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叔,相处三个月了,你就这么怕我啊?"她轻轻拍打着我肩头,脸上挂着神秘的笑。
"大叔,相处三个月了,你就这么怕我啊?"她轻轻拍打着我肩头,脸上挂着神秘的笑。
那是1994年冬天,我32岁,刚从国企下岗,在城郊开了间小修理铺。
单位里热心的刘师傅非要给我介绍对象,说是他表妹家邻居的女儿,在新开的星光大酒店当服务员,叫林小红。
我原本不想去的。
下岗那阵子,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八月份厂里一纸通知,说是效益不好,要精简人员,我这个修理工连同车间另外七个人都在下岗名单里。
十五年啊,从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干到三十二岁,两鬓都冒出了点点白发,说没就没了。
离开时,车间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说:"老赵,别灰心,你手艺好,出去照样能混口饭吃。"
可那又怎么样呢?
大国企的铁饭碗碎了,心里那股子底气也跟着没了。
虽然修理铺的日子还过得去,可比起原来在齿轮厂的工作来说,总觉得少了几分稳当。
每天早上推开铺子的卷闸门,总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怕哪天客人就不来了。
刘师傅说话像钉子,一旦定了主意,就非要见到做成不可。
"老赵,人家姑娘也不小了,二十七八了,你俩年龄差不多,都是实在人,肯定合适。"刘师傅拍着胸脯保证,那架势好像他已经把婚事定下来了似的。
那天,我特意穿了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还喷了点刘师傅送的"蜜蜂牌"须后水,那味道刺鼻得很,直呛得我喷嚏连连。
我还专门去了趟国营理发店,理了个"工人式"平头,显得利落精神些。
见面地点定在火车站对面的北海公园,说是好认人。
我到得早,在公园门口来回踱步,手插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都冻得发麻。
公园门口的大喇叭正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刘晓庆扮演的刘慧芳那句"今天是个好日子"随风飘散。
那年冬天格外冷,北风刮得人直缩脖子,鼻尖冻得发红。
约好两点,我看表已经两点二十了,心想这姑娘怕是不会来了。
正准备离开,远处走来一个戴红围巾的女子。
她穿着件米色风衣,步子轻快,眼睛一转一转地打量着周围。
那条红围巾特别显眼,像是一团在寒风中跳动的火焰。
看见我这身打扮,她径直走了过来,红围巾在风中飘扬,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您是赵师傅吧?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声音清脆,一点不像害羞的样子,伸手就要跟我握手,看得出是在酒店工作的人,举止大方。
我有些拘谨地点点头:"林...小姐?"
"叫我小红就行,这外面冷死了,您都等多久了?"她搓着手说,呵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
"没多久,刚到。"我撒了个谎,不想让她难堪。
"走吧,这鬼天气,咱们找地方坐坐。"她眨眨眼睛,鼻尖冻得通红,显得格外俏皮。
我提议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喝杯热茶,那是我常去的地方,一毛钱一杯,能续水。
她却摇头:"那地方老气横秋的,茶水都是大缸子舀的,不卫生。"
她扬起下巴,指着不远处一栋新建的楼房:"咱们去新开的美食城吧,那边暖和,东西也好吃。"
美食城是市里新开的消费场所,听说价格不菲,一顿饭得十几块,相当于我两天的工资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男子汉嘛,相亲时总得大方点,再说了,总不能在第一次见面就露怯。
一进美食城,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冻僵的脸颊发烫。
服务员领我们到靠窗的位子,铺着雪白的台布,摆着崭新的餐具,墙上还挂着彩电,正播放着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
服务员递上菜单,上面的价格让我暗暗咋舌——一份宫保鸡丁八块钱,糖醋里脊九块,红烧排骨十二块,比我厂里食堂贵了至少十倍!
林小红毫不客气地点了几样菜,又要了瓶"红塔山"。
看到她熟练地点烟,我一愣。
只见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烟盒底部,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推给我。
我摆摆手,她撇撇嘴,自顾自点着了,那架势,比车间里的老师傅还熟练。
她吐出一口烟圈,目光灵动地看着我:"赵师傅,刘叔说你是机修高手,在齿轮厂干了多少年?"
"十五年。"我有些不自在,"现在下岗了,自己开了个修理铺。"
"下岗怎么了?现在谁不下岗?我们酒店经理以前还是什么局的副处长呢,不也转业了。"她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有能耐的照样吃香。"她叼着烟说,"我看你就是太死板了,得学会变通。"
"人家小刘说你手艺好,一个月能挣多少?"
她这问题问得太直接,在我们那个年代,问收入是很忌讳的事情。
但她似乎觉得再正常不过,那种大大咧咧的态度让我有些不适应。
"还行吧,够用。"我含糊地回答,心想这姑娘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
她却不依不饶:"差不多有多少?七八百?一千?"
"七八百吧。"我不想说得太多,怕她认为我在吹牛。
其实好日子能挣这么多,差的时候四五百顶天了。
"不错啊!"她抿了口茶,眼睛一亮,"比我们酒店普通服务员强多了。"
饭菜上来了,她动作利索地开始吃。
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得很齐,涂着淡红色的指甲油,在筷子间灵活地闪动。
一看就知道是个讲究人,不像我厂里的姑娘们,都是短短的指甲,有的还带着机油的痕迹。
"你家是本地的吧?"我试图找些话题。
"嗯,不过我爸妈都回老家了,留我一个人在城里。"她边吃边说,"我在酒店有宿舍,四人间,条件还行,比我家那农村老房子强多了。"
"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挺不容易的。"我有些同情地说。
她却笑了:"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怎么就不容易了?"
她用筷子点点我:"你这思想太老土了,现在是九十年代了,姑娘们都要独立。"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话。
在我的认知里,酒店服务员虽然体面,但总归不如国企工人稳当正派。
可她似乎对自己的工作很是自豪,那股子自信劲儿,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我们酒店来的都是有钱人,前几天还接待了个香港来的老板,给小费都是一张大红票子。"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骄傲,"你要是有本事,干什么不能挣钱?"
饭后,她提议去附近的新华影院看场电影。
我本想婉拒,看电影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两张票就是七块钱。
但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得答应。
电影是港片《英雄本色》,张国荣和周润发的对手戏让影院里的人不时发出惊叹。
我却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体面地结束这次相亲。
电影散场后,天已经黑了。
她似乎还意犹未尽,提议去酒店的咖啡厅坐坐。
"都这么晚了..."我试图推辞,暗暗盘算着今天已经花了多少钱。
"才七点多,哪里晚了?"她拉着我的袖子,"咱们去我工作的地方,我可以打折。"
我被拉进了那家新开的星光大酒店。
一进门,铺着红地毯的大堂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大理石柱子,水晶吊灯,电子显示屏,这些在我们这座北方小城都算是新鲜玩意儿。
几个穿制服的服务员向她打招呼:"小红姐!"
她熟络地回应,俨然是这里的常客。
咖啡厅灯光昏暗,角落里有人弹着钢琴,那曲子我没听过,但感觉很洋气。
我们坐下后,她点了两杯咖啡,价格是外面小馆子两碗牛肉面的钱。
"这里不错吧?"她得意地环顾四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我们酒店是合资的,老板是香港人,管理很严格的。"
我不经意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服务员啊,不过我主要负责接待一些特殊客人。"她神秘地笑了笑,"比如香港来的商人、外地的领导什么的。"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虽然那时候我们这座北方小城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但"接待特殊客人"这种说法还是让我起了疑心。
想起厂里一些传言,说是有些下岗女工去了歌厅宾馆,干些不入流的活计。
看我表情有异,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解释:"就是礼仪接待啊,帮他们安排住宿、订餐、买特产什么的,别想歪了。"
她佯装生气,轻轻拍了我一下:"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我勉强笑笑,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咖啡端上来后,她熟练地加了糖和奶,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是我的工作卡,背面写了我宿舍的电话。"她说,"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
我接过卡片,上面印着"星光大酒店 接待部 林小红"和一串号码。
"哦对了,"她突然凑近我,声音压低,"我们酒店最近引进了卡拉OK设备,你有没有兴趣?"
我一愣:"卡拉...什么?"
"卡拉OK啊!"她眼睛发亮,"就是自己唱歌的,日本那边流行的。"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有个屏幕,歌词会在上面显示出来,跟着音乐唱,可好玩了!"
"花钱不多,我可以给你安排包厢。"她热情地邀请,"我唱得可好了,上次把经理都镇住了。"
我摇摇头:"不了,我不会唱歌。"
她失望地瘪瘪嘴:"那我下班后可以去你的修理铺看看。"
想到自己那间狭小简陋的修理铺,我有些窘迫:"那地方...不太方便。"
油渍斑斑的工作台,乱七八糟的零件,还有挂在墙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怎么能让这样的姑娘去?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轻笑道,"我又不嫌弃,再说了,我看你这人挺实在的,比那些花言巧语的强。"
喝完咖啡已经九点多了,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再待下去,便提出送她回宿舍。
她却说要去看看夜市,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太晚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开店。"我婉拒道,心里暗想这姑娘精力可真足。
"好吧,那送我到酒店后门就行了。"她撇撇嘴,像个没吃到糖的小孩。
分别时,她突然问我:"赵师傅,刘叔他们是不是跟你说我什么了?"
我一愣:"没有啊,就说你在酒店工作,人挺好的。"
"是吗?"她狐疑地看着我,"那你怎么一直绷着脸?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酒店服务员?"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我就是...不太会说话。"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太开放,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传统姑娘,对吧?"
我被她说中心事,一时语塞。
"大叔,相处三个月了,你就这么怕我啊?"她轻轻拍打着我肩头,脸上挂着神秘的笑。
我一头雾水:"什么相处三个月?"
我们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啊!
她笑得更灿烂了:"逗你呢!不过你这反应也太好笑了,真的把我当成什么不正经的人了?"
她眉毛一挑:"我看你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不是怕我把你拐跑啊?"
看我尴尬的样子,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国企的人想法不一样。今天谢谢你的请客,就这样吧。"
她转身走向酒店后门,红围巾在夜风中飘动,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霓虹灯下,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
回家路上,我把名片揉成一团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心想这事算是完了,得找机会跟刘师傅说说,别再给我介绍这样的姑娘了。
回到家,那间单位分的老平房,我摊在床上,脑子里还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飘扬的红围巾。
那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她戴着红围巾,在雪地里向我跑来,笑得像个孩子。
谁知第二天一早,我刚打开修理铺的门,正准备擦拭那台缝纫机的送料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林小红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清爽了许多。
"早啊,赵师傅!"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愣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抹布和机油瓶。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惊讶地问。
"刘叔告诉我的啊。"她径直走进店里,身上带着晨风的清新,"我昨晚想了想,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是我太强势了,吓着你了吧?"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在店里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各种工具和零件。
"哇,你这里真齐全,什么都能修?"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工具问。
"家用电器,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都能修。"我不自觉地摆出了专业姿态,"一般小毛病,当场就能修好。"
"那个..."我尴尬地开口,"你今天不上班?"
"上午休息,可不是专门为你请假来的。"她调皮地眨眨眼,随手拿起桌上的万用表看了看,"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接过万用表,简单解释了一下用途。
"这个表针指向不同的数字,代表电流、电压或电阻的大小,帮助判断电器故障。"
她似乎真的很感兴趣,问东问西,我也渐渐放松下来,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这手艺真不赖,怪不得刘叔说你行。"她认真地看着我修理一台坏掉的收音机,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
我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竟然有点小得意。
她歪着头看我:"你这人挺怪的,干活的时候跟变了个人似的,特别自信。"
我笑了笑:"修理东西嘛,就跟看病一样,得先找到病因,然后对症下药。"
"那你怎么不去厂里当技术员?在这小店里埋没了。"她问。
我叹了口气:"那得有文凭啊,我就是个初中毕业的老工人,算什么技术员。"
就这样,她在我店里待了一上午。
临走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早点,你肯定没吃饭吧?"
纸袋里是两个肉包子,还热乎着。
她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塑料袋:"还有点咸菜,我自己腌的,不咸不淡刚刚好。"
看着那青绿的咸菜,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常这样给我带饭。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姑娘,看着洋气,骨子里却有着传统姑娘的细心。
"谢谢。"我说,声音有些哽咽。
"谢什么,又不值钱。"她摆摆手,"明天见啊!"
她挥挥手离开了,没等我回应,红色的背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街角。
接下来的日子,她时不时会来我的店里,有时带点小吃,有时就是来聊聊天。
我渐渐发现,她虽然言谈举止开放,却并不轻浮,只是性格直爽,不拘小节。
慢慢地,我了解到她的故事。
她原本在县城一家纺织厂工作,家里七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大。
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因为有点文化,被人尊称"林秀才"。
后来厂里效益不好,她不想回农村种地,便来到市里闯荡。
刚开始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每天站十多个小时,手脚都肿得像馒头。
后来听说酒店招人待遇好,就去应聘了。
"在酒店工作其实挺辛苦的,"有一次她告诉我,"表面上光鲜,背后要受很多气。"
她拢了拢垂下的头发,眼角有一丝疲惫:"那些客人脾气古怪的多了去了,一会儿嫌水烫,一会儿又嫌水凉,伺候得跟大爷似的。"
"那你怎么还干这行?"我好奇地问。
"为了钱呗,还能为啥?"她苦笑道,"家里弟弟妹妹要上学,老爸干了一辈子会计,结果晚年连个肉都吃不上。"
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也不能让弟妹过那种日子。"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为自己之前的偏见。
"那你...会接受那种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还是忍不住确认一下。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我虽然在酒店工作,但我有自己的原则!那些不规矩的客人,我都会报告经理处理的。"
她气得脸通红:"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就是听信了那些闲言碎语!"她打断我,语气严厉,"你知道我这个工作有多难得吗?考了三轮才进的酒店,比考大学都难!"
"我承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诚恳地说,"真的对不起。"
她看我认错态度良好,气渐渐消了:"算了,我也习惯了别人那种眼光。"
她叹了口气:"说来也怪,干我们这行的,要么被人看不起,要么被人惦记上,就没人把我们当正常人看。"
那天之后,我对她的态度彻底改变了。
不再只是客气礼貌,而是真心把她当成朋友。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她神秘兮兮地拉着我下班后去她住的集体宿舍楼下。
"给你看个东西。"她指着楼后的一片空地,"我在这里种了点菜,你看!"
那是一小块被简易围栏圈起来的地方,种着几棵青菜和一些葱蒜。
"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种子,"她骄傲地说,"宿舍楼后面没人管,我就自己开垦了这块地。"
她弯腰掐了根小葱递给我:"闻闻,多香啊,这可是我老家的土特产,城里买不到的。"
看着那几棵青翠的蔬菜,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时代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安全感和归属感。
她看似洒脱大胆,骨子里却也渴望着一份踏实和安稳。
"下次给你包饺子吃,全用我自己种的菜做馅,保准香。"她擦擦手上的泥土,眼里满是期待。
"小红,你真是个挺好的姑娘。"我由衷地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哟,大叔,看来你终于不怕我了?"
春节前夕,修理铺的生意特别忙。
那天下午,林小红来店里,看我忙得焦头烂额,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帮我整理零件、接待客人。
她做事麻利,说话得体,居然帮我搞定了几个难缠的客户。
"小红同志,你今儿咋不上班啊?"街道主任老宋抱着一台坏收音机进来,笑眯眯地问。
"宋主任好!"林小红热情地打招呼,"我今天调休,来帮赵师傅一把。"
"你俩挺般配啊,什么时候喜事啊?"老宋打趣道。
我和小红同时红了脸,相视一笑,都没吱声。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我请她去街口的饺子馆吃饺子,算是感谢她今天的帮忙。
"你真厉害。"饺子上来后,我由衷地感叹,"今天那个徐大爷多难缠啊,你三言两语就把他安抚好了。"
"那当然,"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在酒店练出来的本事,不光是看人脸色,更要学会看人心思。"
她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吹了吹:"其实我看得出来,你这人心眼实,就是太死脑筋,不会变通。"
"什么叫死脑筋?"我不服气地问。
"比如,你修东西非常固执,一定要修到最好,而不管客人到底需不需要那么好。"她细嚼慢咽地说,"有时候客人只想省钱,你非得给人家换新零件。"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细心,把我的脾气都摸透了。
"这不是负责任吗?"我辩解道。
"负责任是好事,但也得看对象。"她托着腮帮说,"你得学会跟客人沟通,问清楚他们的需求和预算,别一味按你的标准来。"
听她这么一说,我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有些客人不再来了。"
"看吧,还得我教你做生意。"她得意地笑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我跟你说,咱们这城市都变了,你也得跟着变变。"
"怎么变法?"我虚心请教。
"比如,你可以贴个广告,搞个优惠活动什么的。"她两眼放光,"过年前搞个'修一送一'活动,修台收音机,免费帮忙修个小台灯什么的。"
她越说越兴奋:"还有,你那店面太暗了,得刷刷墙,挂点明亮的招牌。让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看着她绘声绘色的样子,我竟然有些入迷了。
这姑娘,不简单啊,心思缜密得很。
临近过年,我鼓足勇气邀请她去我家吃顿饭。
自从妻子去世后,我一直独居,家里冷清得很。
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还主动提出要帮我准备年夜饭。
那天,她提前来帮我收拾房子。
我的家是单位分的老平房,一进两小间,土炕上铺着旧席子,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电影明星剧照。
"这房子不错啊,朝南的,采光好。"她进门就说,一点没嫌弃的意思。
看着她在我简陋的厨房里忙活,围着我妻子留下的围裙,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洗菜切肉的样子很熟练,手法利索,一看就是常下厨的人。
"赵师傅,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不正经?"她突然问道,手里还在切着葱姜。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点。主要是..."
"我知道,"她接过话头,"因为我在酒店工作,又抽烟,说话直接。在你们那个年代,这样的女孩肯定不是好姑娘。"
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但生活不容易啊。"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辛酸:"我从农村出来,没文凭没背景,要在城里立足,就得学会保护自己,也得学会适应这个变化的世界。"
她放下菜刀,擦了擦手:"有时候我也羡慕那些被保护得好好的姑娘,但命不由人啊。"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为了我们的小家,操碎了心。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她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九岁,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我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你很好,"我轻声说,"比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强多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有些湿润:"真的吗?你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我认真地看着她,"我一开始是有偏见,但现在...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擦掉:"哎呀,是辣椒呛的,我才没哭呢。"
那顿年夜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她做的饭菜简单却可口,红烧肉炖得烂熟入味,酸辣土豆丝爽脆开胃,还有一盘素炒芹菜,清香脆嫩。
饭后,我们一起守岁,看着春晚,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晚上十一点多,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给你的新年礼物。"她有些羞涩地递给我。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围巾。
"你那天说冬天修理东西手冷,"她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织的,虽然不太好看..."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条围巾,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戴的那条红围巾,再看看手中这条蓝色的,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串联起来。
"谢谢你。"我将围巾围在脖子上,"正合适。"
她笑了,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好看不?"
"好看!"我说,突然想起什么,"我也有礼物给你。"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对玉镯。
"这是我妈留下的,说是要给儿媳妇的。"我有些紧张地说,"我想,也许可以给你..."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小红,你愿意嫁给我吗?"
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了,只有电视里的欢笑声和外面的鞭炮声。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这次她没有再找借口。
"你不嫌弃我?"她哽咽着问。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握住她的手,"是你让我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
她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做个好妻子。"
那一刻,窗外绽放的烟花映照在她泪水晶莹的脸上,美得像一幅画。
过完年,我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
她先是惊讶,然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开口呢。"
两个月后,我们领了结婚证。
婚后,她辞去了酒店的工作,来我的修理铺帮忙。
她的热情和能干为店里带来了不少新气象,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
她贴了个醒目的招牌,写着"赵师傅家电维修",还在门口放了个小黑板,上面写着每周的优惠项目。
她还在柜台上放了个糖盒,客人来修东西,可以随手拿颗糖,那些带孩子来的客人特别喜欢。
有一次,一个常来的老大爷感叹:"赵师傅,你这是走了什么运啊,娶了这么个贤内助。"
我得意地笑笑:"缘分使然吧。"
那条蓝围巾,成了我每年冬天的标配。
有时候想起第一次相亲时的情景,我都忍不住发笑。
如果那天我真的因为偏见而放弃了她,该错过多少后来的温暖和幸福?
岁月如流水,转眼间我们已经在一起二十多年了。
现在的修理铺已经扩大成了一家家电维修中心,招了几个年轻徒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孩子也上了大学,学的是电子工程,说是要继承我的衣钵,把修理事业做得更专业。
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相识经过,小红总会笑着说:"他第一次见我,都吓得落荒而逃了呢!"
而我则会拿出那条已经有些褪色的蓝围巾,说:"幸好,我们之间的缘分,比我的偏见更强大。"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最初把你吓退的,可能恰恰是你一生中最需要珍惜的。
那年相亲时,我因为一点偏见险些错过了生命中的挚爱。
所幸时光给了我机会,让我懂得不要用刻板的标准去评判一个人,而是用心去感受她的真诚与善良。
每当寒冬来临,我都会想起那条红围巾和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了,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在霓虹灯下回头微笑的林小红。
那个带着红围巾,闯入我生命的姑娘,用她的热情和坚韧,温暖了我余下的人生。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