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掉地的声响。我和陈昊趴在围墙上憋笑,看着这个平日连作业都不敢抄的家伙,此刻正用他表哥的学号搅动风云。巷子尽头飘来大排档的油烟味,混着蟋蟀的鸣叫,竟有种谍战片的肃杀。
那个夏天热得能把鸡蛋煎熟。
我至今记得八月三号晚上十一点,林小阳蹲在学校后巷电话亭里的模样。路灯把汗湿的校服照得透明,他食指缠着电话线打转,喉结在月光下滚了七八回才按下号码。
"您好,我要举报。"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两度,活像个被踩了尾巴的鹌鹑,"我是第三中学高二三班的张明远,凭什么我们学校不能补课?这不公平!"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掉地的声响。我和陈昊趴在围墙上憋笑,看着这个平日连作业都不敢抄的家伙,此刻正用他表哥的学号搅动风云。巷子尽头飘来大排档的油烟味,混着蟋蟀的鸣叫,竟有种谍战片的肃杀。
"您听我说,"林小阳突然压低嗓音,"我听说重点中学要补整整二十天,教育局这是默许他们开小灶对吧?我们班同学都闹着要转学了......"他边说边冲我们比划胜利手势,塑料听筒快被他攥出水来。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飘着四十碗味。老班腋下夹着教案走进来,空调出风口飘动的白衬衫下摆沾着粉笔灰。"接上级通知,今天开始暑期强化课程。"他说这话时眼神在吊扇叶片间游离,活像被班主任夺舍的仿生人。
但我们都看见了窗口闪过的行政楼灯光——凌晨三点还在亮着。
第四通举报电话是第三天傍晚打出去的。"我孩子在医院吊水呢!"陈昊捏着鼻子学中年妇女的尖嗓,"医生说是中暑,你们教育局纵容学校违规补课......"他对着电话猛擤鼻涕,我在旁边掐大腿才没笑出声。
事情在第七个举报家长登场时急转直下。那天午后暴雨将至,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教导主任突然冲进教室,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通知单:"因持续高温,即日起暂停......"
欢呼声掀翻屋顶的瞬间,我看见老班扶着讲台的手指在抖。他身后黑板报上"书山有路勤为径"的标语正在淌汗,红色粉笔字晕染得像道血痕。
后来才知道,那天教育局热线接了五十六通电话。有哭诉家境贫寒的"家长",有威胁要找记者的"社会人士",最绝的是有个自称历史老师的老头,痛心疾首说补课违反素质教育方针——那是林小阳用变声器录的录音笔。
但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第二周。当我们裹着冰袖在教室啃西瓜时,广播里突然传出教导主任变了调的嗓音:"经研究决定,恢复......"
空调外机嗡鸣骤停。四十双眼睛盯着天花板垂落的蜘蛛网,林小阳手里的半块西瓜"啪嗒"摔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鲜红汁液浸透了等差数列的墨迹。
那天深夜,我们翻进空无一人的电教室。林小阳颤抖的手指点开教育局官网,公告栏最新文件标题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关于规范暑期教学活动的指导意见(修订版)》。发布日期显示三天前,也就是补课重启当日。
"操。"陈昊一拳砸在键盘上,"他们给重点中学批了正式文件。"
显示屏蓝光里,四十多张请假条在桌上铺成扇形。从急性肠胃炎到祖奶奶病危,每一张都签着不同字迹的家长签名——现在全成了废纸。窗外蝉鸣突然拔高,像无数个尖笑的幽灵。
真正的战争在三天后打响。当林小阳发现重点中学真的开始补课时,他眼里的光让我想起化学实验室的镁条燃烧实验。"他们要证据?"他撕下墙上的日历,八月十七日被他用红笔圈得像靶心,"那就给他们证据。"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知道那张偷拍的照片会引发什么,还会不会翻过那堵三米高的围墙。照片里重点中学的教室灯火通明,窗帘缝隙透出一排伏案的身影。当这张照片出现在教育局信访办桌上时,接待员打翻了保温杯。
"这是正当防卫。"林小阳在网吧包间敲下举报信时,手指在键盘上飞得像钢琴师,"他们补二十天,我们就得补三十天?"显示屏冷光映着他嘴角的泡,像朵将绽未绽的恶之花。
三天后,两所学校公告栏同时贴出告示。我们这边写着"因空调系统检修暂停课程",他们那边是"响应素质教育号召开展暑期实践"。可当我在麦当劳撞见重点中学的学霸时,他书包里露出的《高考必刷题》封皮还带着印刷厂的热乎气。
最戏剧性的时刻出现在八月三十一日。返校日当天,两校校长在教育局会议室不期而遇。据说当时王校长的保温杯和孙校长的文件夹同时落地,滚烫的枸杞茶泼在《关于规范办学行为的通知》上,把"规范"二字泡得浮肿溃烂。
而真正的黑色幽默在第二年七月上演。当学弟们提前半月发起举报攻势时,他们不知道教育局早已更新了应急预案。于是那年八月,两所学校教室里第一次同步响起上课铃声——教育局给出的理由是"应家长强烈要求"。
直到现在,每当我路过那个生锈的电话亭,似乎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忙音在烈日下发酵。那些精心编造的谎言、那些荒诞的正义、那些在体制缝隙中游走的少年意气,最终都成了教育年鉴里某条不起眼的注脚:
"2018年夏,因极端天气影响......"
来源:国际庄小黄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