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一年的“五·一二”到了，心头的阴郁逐渐变得浓重。这么说，不少人会以为我是那场大地震的受灾者，否则，十七年过去，一个局外人怎会有如此感受？记得十七年前有人说：“汶川大地震，整个四川是灾区，整个中国是灾区。”我想，但凡经历了那场灾难，或目睹过震后惨烈景象的人，对
王嘉龙
又一年的“五·一二”到了，心头的阴郁逐渐变得浓重。这么说，不少人会以为我是那场大地震的受灾者，否则，十七年过去，一个局外人怎会有如此感受？记得十七年前有人说：“汶川大地震，整个四川是灾区，整个中国是灾区。”我想，但凡经历了那场灾难，或目睹过震后惨烈景象的人，对我的心情，是会给予理解的。
我是2008年5月16日上午从北京飞赴成都的，那架能容纳两百名乘客的航班上，只有十几人，大家都穿着没有佩戴军衔的迷彩服，神情严肃，一些人还在仔细查看地图。尽管互不相识，但我们都深知，抗震救灾是共同的任务。从同行者的言谈举止和他们携带的物品，我意识到他们并非普通的救援者、志愿者，很可能肩负着重任，或许灾区人民正急切盼望他们到来。每逢危难时刻，勇毅前行者，总是令人尊敬的。
抵达成都时已是下午，我直奔武警森林总队机关，到会议室参加视频会议。总队领导对我说，这几天余震不断，大家都在操场上办公，可视频会议的线路改不了，只能冒险去楼上。就在上级领导讲话的时候，椅子突然摇晃起来，挂在大屏幕正上方的石英钟“啪”地摔下，碎玻璃碴溅到我身上。这次余震的震级不小，与会者赶忙躲在墙角或桌子下紧急避险，待情况稍微稳定后，撤到操场上。此时，我才深刻意识到城市里设置紧急避难场所的重要性，但前提是来得及跑，要是来不及，那就免谈了。
“灾情就是命令，时间就是生命”，开完会，乘车进入都江堰市，倒塌的房屋随即映入眼帘，一堆堆、一片片，大多是郊区农民的自建房。进入市区后，我看到有整栋楼垮塌的，有半边楼七扭八歪的，桌椅床铺、锅碗瓢盆、钢筋水泥、砖头瓦块混在一起，堆成凄惨的废墟，毁损的楼宇屋架上，还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裤……司机说，都江堰市区的灾情不算太重。
傍晚时分，我到达地处都江堰郊区的武警森林部队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前指在一片农田上搭起几架帐篷，先遣人员已投入紧张的救援战斗。据说，他们已救出三个有生命体征的幸存者，功莫大焉。前指领导对我说，虽然现在过了七十二小时“黄金救援期”，但大家没有丝毫懈怠，一直尽己所能搜救幸存者。时间宝贵，我连夜跟随救援队伍行动，并在心里默默祈祷能发现更多幸存者。在一处处废墟的重点部位，我们不敢动用机械设备，甚至连铁锹、铁镐也不敢用，徒手扒砖石、搬钢筋、抠泥土，跪着干、弯腰干、趴着干，脸颊上流淌的有汗水，有泥水，还有泪水。在我身边，好几家人围着垮塌的废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他们确认自己的亲人就埋在那堆钢筋水泥之下，尽管生还的希望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变得渺茫，仍焦急地呼喊，喊几声就静静听一听，然后再喊几声……其情其景，怎能不令人潸然泪下！我还看到有人举着写有亲人姓名的牌子，在救援队伍中慢慢穿行，他们一定想象着救援队伍已经搭救出亲人，只待他们前去相认，无奈而又满怀期冀……
前指驻地东侧，是岷江的一条支流，不很宽阔，江上架着一座小木桥。刚来的那几天，每到傍晚时分，我总会看见一拨拨男女捧着逝者的照片和骨灰盒来到小木桥上，两边的人拉起一块床单大小的白布单，在白布单下把骨灰一点点撒到江水里，众人的哭泣声传过来，着实教我心碎。有人对我说，他们毕竟与亲人见了最后一面，还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亲人在哪里，就已天人两隔……他们为什么要水葬呢？这是当地的习俗，还是他们对这片余震不断的土地心有余悸？
到长河村搜救时，村民们指着河对面的那座山说：“你们看那片没有树、没有草的山脚坡，都是新鲜土，那里埋了不少人。”原来5月12日那天，天清气朗，一些人在山脚坡那片宽阔的休憩场所游玩，转瞬间山崩地裂，人们根本来不及撤到安全区域，就被埋在下面了。这几天余震不断，山石滚滚，淫雨绵绵，救援的人和车根本靠不到跟前，很多遇难者的亲人只能在河这边痛心地遥望。听着村民们的诉说，救援人员的内心五味杂陈，我们唯有加快再加快挖掘进度，尽早赶到现场。
峨乡紧邻映秀镇，受灾严重，可通往峨乡的道路全部中断，汽车不能通行，只好徒步向目的地挺进。一路上，看见一幢幢倒塌的房屋，看见村民们在吃力自救，怎能绕过他们而不管，我们尽己所能提供帮助，只恨自己没长出三头六臂。
5月19日是震后第七天，也是地震遇难者的“头七”，这天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全国人民为在汶川大地震中遇难的同胞默哀。当时，我和一个小分队正在都江村救援，因为事先已经得到组织集体默哀的通知，两点刚过，小分队就和村民们列队站好。家中有亲人离世的村民哪里还顾得上时间不时间、鸣笛不鸣笛，一个人先哭了，另一个人跟着哭了，然后是一片哭声。默哀之后，我心里堵得慌，有很多话想说，可大家都在忙，又无处说。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我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几句分行的文字：
默哀/面向那一片片废墟、一堆堆瓦砾、一座座新的山体/那里/重压着我众多的姐妹兄弟/那里/曾发出一声声逃生的呼唤/那里/曾发出一声声死别的涕泣/几天前你们还是鲜活的生命/健壮而美丽/而如今一切都已化作了无声无息的死寂/我的兄弟姐妹啊/天灾无情/时不容人/面对这一堆堆瓦砾一片片废墟一座座巨大的坟冢/生者当 哭啊/我默 默祈祷/愿逝 者安息！/我们/你们的兄弟/此刻流汗流血算什么/哪怕赴死/我们也要竭尽全力/竭尽全力！
我不会写诗。我写的不是诗，只是自己肃立默哀时哽咽在喉的心声。面对灾区的惨烈景象，我的内心充满悲悯，可放眼抗震救灾的大战场，我所听到的、看到的，又有无数感化人心的温暖和爱。从大地震发生伊始到震后救援，从科学决策到具体行动，人间大爱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谭千秋老师、袁文婷老师、向倩老师用血肉之躯护佑生的希望，还有主动救助同学的小英雄林浩、马健……他们义无反顾的悲壮之举，扛起了天降之灾。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志愿者，不顾生死，不讲条件，无私奉献；为灾区多出一份力，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至今，我都没有忘记叶志平这个人。地震使房屋大面积倒塌，而紧邻北川的安县桑枣镇中学的教学楼却安然矗立，在废墟中十分显眼。据说，叶志平当校长后为了加固教学楼，多次厚着脸皮去县教育局申请维修经费；施工期间，他全程监督，确保工程的每一处细节落实到位，就连墙上的石块、楼梯的扶手，都要一一核验。叶校长不仅执着地加固教学楼，还从2005年开始，每学期组织全校师生搞紧急疏散演习。尽管叶校长的做法遭到质疑，但当大地震来袭时，两千二百多名学生和百余名教师仅用一分三十六秒，就从不同的教学楼和教室，秩序井然地到操场集中。当出差的叶校长心急如焚地赶回学校，看到师生们安然无恙地站在操场上，听到无一人伤亡的报告时，这位壮硕的男子汉号啕大哭……叶校长“责任高于一切，成就源于付出”的理念，引人深思。2011年，叶校长因病去世，可他的事迹至今传扬。
每一场大灾，都是一场大考，世人不能无动于衷。为了顺应社会各界对防灾减灾的关注，进一步加强防灾减灾教育，努力减少灾害损失，自2009年起，每年的5月12日为“全国防灾减灾日”。十七年过去，伴随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传播能力的不断提升，国人防灾减灾的意识有了显著提高。不可否认的是，在大自然面前，渺小而脆弱的人类无法预知所有灾害，但防范工作不能疏忽，要想在前头、做在前头，哪怕成效不会立马显现，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