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德忠,二十六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睡沙发吗?"妻子陈秀英终于开口问了这句憋了大半辈子的话。
沙发上的坚守
"陈德忠,二十六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睡沙发吗?"妻子陈秀英终于开口问了这句憋了大半辈子的话。
我愣住了,手中的人民日报差点掉在地上。
这话来得突然,却又似乎等了太久。
一九八零年春天,我与秀英结了婚。那年我二十六岁,她二十四岁,都是标准的适龄青年。
我在东郊的国营纺织厂当技术员,那时候是个令人羡慕的工作,每月工资四十六块八,比一般工人高出十多块。
秀英则在街道服装厂做缝纫工,手巧心灵,是厂里的先进生产者,墙上贴着她的大红喜报。
我们的新房是单位分的,只有十八平方米的一间小屋,却是我们的小天地。
结婚时,厂里送了一张木床,两个同事抬着走了五里地才送到。床不大,但对我和秀英来说已经足够。
我爹娘省吃俭用,给我们添置了一个柜子和一张茶几。岳父岳母则送了一张红色布艺沙发,是街上专门订做的,花了他们整整一百二十块钱。
"给闺女添的嫁妆,可不能寒酸。"岳父岳母红着脸说。
那沙发是我们最值钱的家当,坐上去软绵绵的,秀英每天都用抹布仔细擦拭,生怕沾了灰尘。
婚后的日子清贫却甜蜜。秀英手艺好,能用布头儿做出漂亮的窗帘和桌布。
我呢,下班后就学着收拾屋子,笨手笨脚地帮忙洗衣服,常常把她逗得直笑。
"德忠,你这样洗,衣服还不得跑掉?"她笑着从我手里接过搓板。
一九八三年,我们有了女儿小玲。那天,我抱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秀英坐月子期间,我学会了烧饭。虽然饭菜难吃得很,但秀英从不嫌弃,总说:"有人疼,吃啥都香。"
日子本该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温馨平淡,和和美美。可我却犯了男人最常犯的错误。
那是一九八四年初,厂里效益好,实行了承包制。我们这些工人每月除了固定工资,还有奖金和提成。
突然腰包鼓了起来,我们这些年轻人也有了闲钱,开始琢磨着怎么花。
车间的老王头先起的头,每天下班后就招呼三五好友去街角的小茶馆喝茶聊天。
"德忠,别总窝在家里,出来走走,跟兄弟们处处关系。"老王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原本推辞,可架不住他们天天相邀。一开始只是去喝茶,后来茶馆老板添了几张麻将桌,我们就开始打牌。
"小赌怡情嘛,一把五分钱,输了也不过几毛钱。"老王这样劝我。
起初确实如此,每周末小搓一把,赢了买几斤肉,输了也不心疼。秀英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可是渐渐地,我迷上了麻将桌上的那种感觉。一把接一把,一次比一次投入。
从五分一把涨到五角一把,再到一块钱一把。从周末打到工作日,从下午打到深夜。
"德忠,你瞧瞧几点了?"秀英常常站在门口,抱着熟睡的小玲,眼圈红红的。
"这不是赢了嘛,多挣点钱不好吗?"我总是这样搪塞她,从不告诉她输了多少。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输掉了好几个月的奖金。
记得那是一九八四年的冬至,北风呼啸,老王非说冬至打牌旺财,硬拉着我去了茶馆。
那晚我手气奇差,一直输到凌晨两点,最后连回家的公共汽车钱都没了,只好走路回家。
推开门,屋里黑着,只有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秀英,怎么睡这儿了?"我拍了拍她,以为她是等我等得睡着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以后我就睡这儿了。"
我当时以为她是一时赌气,没太当回事,自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秀英已经去上班了,床边放着热腾腾的稀飯和咸菜。我心想,她气消了。
可当晚,她又睡在了沙发上。
"秀英,别闹了,床上睡。"我轻声劝道。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她背对着我,语气冷得像窗外的冬风。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始终睡在那张红色的布艺沙发上。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
我当时仍以为她是跟我较劲,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二十六年。
日子还得过。秀英对家务和女儿的教育仍旧尽心尽力,做饭洗衣从不含糊。
只是每晚执拗地守着那张红沙发,与我成了同屋不同床的陌生人。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白天装作一切如常,晚上各自沉默。
小玲慢慢长大,察觉到了家里的异常。
"爹,娘为啥总睡沙发啊?"七岁的小玲问我。
"你娘说床太软,睡沙发对腰好。"我撒了个谎,心里却疼得很。
一九八七年,我因为一次醉酒,和茶馆老板起了冲突,被派出所拘留了三天。
等我回到家,发现家里干干净净,饭菜热热乎乎,却不见秀英和小玲的身影。
"他们去哪了?"我急忙问隔壁的李大娘。
"秀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说等你酒醒了再回来。"李大娘摇着头,眼里满是责备,"德忠啊,你可得收敛点,秀英多好的媳妇啊,你这样作贱她,不怕她哪天真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错得有多离谱。
那天晚上,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那张红色的沙发,第一次痛哭出声。
三天后,秀英带着小玲回来了。她神色如常,好像只是出门买了趟菜。
只是从那以后,我渐渐收敛了对麻将的迷恋,开始早点回家。虽然秀英仍然睡在沙发上,但家里的气氛慢慢缓和。
九十年代初,国企改革大潮席卷全国。我们厂开始裁员,不少老工友下了岗。
我因为技术过硬,勉强保住了工作,但工资降了一半。秀英所在的服装厂经营不善,彻底垮了。
"秀英,你别担心,我这边的工资虽然少了,但还能撑着。"我试图安慰她。
"德忠,我不是那种等着吃闲饭的人。"她淡淡地回答。
第二天,她就背着一大包自己缝制的小背心、手套和围巾去了市场,在十字路口摆起了小摊。
那几年,她风里来雨里去,肩膀上总是有一道深深的包带痕迹。
夏天,她顶着烈日;冬天,她踩着冰雪。回家时,脸上总是带着疲惫,却从不抱怨。
而我,看着她越来越沉默的背影,心里的愧疚像山一样压着。
小玲上初中那年,突发高烧不退。那晚,我们紧急把她送到医院。
"可能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观察。"医生说着开了一堆药,花掉了我们半个月的积蓄。
那三天里,我和秀英同时守在病床前,轮流照顾小玲。四目相对时,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德忠,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她说,声音里有很久没有的柔和。
"一起吧,咱们轮流。"我坚持道,"你也累了一天了。"
她没有再推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们肩并肩坐在长椅上,谁都没说话,却感到了久违的默契。
那三天里,我们同心协力,终于把小玲从危险中拉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我偷偷牵了一下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她没有抽开。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可是,回到家后,秀英又回到了那张红色的沙发上。沙发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但她依然固执地睡在那儿。
一九九七年,小玲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我和秀英高兴得不得了,可又犯了难。
"学费住宿费加起来,一年得三千多啊。"秀英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
"我去跟厂里借一部分,再找亲戚凑一部分。"我提议道。
"不行,借钱总是要还的。"秀英摇摇头,"我去服装厂做夜班,多挣点。"
"那不成,你白天摆摊已经够累了。"我坚决反对。
最后,我们商定由我去附近的建筑工地做小工,周末加班,多挣些钱贴补家用。
就这样,我开始了一天两份工作的生活。白天在厂里当技术员,晚上和周末去工地搬砖。
有一次,我从工地回来,已是深夜。浑身酸痛,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推开门,发现秀英还没睡,正在沙发上缝补我的旧衬衫。
"这么晚还不睡?"我脱下沾满灰尘的外套。
"给你做了点夜宵,在锅里。"她没抬头,只是继续手上的活计。
我去厨房端出了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有几片青菜。简单,却是我最爱的口味。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虽然我们同床异梦多年,但她从未真正放弃过这个家。
小玲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遇到了自己的爱人,成家立业。
二零零三年,我从纺织厂退了休,秀英也不再摆摊,我们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
虽然退休金不多,但日子过得还算舒适。我开始早起晨练,学着做饭,照顾家里的一切。
有时她睡着了,我会悄悄给她垫好被角,掖好被子。不知道她是否感觉到了,但沙发与床的距离,似乎不再那么遥远。
二零零五年春节,小玲带着女婿回来过年。饭桌上,女婿恭恭敬敬地叫我们爹娘,还给我们敬酒。
"爹,娘,我和建国明年打算要个孩子。"小玲红着脸告诉我们。
秀英眼睛一亮,捂着嘴笑了:"好啊,好啊!我早就盼着抱孙子了。"
那是我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开心的样子。
当晚,她睡在沙发上,我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屋子的距离,却感觉我们前所未有地靠近。
二零一零年冬天,小玲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胖小子。我和秀英赶到省城,看着襁褓中的小生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爹,娘,你们看他像不像爹年轻时候?"小玲笑着问。
秀英抱着孙子,眼里噙着泪花:"像,眼睛鼻子都像。"
那天夜里,我们住在小玲家的客房。临睡前,秀英突然开口问了那个问题:"陈德忠,二十六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睡沙发吗?"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认真地看着她。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在我眼里,她依然是那个二十多岁、穿着红色碎花褂子的姑娘。
我苦笑着摇头:"知道,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二十六年我欠你的太多。"
她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德忠,其实我不是不原谅你,只是怕一原谅,你就不珍惜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那天你喝得烂醉回家,嘴里还念叨着别的女人名字,我当时就想,这辈子再也不跟你睡一张床了。"她轻声说。
我愣住了,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什么名字?"我小心翼翼地问。
"春梅。"她说,眼里闪过一丝旧日的痛楚。
我恍然大悟。春梅是我初中时的同桌,也是我的初恋。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秀英,我对天发誓,这二十六年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急忙解释,"那天可能是喝多了说胡话,春梅是我初中同学,早就没联系了。"
她看着我急切解释的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知道,我后来打听过。"她说,"但那时候的气啊,就这么来了,再想消,怎么也消不下去。"
"那现在呢?"我试探着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二十六年了,气也该消了。"她轻声说。
那晚,六十岁的秀英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床上。她躺在我身边,既熟悉又陌生。
我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忽然觉得我们像是又回到了新婚那年。
"德忠,你抱抱我。"她低声说。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回巢的鸟。
"这些年,你很辛苦。"我轻声说。
"你也不容易。"她回答。
我们相视而笑,不用多言,彼此心里都明白。
第二天回家后,我们把那张陪伴了秀英二十六年的红色布艺沙发搬到了阳台上。
"舍不得扔,毕竟是我爹娘的心意。"秀英抚摸着已经褪色的布料,眼里含着泪光。
"以后它就是我们晒太阳的好地方。"我说,心里默默地感谢这张沙发,它见证了我们婚姻最艰难的二十六年。
如今,我和秀英都已过了古稀之年。每天早晚,我们都会坐在那张老沙发上,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孙子的趣事。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二十六年的隔阂。如今想来,既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成全。
那些年我们错过了相爱的时光,但却守住了相守的底线。
前几天,小玲来电话,说要带孙子回来住几天。
秀英高兴得像个小姑娘,忙着打扫房间,准备菜肴。晚上躺在床上,她悄悄握住我的手:"德忠,我们这辈子,值了。"
我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笑了。这一笑,是为自己终于等来了理解,更是为这份迟来却弥足珍贵的团圆。
人这一生啊,错过了爱,但只要不错过情,就还有救。我和秀英,用二十六年的时间,走完了从爱到情,再从情到爱的漫长旅程。
沙发上的坚守,成就了我们床上的余生。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