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桂珍,我们家以后AA制吧,各人花各人的钱,公用的才一起出。"婆婆端着搪瓷茶杯,眼神避开我的目光。
妈妈说AA制
"李桂珍,我们家以后AA制吧,各人花各人的钱,公用的才一起出。"婆婆端着搪瓷茶杯,眼神避开我的目光。
我放下筷子,一时间竟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那是1997年的春天,下岗潮席卷了整个东北。
我叫周晓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我的人生轨迹也同样普通。
1992年,我嫁给了刘建国。那时候,他在国棉七厂当技术员,每个月一百八十块钱工资,在厂里也算是个香饽饽。
我在百货大楼服装柜台做售货员,每天站八个小时,腿肿得像面包一样,但看到顾客满意的笑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咱们那时候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建国家是工人,我家爸爸是机关干部,说实话,有点高攀了。
但建国这人实在,老实巴交的,不抽烟不喝酒,一个月工资上交得一分不差。我爸妈看他这样,也就点了头。
爸爸给了我一套小楼房作陪嫁,是单位分的福利房,七十平米,两室一厅,在城里最热闹的建设街上。
那时候能有这么一套房子,简直跟中了彩票似的,不少姐妹眼红得不行。
婚礼那天,婆婆李桂珍看着我们的新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有个好女婿,咱家可算翻身了。"
当时我没多想,只当是老人家高兴的玩笑话。哪知道这句话竟成了后来一切的开端。
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每天早起做饭,然后一起骑自行车上班,晚上回家看看《新闻联播》,偶尔去公园散步。
日子平淡如水,却也甜如蜜糖。
婚后第二年,建国的妹妹刘小红考上了师范学院,学费是个不小的数目。
婆婆提出来,让我们帮着出点。我没说什么,掏了三百块钱,那可是我两个月的奖金啊。
紧接着,建国的弟弟刘小军也要结婚了,又是一笔开销。
我咬牙又拿出了五百块,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就说晓梅是个明白人,一家人就该这样。"
婚后第三年,厄运降临了。国棉七厂改制,一大批工人下岗,建国也在其中。
他拿着那张下岗证,整整一晚没说话。
那段日子,全国到处都是下岗职工,大家都说"国企改革,炮打司令"。
我们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原本两个人的工资,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的四百多块。
更糟的是,婆婆带着建国的小弟小妹一起搬来和我们同住了。
她说她那房子要拆迁,暂时住几个月。但我知道,是他们家的日子也难过了。
一下子,我家成了六口人的大家庭。每天早起做饭,已经不够四个灶眼用了。
婆婆总说:"要不是有你这个好媳妇,咱们一家怎么过啊。"嘴上这么说,手上的活却一点不沾。
建国整天愁眉苦脸,开始打小工赚钱。有时候是修自行车,有时候是帮人搬家,挣得不多,但总算有点进项。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发现家里的老电视不见了,换成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茶几也换了。
婆婆笑眯眯地说:"看看,多气派!邻居刘大妈家都没有这么好的彩电呢。"
我问:"这些钱哪来的?"
"花了你们存折上的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婆婆理所当然地说。
我那一刻只觉得血往脑门上涌。那是我和建国辛辛苦苦存了三年的钱啊,本来想着给自己添个冰箱的。
我忍住没发作,但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一会儿给小红买新衣服,一会儿给小军添新家具。
我和建国的工资卡都在她手里,每次我要钱买菜,她总是一副施舍的样子。
积怨越来越深,却在那个平常的晚上爆发了。
晚饭后,婆婆突然放下筷子,说出了那句话:"李桂珍,我们家以后AA制吧,各人花各人的钱,公用的才一起出。"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怎么了妈?"我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更公平一些。你看,你和建国的钱都给家里用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她解释道。
我笑了:"好啊,那我明天就回娘家。这房子是我陪嫁的,应该归我所有,你们另找住处吧。"
这话一出,饭桌上一片寂静。
建国放下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不停地抠着桌布。
婆婆脸色难看至极:"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我们走?"
"不是您提出AA制的吗?既然如此,那就彻底算清楚。这房子是我的,我一个人住,您带着建国他们住哪儿是您的事。"
"你...你这个白眼狼!我们供建国上学,供他工作,好不容易盼到他娶个媳妇,却是养了只白眼狼!"婆婆气得站了起来。
我也不甘示弱:"您别忘了,是我养活了这一家人。要不是我,你们全家怎么过?"
建国终于开口了:"够了!都别说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眼睛里全是失望。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真的收拾了行李,回了娘家。
走之前,我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建国:"这是你的一份,我带一份。你们想住就住吧,我不会赶你们走的。但我需要冷静一下。"
建国没接钥匙:"你把钥匙拿走吧,这是你的房子。"
我一怔,心里突然很难受。
回到父母家,爸爸正在院子里给他那盆老兰花浇水。看到我拖着行李回来,他愣住了。
"爸,我和建国吵架了,我想在家住几天。"我强忍着眼泪。
爸爸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爸爸。
听完,爸爸沉默了许久,才说:"晓梅,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初给你房子吗?"
我摇摇头。
"就是希望你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有退路。但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爸,您是说我做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婆媳之间的事,很难有对错。你婆婆确实有些过分,但她也是为了儿女。你气在头上,说了狠话,这我能理解。但家不是算账的地方,有些账,算不清的。"
爸爸的话让我沉思了很久。
在娘家住了一周后,我决定去看看建国。
走到家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锁,四下无人。
邻居王大妈告诉我:"你婆婆一家搬走了,好像是去了单位的集体宿舍。"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吧。那天晚上,你婆婆哭哭啼啼的,说是被儿媳妇赶出家门。你家建国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一件件往外搬东西。"
听着王大妈的描述,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去了建国单位的集体宿舍,那是一幢破旧的平房,每间房只有十几平米。
推开门,我看到小红正在煤球炉上烧水,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婆婆坐在角落里,脸色蜡黄。
见到我,婆婆扭过头去,像是不愿搭理我。
小红倒是热情地叫了声"嫂子",给我倒了杯水。
"建国呢?"我问。
"哥去南方打工了,说是那边工资高。"小红低声回答。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前天走的。哥说...他说不想打扰你,让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捧着那杯滚烫的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婆婆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的笑话吗?"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儿媳妇!"婆婆激动地站起来,"我刘家穷,给不起好房子,但我们有骨气!谁家过日子不是一家人互相搀扶?你倒好,一句AA制就把我们赶出门!"
我哑口无言。
走出集体宿舍,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一场大雨浇透了我的衣服,也浇醒了我混沌的思绪。
那天晚上,我给建国发了封电报:"对不起,我错了。请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电报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回到了那套空荡荡的房子。每天下班后,我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希望能在其中看到建国的身影。
三个月后,爸爸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需要立即手术。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需要一万多元。
那个年代,一万多元是个天文数字。
我把存折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还是不够。情急之下,我找到了婆婆。
那天,我站在集体宿舍的门口,鼓了半天勇气才敲门。
开门的是小军,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喊了声:"妈,晓梅来了。"
婆婆从里屋出来,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差了。
"妈,我爸病了,很严重。我手头不够钱,能不能..."我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婆婆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里屋。我以为她不愿意帮忙,正准备离开。
没想到她拿着一个布包出来了:"我这里有三千块,是我这些年攒的,你拿去用吧。"
我接过布包,泪如雨下:"妈,我会还给您的。"
婆婆摆摆手:"钱是小事,人要紧。你爸对建国不错,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这是我们婆媳关系中最温暖的一刻。
爸爸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长期疗养。我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一边照顾爸爸,一边工作。
每次去医院,我都会看到护士站的小周偷偷塞给婆婆一些吃的。
"小周,你认识我婆婆?"我好奇地问。
小周有些尴尬:"嫂子,你不知道吗?阿姨每天都来医院看你爸爸,但不敢进病房,就在走廊上坐着。"
我心中一震,赶紧跑出病房。果然,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婆婆正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
她看见我,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妈,您怎么在这儿?"我走过去问。
婆婆局促地站起来:"我...我就是路过,来给周主任送点东西。听说他爱吃酱牛肉,我自己做了点..."
我接过塑料袋,里面是一小碗酱牛肉,还热乎着。
"妈,您怎么知道我爸爱吃这个?"
"你结婚那会儿,周主任来我家,我做了这个,他吃了三碗呢。"婆婆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强硬的老人,其实心里柔软得很。
"妈,您进去看看爸爸吧,他肯定高兴见到您。"
婆婆摇摇头:"不了,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你给他吃就行。"
我低头看了看婆婆的衣服,确实有些旧了,袖口都磨白了。
"那我送您回去吧,"我说,"天快黑了。"
婆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婆婆告诉我,建国在深圳找了份工作,工资不错,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
"他...有没有提起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婆婆看了我一眼:"提了。他说想你,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医院的暖气时有时无,我经常带着厚毯子去照顾爸爸。
一天下班后,我冒着大雪去医院,在公交站等车。
寒风刺骨,我缩在站牌下,搓着冰凉的手。
突然,我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婆婆,她正弯着腰在垃圾桶旁翻找着什么。
我赶紧跑过去:"妈,您在干嘛呢?"
婆婆吓了一跳,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里面是一些废品,铁罐头盒子,啤酒瓶什么的。
"您...您捡废品?"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样疼。
婆婆有些窘迫:"闲着也是闲着,捡点废品,换点钱补贴家用。"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傲的婆婆,此刻蜷缩在寒风中,满头白发,衣衫单薄,心里一阵酸楚。
"妈,跟我回家吧,"我忍不住说,"房子空着,您带着小红小军一起住。"
婆婆摇摇头:"不用了,我们习惯了集体宿舍,挺好的。"
"妈,我错了,"我哽咽着说,"我不该那么自私,不该只想着自己..."
婆婆叹了口气:"傻丫头,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我那天提AA制,也是冲动了。"
"可我后来做得更过分..."
"算了,都过去了。"婆婆轻轻拍拍我的手,"我们都有错。"
雪越下越大,我们站在公交站,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
第二天,我去单位请了假,买了些肉和蔬菜,去了婆婆家。
集体宿舍的条件确实太差了,屋子里阴冷潮湿,墙角还有霉斑。
我二话不说,开始做饭。小红在一旁帮忙,小军去买煤球。
婆婆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忙碌的背影,眼里有光在闪烁。
就这样,我开始了两边跑的生活。早上去医院照顾爸爸,中午去婆婆家做饭,下午上班,晚上再去医院。
日子虽然辛苦,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爸爸的病情渐渐稳定,但医生说还需要至少半年的康复期。
医药费像无底洞一样,我的积蓄很快就见底了。
我开始接些零工,下了班做服装加工,晚上给人校对稿子,只要能赚钱的活儿,我都接。
有次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碰到同事李芳,她问我为什么这么拼。
我苦笑着说:"家里人病了,需要钱。"
李芳看着我消瘦的脸:"你这样下去会垮的。你老公呢?怎么不见他回来帮忙?"
我没回答,只是低头快步走开。
其实,我每个月都会偷偷寄一些钱到婆婆那里,但常常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附着一张纸条:"我们不要施舍。"
我知道,这是婆婆的骄傲,也是建国的倔强。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后去医院看爸爸,突然发现病房里多了个人——建国,他瘦了很多,头发也长了,但眼神依旧温柔。
我站在门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建国看到我,也愣住了:"晓梅..."
爸爸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你们两口子,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我和建国在医院走廊里站着,像两个陌生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先开口。
"昨天。小红给我打电话,说周叔病了。"建国低声回答。
"你在深圳...还好吗?"
"还行,找了份工厂的工作,不累。"
沉默再次降临。
"对不起,"建国突然说,"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扛那么多。"
"我也对不起你,"我说,"那天我太冲动了。家不是算计的地方。"
建国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泪光:"晓梅,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我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们就这样在医院走廊上拥抱在一起,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我们已经不在乎了。
第二天,建国去取了行李,搬回了我们的家。
他说,深圳的工作已经辞了,准备在家乡重新找工作。
"可现在找工作很难..."我有些担心。
建国笑了笑:"我在深圳学了电脑维修,回来可以开个小店。"
爸爸出院那天,婆婆也来了,穿着我前几天给她买的新外套,整洁而端庄。
她站在病床前,眼眶红红的:"周主任,让你受罪了。"
爸爸摆摆手:"老姐姐,这哪是什么受罪?要不是你那酱牛肉,我恐怕早就不想活了。医院的饭,难吃死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笑声,连护士都跟着笑了。
回家的路上,我、建国、爸爸和婆婆挤在一辆出租车里,谁都没说话,但心里却格外宁静。
婆婆拉着我的手,低声说:"晓梅,你是个好孩子。"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妈,以后都住一起吧,房子虽然小,但我们挤一挤。"
婆婆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
"妈,家就是要在一起才温暖。"我坚定地说。
建国在一旁使劲点头。
婆婆终于答应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吃着简单的饭菜,心里却满是温暖。
建国提议:"咱们来制定家规吧,第一条:家里的钱全部放在一起,谁需要用就拿,但要记账。"
我点点头:"第二条:家务活大家分工,谁有空谁就做。"
婆婆也跟着说:"第三条:有困难大家一起扛,有开心大家一起乐。"
爸爸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好啊,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后来,建国真的开了个电脑维修店,生意渐渐好起来。
我也从百货大楼调到了新开的商场,做了主管,工资翻了一番。
小红大学毕业后,在学校当了老师;小军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准备结婚了。
我们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有时候回想起那场风波,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正如爸爸所说:家不是经济核算单位,而是风雨中互相扶持的港湾。
当年的气话伤了多少人,却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幸好我们都迷途知返,才没有错过彼此的温暖。
每次看到邻居家为了钱吵架,我就会想起婆婆当年说的"AA制",然后默默摇头。
生活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爱才是最珍贵的货币,包容才是最好的记账本。
那年,我们家添了第一台冰箱,然后是洗衣机,再后来是彩电。
每添置一件新东西,婆婆都会笑眯眯地说:"咱家现在可兴旺了。"
我知道,她心里的"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顾自己的小家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又充实。我们不再计较谁出多谁出少,只记得谁在苦难中陪伴,谁在绝望时给予希望。
AA制这个词,成了我们家的笑谈。每当提起,婆婆就会佯装生气地说:"提这个字眼扣饭钱!"
然后我们全家人就会哈哈大笑。
那笑声,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因为在那笑声里,藏着一个真正的家。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