卫生,洗衣服,去市场买菜。
下午接小彤放学,给她做点心,辅导作业。
晚上还要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我不识字,小彤的作业我帮不上忙。
但我总是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作业,递水果,削铅笔。
有时候会被她嫌弃:"奶奶,你别站在这里,影响我思考。"
我就悄悄退出去,站在门外看着她。
小彤的老师有次家访,看到我在一旁削苹果,问:"这位是小彤的奶奶吧?"
我点点头,有些局促不安。
"小彤在学校表现很好,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大,不懂得尊重他人。家长要注意引导。"老师看着我说。
我支支吾吾答应着,心里发虚,怕自己没教好孩子,给儿子儿媳丢脸。
儿媳妇小芳对我挺好,从不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我能感觉到,她有时候嫌我土气。
有一次她朋友来家里,我端茶倒水的时候,听见她朋友小声说:"阿姨普通话说得不太好啊。"
小芳笑笑没接话,但我看见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尴尬。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回老家。
"孩子上学了,不用我整天照顾了,我想回去看看你爸。"我对儿子说。
儿子急了:"妈,您这是怎么了?小彤还小呢,我和小芳工作那么忙,没您帮忙怎么行?再说了,村里有啥好的,您在这里住着多舒服。"
舒服吗?我住的是厨房改的小间,放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柜子,转身都费劲。
但我没说什么,点点头继续留了下来。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过去。
我在城里待得越久,就越不习惯农村的生活。
回去过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适应那里的节奏。
夜晚太安静,早上鸡叫得太早,厕所又脏又臭。
老柱子抱怨说我变了,成了城里人。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住了几年城里吗?摆什么架子!"他有一次生气地说。
我也生气:"你懂什么!我在城里不是享福,是伺候人!伺候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吵完架,我们都后悔。
他拉着我的手说:"翠花,回来吧,咱们一起过日子。"
我摇摇头:"孩子还小,我得再帮几年。"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已经被两个世界撕裂。
在城里,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乡下老太太;在乡下,我又成了半个城里人。
我像是站在两条船中间,哪边都不是我的归宿。
有时我会从柜子底下翻出那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我和老柱子的结婚照,还有儿子小时候的照片。
看着那张照片中自信的年轻女人,我有时会恍惚:那还是我吗?
那个在田间地头能挑百十斤粮食,敢跟生产队长据理力争的泼辣女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小心翼翼的老太太?
有一次我和小彤去公园,遇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听口音也是河南人。
我忍不住用家乡话跟他搭讪:"老乡,你是俺们确山的吧?"
他眼睛一亮:"是啊,老姐姐也是?"
我们聊起了家乡的变化,他说现在村里通了电话,有的人家还装了抽水马桶。
我听得热泪盈眶,那一刻,我多想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啊。
小彤八岁那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
老柱子也来了城里,我们挤在那个小屋子里,过了个热闹年。
我特意做了一桌家乡菜,包括老柱子最爱吃的红烧肉和扣肉。
"这才是过年的味道啊!"老柱子吃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夸我手艺没丢。
儿子给老柱子买了一条好烟,儿媳妇给我买了一件羊毛衫。
小彤还给我们画了一幅全家福,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她很用心。
那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饭,我正在收拾碗筷。
小彤忽然冒出那句话:"奶奶,我觉得你在我家就像个保姆一样,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呢?"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小彤!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儿子厉声呵斥。
"我只是觉得奶奶总是做家务,像电视里的保姆阿姨一样。"小彤低着头嘟囔。
"去!立刻向奶奶道歉!"儿子脸都气红了。
小芳也惊讶地看着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放下碗筷,强忍着眼泪:"没事,孩子不懂事。"
老柱子听见了,脸色变得很难看,但没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餐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在农村,男人是不做这些家务活的。
晚上,老柱子轻声问我:"媳妇,城里的日子,过得开心吗?"
我没回答,只是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眼泪湿了他的衣襟。
他拍拍我的手:"明白了,不用说了。"
我独自一人躺在那张窄小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路灯照进来,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影子,不属于这个家,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想起了柜子里那个一直舍不得戴的玉镯子,那是我出嫁时娘家人给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当宝贝似的藏着,舍不得戴。
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藏起来才珍贵,而是要在对的时候拿出来享用。
人生也是如此,我们总以为为了孩子牺牲自己是值得的,可到头来,却发现失去的是自己的一生。
夜里我起来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把那个玉镯子也戴在了手上。
天还没亮,我就悄悄叫醒了老柱子:"咱们回家吧。"
老柱子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点点头收拾东西。
我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儿子,奶奶年纪大了,想回老家休息一阵子。小彤长大了,不用我整天看着。你和小芳工作忙,我理解。我和你爸先回去了,你们有空就回来看看。"
写完,我把那张小彤画的全家福折起来,塞进了衣兜里。
我们在黎明的寒风中站在公交车站,老柱子握着我的手,粗糙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久违的安心。
"媳妇,咱回家。"他轻声说。
车站的早点摊已经开始忙活,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的香味飘过来,让我想起了村里的早晨。
天色渐亮,我看见东方那一抹鱼肚白,心里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儿子发现我们走了,立刻打来电话。
他声音哽咽:"妈,您怎么说走就走啊?"
"儿子,你们忙,我和你爸先回去了。家里的地还等着种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是不是因为小彤说的话?她还小,不懂事啊!"
"跟那没关系。我在城里待久了,想家了。"
小芳也接过电话:"妈,您别走啊。小彤那是胡说八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孩子嘴没遮拦,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火车上人很多,大多是外出务工的人。
一位年轻媳妇抱着孩子,正在喂奶,她看起来很疲惫。
我给她让了座位,她感激地看着我:"谢谢大娘。"
"不客气,我看你和我儿媳妇差不多大。孩子多大了?"我问。
"刚满周岁,我带他去城里看他爸爸。"年轻媳妇说,"他爸爸在城里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感到一种奇怪的连接,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儿子还小,老柱子去县城打工,我在家带孩子种地,盼着他每个月能寄回一点钱。
现在,轮到我们这一代老人进城"打工"了,只不过是照顾孙辈的工作。
火车在乡间的田野上奔驰,我看见窗外是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心里涌上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生活了八年的小区,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回到村里,好多人都说我傻。
"城里多好啊,吃现成的,住现成的,你回来干嘛?"村口的李大娘问我。
"就是,人家闺女在城里享福,你倒好,自己跑回来受罪。"王婶也附和。
甚至连村支书的老婆都来劝我:"翠花,你这是何必呢?农村多苦啊,城里日子多舒坦。"
我笑笑没说话。
她们哪里明白,在城里,我不是去享福,而是去付出。
那里没有我的根,也没有我的魂。
刚回来的那段日子,适应得很艰难。
身体跟不上农活的节奏,夜里常常疼得睡不着觉。
但心里却踏实了,不用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老柱子对我很体贴,常常帮我分担家务。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在农村,男人是不下厨的。
"在城里学会了?"我笑着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不在家的这些年,也得自己照顾自己啊。再说了,你帮着照顾孙子那么多年,我总得帮衬着你点。"
我们一起收拾院子,把杂草拔净,又在窗台上种了几盆菊花。
老屋子重新粉刷,换上了新门窗。
日子虽然简单,但充满了烟火气息。
老柱子把我们以前睡的那张木床重新打磨了一遍,换上了厚实的棉被。
"这床,陪咱们过了三十多年了。"他抚摸着床沿说,"咱们第一天结婚,就是在这上面度过的。"
我红着脸打他:"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羞人的话。"
他笑着抱住我:"老了老了,就更得惜命疼人。"
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西下,听着鸟儿归巢,一起喝粗茶,聊家常,感觉找回了失落多年的平静。
老柱子从墙上取下了那把尘封多年的二胡,拉起了《二泉映月》。
那是他年轻时候最拿手的曲子,只是这些年没怎么碰过了。
音调有些走调,但那份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把我带回了年轻时代。
一个月后,儿子和小芳带着小彤回来看我们。
他们一下车,我就看到小彤手里抱着一个大布娃娃,那是我给她做的,没想到她还留着。
"妈,您还生气呢?"儿子一进门就问。
我摇摇头:"我没生气,就是想回来歇歇。"
小彤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走过去,抱了抱她:"奶奶的心肝,长高了啊。"
小彤忽然抱住我的腰,哭了起来:"奶奶,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老师讲了尊老爱幼的道理,我知道错了。"
我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奶奶不怪你。"
我带他们参观了我和老柱子收拾好的房子。
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我们放了一张石桌,夏天来了可以乘凉。
厨房里,我安装了一个简易水槽,不用再到井边挑水洗菜了。
老柱子甚至还用石块给我砌了个花坛,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草。
"这是大青果,甜得很!"我指着角落的果树对小彤说,"等夏天了,就能摘了吃。"
小彤眼睛亮亮的:"奶奶,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揉揉她的脑袋:"奶奶在这里很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吃饭的时候,儿子说:"妈,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我已经申请了大一点的房子,您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
我笑了笑:"儿子,我在这里挺好的。你爸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我得陪着他。你们工作忙,孩子上学也忙,不用总惦记我们。想了就回来看看,或者放假了接我们去城里住几天就行。"
小芳也劝我:"妈,您在城里住了那么多年,村里的条件这么差,您怎么习惯啊?"
我看了看窗外那片熟悉的土地:"人啊,到了一定年纪,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根那里去。城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地方。"
晚饭后,老柱子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米酒,跟儿子小酌。
"儿子,你妈不是因为小彤的话才回来的。"老柱子慢慢地说,"她是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城里的生活,不是她的生活。"
儿子低着头:"爸,我知道您和妈为我付出了很多。"
"没啥付出不付出的,都是应该的。"老柱子摆摆手,"但是儿子,你要记住,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你妈在这里能做自己,说自己的话,走自己的路,不用看别人脸色。"
那天晚上,我和小彤睡在一起。
她悄悄问我:"奶奶,你那天为什么哭着走?"
我想了想,回答:"因为奶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城里住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位置?"小彤困惑地问。
"就是能让你做真实的自己,不用伪装,不用害怕,能放松呼吸的地方。"我抚摸着她的脸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我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奶奶给你的礼物。"
小彤打开一看,是一个小石磨做的挂件:"这是什么?"
"这是奶奶小时候用过的石磨的一小块,我让你爷爷做成了挂件。"我轻声说,"它代表着奶奶的根,也是你的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你从哪里来。"
第二天,儿子他们要回城了。
临走前,小彤抱着我不放:"奶奶,我会想你的。"
"奶奶也会想你,但奶奶在这里很开心,你要好好学习,假期了就来看奶奶。"
望着他们离去的汽车,我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回到家,老柱子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我回来,咧嘴笑了:"想啥呢?"
"想咱们年轻那会儿,你追我的样子。"
"嘿,那时候我多精神啊!"他放下斧头,摸着花白的头发笑了,"记得那年秋收,我背着二胡去你家门口拉曲子,你爹拿扫帚撵我,我跑出十里地都没停。"
我扑哧一下笑了:"就你那点出息,二胡拉得跟杀猪似的,还好意思去。"
阳光照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我忽然觉得,这才是我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妈妈,谁的奶奶,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处处忍让,我就是我自己——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老柱子突然握住我的手:"翠花,谢谢你回来。"
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些年,我每天都担心你不会回来了,担心你习惯了城里的生活,会忘了我这个老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靠在他肩上:"傻老头子,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这辈子,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后来,儿子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我们一次。
小彤放假了也常常来村里住几天。
我教她插秧、摘菜、喂鸡,她教我认字、用手机。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这样的往来中渐渐缩短。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小彤已经上初中了。
那年夏天,她放暑假来村里,带来一个惊喜——她在学校参加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写的就是我的故事。
"《奶奶的选择》,"她骄傲地给我们念道,"我的奶奶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人,她为了照顾我,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
听着她稚嫩的声音讲述着我的故事,我眼眶湿润了。
原来,那个曾经不懂事的小女孩,已经能够理解我的付出和选择了。
有一次,小彤问我:"奶奶,你后悔当初去城里帮爸爸妈妈带我吗?"
我摇摇头:"不后悔。那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对你爸爸的爱。"
"那你后悔回来吗?"
我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笑了:"也不后悔。这是我找回自己的方式。"
城里的日子教会了我忍耐,乡下的生活让我明白了自在。
两种生活,两个世界,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在老了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住在哪里,而是心安在哪里。
槐花开的季节,我和老柱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飘落的花瓣,感受着岁月静好。
他忽然拉起我的手:"翠花,你回来了,我才觉得这日子又有了盼头。"
我握紧他粗糙的手掌,心里满是温暖:"是啊,回到自己的根那里,才能活出自己的模样。"
小彤一句无心的话,让我哭着连夜回了乡下。
当时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想来,却是一种解脱。
有时候,看似伤人的话,反而成了推开那扇门的钥匙,让我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回望这一生,我不再纠结那些得失,因为我已经拥有了最珍贵的东西——一个真实的自己,和一颗不再漂泊的心。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