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村支部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被风吹得直摇头。我骑着电动三轮从镇上回来,车篮里装着半袋过期的馒头,是镇上早餐店老板看我可怜,便宜卖给我的。裤腿湿透了,贴在小腿上又冷又黏。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村支部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被风吹得直摇头。我骑着电动三轮从镇上回来,车篮里装着半袋过期的馒头,是镇上早餐店老板看我可怜,便宜卖给我的。裤腿湿透了,贴在小腿上又冷又黏。
黄狗听到车声,从门洞里窜出来,摇着尾巴,嘴里还叼着一只破拖鞋。那是小雨穿过的,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说来也怪,狗怎么还记得那个味道。
“爸,能借我点钱吗?”
我刚推开门,就听到儿子的声音。老旧的手机开着免提,声音从厨房传来。灶台上放着半个白菜,旁边是剩了一半的挂面。水壶里的水烧开了,但没人管。
“又借?上次的五千还没还呢。”
秦大勇,就是我,今年48岁,县城一中的门卫,月薪2800,拖欠了三个月。学校经费紧张,领导说等上级拨款了就补发。我对儿子撒了谎,说已经全额发了,就怕他心疼我。
“爸,我真的急用,李玉梅非要离婚,说要带小雨走。”
听到儿子这话,我手一抖,刚拿出来的馒头掉在了地上。黄狗叼着拖鞋停下了,眼睛看着我,好像也愣住了。
儿子秦小峰和李玉梅结婚七年了,小雨都五岁了。说起来,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儿子考上了市里的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建材公司上班,月薪六七千。在我们村,那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她嫌咱家穷?”我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
“爸,她家里人看不上我们,说她跟了我是受苦。昨天她爸来了,数落了一整天,说我这个年纪连房子都买不起,还得租房子住。”儿子的声音低沉,听得出来刚哭过。
李玉梅是市里人,家境不错,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在医院做护士。他们一直瞧不起我这个农村老头。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们,看见小雨的鞋柜里塞了十几双鞋,有些还是原封没拆的。那时候我就想,这日子过得,比城里人还城里人。
“爸,我需要四十万,李玉梅说离婚就要这个数,不然她就带小雨去法院。”
我手里拿着那个半化的馒头,站在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四十万?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是当年卖地的十八万,如今只剩下七万多存款,还打算留着给自己养老。
“爸,你说话啊。”
“我…我去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发呆。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拖鞋放在了我的脚边,歪着头看我。雨停了,天色阴沉,远处的大山盖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厨房里的白菜还没有切,我突然没了做饭的心思。打开电视,正播着《西游记》重播,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我想,我这辈子,大概就是那五指山下的猴子,翻不了天。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动三轮去了信用社。柜台后面坐着的是李主任的闺女,看见我进来,笑着打招呼:“秦叔,来取钱啊?”
我点点头,递过存折和身份证。
“取多少?”
“全部。”
她愣了一下:“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三块钱,全部取出来?”
“嗯。”
她欲言又止,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好,就没多问,点钱的时候手有点抖。
从信用社出来,我骑车去了一趟县医院。十年前,我和老伴儿在那儿认识的,她是护士长,我去照顾生病的老母亲。老伴儿过世三年了,但医院的几个老同事还认得我。
“大勇啊,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刘是药房的,头发白了大半。
“来借钱。”我也不绕弯子。
老刘的笑容僵在脸上:“借…借多少?”
“能借多少是多少。”
最后从医院几个老熟人那里,我借了十一万。回村的路上,我又去了几个关系还不错的村民家,东拼西凑又借了五万多。加上我自己的存款,总共二十四万出头。
还差十六万。
晚上睡不着,我打开了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有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是老伴儿留下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金手镯,一条金项链,还有几枚金戒指,都是老伴儿的嫁妆,她临终前叮嘱我留给小雨长大后做嫁妆。
我把这些金器拿到县城的金店,换了八万多。又跑了三个银行,好不容易贷了七万多出来。
这样算下来,刚好能凑够四十万。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发现儿子的车停在院子里。推开门,看见儿子和李玉梅坐在客厅里,小雨在地上玩玩具。看到我进来,小雨高兴地喊:“爷爷!”
我勉强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给她。
李玉梅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低头玩手机。她今天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手上戴着一只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手表。
“爸,你去哪儿了?”儿子问。
“出去办点事。”我把背着的编织袋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捆捆现金。
儿子愣住了,李玉梅抬起头,眼睛盯着那些钱。
“这是四十万,你要的钱,我给你凑齐了。”我对李玉梅说。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响。播着一个购物广告,说什么磁疗枕头能治百病。
李玉梅站起来,走到桌前,伸手去拿那些钱。我没动,就那么看着她。
“爸!这是什么钱?你从哪里弄来的?”儿子拦住了李玉梅。
“借的,卖的,能弄到的都弄到了。”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疯了吗?我不是真要你去借钱啊!”儿子急了。
李玉梅冷笑一声:“既然钱已经到手了,那就这样吧。我们离婚,小雨跟我,你们父子好自为之。”
她说着,就去拉小雨的手。小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躲到了我的身后。
“玉梅,我们再商量商量好不好?”儿子哀求道。
李玉梅摇摇头:“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儿子转向我:“爸,你千万别给她钱,我们不离婚。”
我摸了摸小雨的头,对儿子说:“你先带小雨出去玩一会儿。”
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李玉梅。
“叔叔,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李玉梅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你拿了钱就走吧,别回来了。”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想要离婚,想要钱,我都给你。但有一个条件,小雨必须跟我儿子。”
李玉梅笑了:“你做梦!”
“如果你同意,这四十万就是你的。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把钱收回去。你可以去法院,但最多也就判你十几万。”
李玉梅沉默了,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而且,如果你同意,以后每年我还会给你五万。”我又加了一个条件。
最终,李玉梅同意了。她拿走了四十万,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和小雨的抚养权。
看着李玉梅开车远去的背影,我心如刀割。不是为了那四十万,而是为了儿子和小雨。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儿子带着小雨住在一起。儿子白天上班,我负责接送小雨上幼儿园。为了还债,我又找了一份送快递的兼职,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
日子虽然苦,但看着小雨一天天长大,我觉得值得。
有时候,儿子会在深夜里偷偷哭泣。我假装没听见,第二天早上还是照常做好早饭,给他和小雨准备便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小雨上小学了,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几名。儿子工作也越来越稳定,慢慢还清了一部分债务。我依然每年给李玉梅打五万块钱,虽然她从来没有来看过小雨一次。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
那天是周末,我在院子里摆弄着几盆菜苗。小雨,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正在屋里写作业。儿子出去买菜了。
一辆陌生的车停在了院子外面。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正是十年不见的李玉梅。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她穿着普通,不像十年前那样光鲜亮丽。
“叔叔,好久不见。”她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
“小雨…她还好吗?”李玉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很好,上初中了,学习很好。”
李玉梅的眼睛湿润了:“我能见见她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雨,出来一下。”
小雨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陌生女人,疑惑地问:“爷爷,这位阿姨是谁?”
李玉梅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是…”我正想说话,李玉梅打断了我。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路过来看看。”李玉梅强撑着笑容。
小雨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回屋继续写作业了。
李玉梅望着小雨的背影,眼泪流了下来:“她都不认识我了。”
“十年不见,她当然不认识你。”我的语气有些冷。
李玉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些年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全在这里。还有…”
她顿了顿,又拿出一个袋子:“这是当年你给我的四十万,我也一分没花。”
我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加拿大人。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的决定。我想…我想弥补一些什么,但我知道已经晚了。”
我接过那些钱,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能问一件事吗?”李玉梅擦了擦眼泪。
“说。”
“当年那四十万,你是怎么凑齐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卖了老房子,借了一些,卖了老伴儿的嫁妆,还有贷款。”
李玉梅哭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
正在这时,儿子骑着电动车回来了。看见李玉梅,他先是愣住,然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来干什么?”儿子冷冷地问。
李玉梅看着儿子,泪流满面:“小峰,我…我是来道歉的。我把钱都还给你们了,还有…”
她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我在加拿大的一处房产,我已经转到小雨名下了。”
儿子没有接,只是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们不需要。”
“小峰,我真的很后悔…”
“晚了!”儿子打断她,“十年了,你知道我爸为了那四十万付出了什么吗?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送快递,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他的腰椎都垮了,手上全是冻伤的疤。这些年,他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就为了还债,就为了让小雨上好学校。而你呢?十年不闻不问,现在后悔了?”
李玉梅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别这样,人都会犯错。”
儿子的眼睛红了:“爸,你太软弱了!”
“不是软弱,是原谅。”我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恨她了。她当初的选择,也有她的苦衷。”
李玉梅抬起头,眼泪模糊了妆容:“小峰,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想告诉你,我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你们。我知道叔叔每天早出晚归,我知道你一个人带小雨有多辛苦。我…我只是太自私了。”
儿子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真的把房子给小雨了?”
李玉梅点点头:“已经办好了手续,房子价值一百多万加币。”
“为什么?”
“因为我欠你们的,远不止这些。”李玉梅站起来,“我要回加拿大了,可能不会再回来。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尽可能地弥补一些。”
她转身要走,突然,小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妈妈,等一下。”
我们都愣住了。小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我认得你,”小雨走过来,把相框递给李玉梅,“爸爸的抽屉里有你的照片,他经常看。”
李玉梅接过相框,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时小雨才三岁。
“妈妈,”小雨轻声说,“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永远是我妈妈。”
李玉梅紧紧抱住小雨,泪如雨下。
那一刻,我看见儿子的眼角也湿润了。
李玉梅走后,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经济上宽裕了许多,我不用再去送快递了,有时间可以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小雨知道了真相,但她比我想象的要懂事得多。她说:“爷爷,谢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
儿子也变了,不再那么愤怒和苦涩。有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爸,谢谢你当年借那四十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垮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能不能放下。
每年春节,李玉梅都会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加拿大的特产和一张贺卡。贺卡上总是写着同样的话:“谢谢你们的原谅,我永远亏欠你们。”
我把这些贺卡都收在了抽屉里,和那张全家福放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雨天,我骑着电动三轮,车篮里装着半袋过期的馒头。如果那天我没有答应儿子去借钱,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但我已经不去想那些”如果”了。
生活就像是一条河,有时湍急,有时平缓,但总是向前流去,永不回头。
前几天,小雨对我说,她想考加拿大的大学。
我点点头:“好啊,只要你想,爷爷支持你。”
“我想去看看妈妈。”小雨说。
“你爸爸同意吗?”
“爸爸说,是时候放下了。”
我笑了。是啊,是时候放下了。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加拿大。李玉梅写道,她在多伦多买了一套新房子,有三个卧室,如果我们愿意,可以一起去住。
信的最后,她写道:“这十年,我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而是给予,是放手,是祝福。”
我把信放在阳光下,看着墙上的影子。黄狗趴在我脚边,已经老了,不再叼着那只拖鞋了。
人生啊,真是奇妙。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情,断了又连上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十年前那个雨天,我还是会借那四十万。不是因为我软弱,而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那就是爱和原谅的力量。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