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俺们村口有个老杨，祖祖辈辈都是炒货手艺人。从我还是个娃娃时，就记得他推着那辆老旧的三轮车，挂着个铁皮招牌，上头贴着已经褪色的”老杨炒货”四个手写大字。那招牌上的”杨”字少了一撇，却从来没人提过要修，好像大伙儿都默认那就是老杨的标志。

俺们村口有个老杨，祖祖辈辈都是炒货手艺人。从我还是个娃娃时，就记得他推着那辆老旧的三轮车，挂着个铁皮招牌，上头贴着已经褪色的”老杨炒货”四个手写大字。那招牌上的”杨”字少了一撇，却从来没人提过要修，好像大伙儿都默认那就是老杨的标志。

老杨人瘦，脸上的沟壑比村后那条干涸的河床还深。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柿子皮。他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子卷到肘部，露出被烫伤留下的大小疤痕。手指头因长年和热锅打交道，老茧厚得能直接捏起滚烫的炒锅。

“小刘家的，今天买点啥？要不要尝尝新炒的瓜子？”老杨总是笑眯眯地招呼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我小时候最爱他炒的花生米，香脆可口，还带着一丝甜味。妈常说，这甜味是老杨放的糖稀，但我总觉得那是老杨的手艺里揉进的情分。

老杨的手艺在方圆十里都挺有名气。逢年过节，村里办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的炒货。镇上有人学他的手艺，可总学不到精髓。老杨笑着说：“这手艺啊，得用心去感受火候，用嗅觉去闻香味，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其实炒货这活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得掌握好火候，翻炒的速度和力道，还有调料的比例。老杨从不藏私，可就是没人能炒出他那味道。

记得那年我上初中，有次放学路过他的摊位，看他愁眉苦脸。问了才知道，他那年近40岁的儿子在外头跑运输，欠了一屁股债，还沾上了赌。老杨叹了口气，搓着手说：“娃他妈走得早，我没把娃教好，都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就见邻村的刘二狗骑着摩托车过来买瓜子。刘二狗抓了一把瓜子尝了尝，咂咂嘴：“老杨，你这瓜子咋不如从前香了？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老杨不辩解，只是笑笑：“可能是我老了，手艺跟不上了。”

我知道，那段时间他把挣的钱都给儿子还债了，连炒货的本钱都紧张。日子一天天过，他的摊子却从来没断过。村里人都习惯了，从他那买点花生瓜子，回家路上嗑着，听他讲些村里村外的闲事。

“老杨，你咋不去县城摆摊？那边人多，挣得多。”有人问过他。

他摇摇头：“我这人没啥见识，不敢去那大地方。再说了，城里人吃的都是机器做的，哪吃得惯我这手工的。”

说这话时，他总会不自觉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他有双大手，骨节粗大，指甲缝里总是有些洗不掉的黑垢。可就是这双手，炒出了无数人童年的味道。

那场改变老杨命运的车祸，发生在五年前的夏天。

那天下着小雨，路滑。老杨推着三轮车去赶集，准备进点货。村口那段路正在修，挖开的沟壑像张血盆大口。一辆拉砖的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转弯时猛打方向盘，直接撞上了路边的老杨。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城里上班。小姨打电话说，老杨被撞了，情况不太好，右手保不住了。

我请了假连夜赶回村里，直奔县医院。见到老杨时，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截止在肘部以下。

“老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倒是笑了笑，眼睛还是那么有神：“没事，人还在就好。”

货车司机家里也不富裕，赔了十几万。村里人都劝老杨多要点，毕竟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手啊。可老杨说：“人家也不容易，要那么多干啥，够我养老就行。”

出院后，老杨的日子不好过。右手没了，炒货这活计基本干不了。他儿子听说出了这事，匆忙赶回来，待了两天，拿了些钱又走了，说是去外地打工还债。

老杨不想成为儿子的负担，也不愿吃低保。他总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跟相熟的人打个招呼。那段时间，他瘦了一大圈，笑容也少了。

村里人都替他着急，不过谁也没想到好办法。毕竟上了年纪的残疾人，能做什么呢？

转机出现在一年后。

那天我回村探亲，路过老槐树，看见老杨居然摆起了摊子。不过这次不是炒货，而是一些包装简陋的核桃酥。

“老杨，你这是…？”我好奇地问。

他笑着递给我一块：“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顿时愣住了。这核桃酥外酥里嫩，核桃的香气扑鼻而来，还带着一丝蜂蜜的甜味，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

“好吃！你自己做的？”我惊讶地问。

老杨点点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闲着也是闲着，就琢磨着做点能做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放着一个特制的砧板，上面有个凹槽，可以固定食材。旁边还有几个形状奇特的工具，估计是他自己改良的。

“一开始做得慢，现在熟练多了。”老杨一边说，一边示范给我看。只见他用剩下的左手和身体的配合，熟练地揉面、切块、压模。那动作虽然慢了些，却异常精准。

“哎，您这样做得多累啊。”我忍不住说。

老杨笑了：“人这辈子，不就是找点事做吗？总比坐着发呆强。”

就这样，老杨的核桃酥开始在村里小有名气。从卖不动到供不应求，也就半年光景。

最开始是村里的娃娃们喜欢，放学路上非要买上一块。后来是大人们也爱上了这口味，特别是那些从城里回来的游子，总要带上几斤当手信。镇上的几家干果店也找上门来，要代销他的核桃酥。

老杨拒绝了：“我做不了那么多，就在村口卖卖得了。”

其实，老杨做核桃酥的秘诀也不复杂。他用的是本地产的核桃，手工去皮去壳，核桃仁稍微炒香。面粉是隔壁李家磨坊的石磨面，蜂蜜是山上老王家的土蜂蜜。就这几样简单的材料，在他手中变成了让人回味无穷的美味。

老杨常说：“做吃的和做人一样，真诚点就行。”

我有次问他：“这核桃酥比您以前的炒货还受欢迎，有没有想过扩大规模？”

他摇摇头：“我这把年纪了，挣那么多钱干啥？够日子花就成。再说了，量大了，质量哪能保证？”

这话倒是实在。现在的食品，大多追求产量，却忽略了品质。老杨这核桃酥之所以好吃，正是因为他用心做每一块。

去年冬天，老杨的儿子回来了。这次不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是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回来定居。

原来，儿子这些年在外头打工，不仅还清了债，还学了门技术，在县城开了家小型汽修厂。生意还不错，就是累，想接父亲去城里住。

老杨不肯去：“我在村里住惯了，走不开。”

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他是放不下他的核桃酥生意。那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他生活的意义。

前几个月，县里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老杨，说是要拍一期《匠人匠心》的节目。老杨腼腆得很，一开始不肯上镜头。后来在村长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

“老杨，您失去右手后，是怎么想到做核桃酥的？”记者问。

老杨挠挠头：“也没啥特别的想法。人这辈子总得有个活路不是？我就想着，右手没了，左手还在，总能做点什么。”

“您不觉得苦吗？”

“苦？”老杨愣了愣，“哪有啥苦不苦的。活着就得动，动着就有希望。”

记者被他的话感动了，问了很多关于工艺的细节。老杨都一一回答了，没有半点保留。

“您的核桃酥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老杨笑了：“可能是因为真材实料吧。现在很多零食都是机器做的，味道虽好，却少了点人情味。我这核桃酥，每一块都是用心做的，里头搁的是真材料，不掺假。”

节目播出后，老杨一下子在县里出了名。慕名而来买核桃酥的人排起了长队，有时候供不应求，老杨就在小本子上记下订单，一一满足。

县里一家食品公司找上门来，要收购他的配方，出价不菲。老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手艺是我摸索出来的，卖了良心过不去。”

不过他倒是同意了跟村里几个留守妇女合作，教她们做核桃酥，一起干。这样既能扩大产量，又能帮助乡亲们增加收入。

老杨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做早饭，然后开始准备材料。他动作不快，但很稳，像是在做一件艺术品。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继续。晚上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杨的核桃酥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外地人专程开车来买。甚至有人建议他注册商标，做成品牌。

老杨只是笑笑：“我就一个残疾老头子，整那些做啥。能让大家吃着我做的东西高兴，我就高兴。”

就在上个月，县里举办了一场美食文化节，特意邀请老杨去展示手艺。那天，他穿上了儿子新买的衬衫，戴着老花镜，认真地在台上向大家展示如何做一块完美的核桃酥。

台下掌声雷动。老杨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着。

“您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主持人问。

老杨想了想，说：“我就是个普通人，没啥大道理。就是想说，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不如意的事，关键是不能认输。我右手没了，可左手还在；炒货没法做了，可核桃酥还能做。活着一天，就得往前看，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这话引来了更热烈的掌声。

回村的路上，老杨问我：“你说我这样做对吗？本来养老就行了，现在每天还这么忙活。”

我笑着说：“老杨，您这是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您的核桃酥不只是吃的，更是一种精神，告诉人们生活再难也要坚持。”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你说，我是不是该把配方写下来？万一哪天我走了，这手艺就丢了。”

我心里一酸，却装作轻松地说：“您这么硬朗，能活到九十多！不过写下来也好，传承是门手艺最大的价值。”

今天早上，我又路过老杨的摊子。远远地，就看见他忙碌的身影。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比很多年轻人都勤快。如今村里的留守妇女们跟着他学手艺，靠做核桃酥也能挣到不少钱。村子里的氛围也比从前活跃多了。

老杨的摊子换成了一个小屋子，门口挂着块新牌子——“老杨单手核桃酥”。那块牌子是木头做的，上头的字是他儿子请人刻的，端端正正，再不是从前那个少了一撇的”杨”字了。

“老杨，今天买点啥好？”我走近问道。

他笑着拿出一包核桃酥：“尝尝这个，昨天刚做的新口味，加了点桂花。”

我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桂花的清香混合着核桃的香气扑面而来。咬一口，外酥里软，桂花和核桃的味道完美融合，让人回味无穷。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老杨笑得像个孩子：“那就好，那就好。”

阳光下，老杨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可眼睛却比从前更明亮。他少了一条手臂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我突然明白，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像老杨这样的人，或许才是真正的赢家。他用残缺的身体，完整地活出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

老杨常说：“人这辈子，手脚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可心气儿没了，那才是真没了。”

说到底，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它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关键在于，你是选择站在关闭的门前哀叹，还是勇敢地走向那扇开启的窗。

走时，老杨非要多给我包一袋核桃酥：“带回城里给同事尝尝。”

我没拒绝，笑着接过来。

回城的路上，我吃着老杨的核桃酥，心里暖暖的。这哪是在吃零食，分明是在品尝一个倔强老人的生活哲学。

这世上最美的风景，不是那些高山大海，而是像老杨这样的普通人，在平凡的生活里，筑起一座坚韧的灵魂高地。

右手没了，可左手的温度，却比从前更加温暖人心。

夏日的风吹过村口的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老杨的故事伴奏。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这都将是我心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老杨和他的单手核桃酥，正是这人间烟火气的绝佳写照。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