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事情起头在四季青市场后街的早点摊。我正嘬着咸豆浆啃油条,听见隔壁桌两个跑货运的司机扯闲篇:"萧山那个服装厂,防晒衣堆得顶到房梁了,打包带都沤烂了。"这话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那时候外贸厂倒灶的事儿三天两头有,但能让走南闯北的司机当新鲜事说,准是个大单子。
那年夏天热得邪乎,乔司三角村仓库热的像蒸笼,我蹲在塑料筐上,看波波把改过标的防晒衣往衣架上挂,汗珠子顺着工字背心往下淌。
事情起头在四季青市场后街的早点摊。我正嘬着咸豆浆啃油条,听见隔壁桌两个跑货运的司机扯闲篇:"萧山那个服装厂,防晒衣堆得顶到房梁了,打包带都沤烂了。"这话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那时候外贸厂倒灶的事儿三天两头有,但能让走南闯北的司机当新鲜事说,准是个大单子。
我跟他们打听了地址,撂下碗就和碟片哥往萧山工业区走,管仓库的大爷正拿《钱江晚报》扇风,报纸头条印着"浙江出口企业遭遇寒流"。"你说七号仓?"他摘下老花镜哈了口气,"宁波外贸公司的抵债货,五万件防晒衣,法院刚解封。"
我摸出皱巴巴的红双喜给他点上,大爷压着嗓子补了句:"资产管理公司那帮孙子不懂行,报价比废品高不了多少。"
回档口的路上,林夕正猫在过道里摆弄笔记本。"汪哥你看!"她指着阿里旺旺的对话框,"无锡客户问能不能代发防晒衣。"我瞅了眼刚拍的平铺图,她后脖颈的痱子粉混着汗,在领口糊成白泥。
验货那天下着闷雨,仓库的铁皮门一开,味道呛得人直咳嗽。我突然瞥见货包缝里夹着日文吊牌,出厂日期还是金融危机前的年月,这票货在外贸仓库里起码吃了两年灰,不过外贸货质量就是好。
提货那天,国浩面包车后视镜上拴着的铜钱被晒得烫手,说是胖妹在灵隐寺求的平安符。
林夕和南希在重新装修网店,键盘缝里塞满阿尔卑斯糖纸。南希从气象局官网扒下来的紫外线指数图,被林夕用PS调成渗血的橙红色,"得让人看着就觉着太阳毒!"她握着滚烫的鼠标吼。最绝的是搞到"淘金币"活动位,这丫头揣着假工作证混进网商大会,蹭了三天自助餐才搭上小二。"满99减20,再搭三双袜子当添头。"她啃着顺回来的蛋挞嘟囔,奶油沾在嘴角像粒白痦子。
我们在网上发了防晒衣信息后,有个台州人天没亮就砸档口门,"阿里论坛看见你们广告。"他掏出瑞士军刀挑线头,波波眼皮都不抬:"这是日本东丽纱线,烧着了冒青烟。"那人真摸出打火机燎衣角,小茹吓得把灭火器都拽出来了,结果当天他就拿走500件。
最热的那几天,仓库温度计爆了表。碟片哥中暑栽倒在货架旁,我们把他抬到电风扇前,发现他裤兜里塞着客户手写的订单,字迹被汗洇成了墨团。"C区...C区还有三百件..."他嘴唇发紫还在念叨。国浩掏出仁丹往他嘴里塞,结果呛得他直咳嗽,药丸子滚进货架底下。
"亲,现在拍下送冰袖哦~"南希捏着嗓子学台妹腔,嘴皮子磨出血丝。小茹睡在仓库,用货箱拼成床铺,半夜被夜猫的声响吓醒过三回。
国浩搞来半只真空酱鸭,包装袋上还印着虹桥机场的广告。碟片哥用货架铁皮烫黄酒,锡纸包的酒瓶在蓝火苗里转着圈。小茹分火腿肠时手抖,油星子溅在EMS面单上,正巧盖住"杭州九堡"的邮戳。波波借着酒劲唱起四季青搬运号子,破锣嗓子震得屋顶簌簌落灰,却盖不住市场后街传来的蝉鸣——那年的知了叫得特别凶,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热气都喊尽了。
公用电话亭有人嚷嚷:"萧山那家厂子的库存牛仔服,海关扣了半年..."竖着耳朵凑过去,打电话的是个宁波口音的掮客,脖子上金链子晒得发烫。
我带着波波摸到萧山工业区时,看门老头正捧着收音机听单田芳的《白眉大侠》。仓库铁门一开,霉味混着樟脑丸直冲脑门,成摞的货包上印着褪色的"EXPORT ONLY"。
我抄起裁衣剪划开包装,抖出来的牛仔夹克后腰处赫然贴着韩文洗标。
"这是代工的过季款,"老板搓着面料在耳边听响,"韩国那边换了代理商,尾货全砸手里了。磨砂铜扣在日光灯下泛青光——这工艺放银泰专柜少说标价八百八。"
"详情页得写'韩单剪标',"她咬着阿尔卑斯糖指挥实习生,"主图要P个东大门街景当背景。"南希从阿里巴巴国际站扒下来的韩文质检报告,被她们用Photoshop CS3改成中韩对照版,800像素的方框里挤着十二张细节图。
有个自称义乌外贸公司采购主任的,带着穿金戴银的女秘书来验货。"先发三百件样货到福田市场,"他甩出镀金打火机点烟,"尾款见单即付。"
我多了个心眼,让南希查114,结果所谓公司电话登记在城中村网吧。波波蹲在仓库后门,亲眼看见那女秘书把样货搬上面包车,车牌用泥巴糊得严实。
爆单那周,阿里旺旺的"叮咚"声密得像炒豆子。EMS经济快件的麻袋堆成小山,邮局大姐后来见我们就往太阳穴抹清凉油。
盘账那晚,计算器按到按键失灵。刨去每单七块邮费、淘宝2%扣点和人工成本,净利润竟有九万八。碟片哥从铁皮柜底掏出瓶会稽山黄酒,国浩用改锥撬开瓶盖,酒液洒在发货单上。
那个夏天教会我们的事,比十年生意经都刻骨。后来我常跟新入行的说,库存这行当是火中取栗——看着油光水滑,稍不留神就烫掉层皮。上个月有个台州小伙揣着五万块找上门,开口就要吃十万件T恤。
"我在论坛看人说库存一本万利..."我给他泡了杯陈年高碎:"知道为啥老江湖专做陌生客?熟人的买卖,赔钱还伤情分。"
南山路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红蓝光带,大鹏的别克君越碾过窨井盖,后座那箱五粮液哐当直响。"汪哥,兄弟我印了半辈子书刊,这品牌尾货的门道还得您指点。"他打着方向盘拐进酒吧后巷,仪表盘上的弥勒佛挂件晃得人眼晕。
我摸着真皮座椅上的烫金logo,想起三小时前这印刷厂老板在四季青档口发狠话:"不就是贴标改牌么?我厂里二十台胶印机闲着也是闲着..."此刻波波正蹲在后备箱验货,手里攥着刚拆包的某杭派女装,领标针脚歪得像醉汉走路。
"鹏总你看,"我抖开件雪纺衫对着路灯,"这牌子专柜吊牌价六百八,厂里尾单七块五。"大鹏的鳄鱼皮钱包滑到刹车踏板下,"不能吧?我小姨子上周刚在银泰买过同款..."
小茹从副驾探出身,手腕上的五彩皮筋缠着验货单:"正品尾货三要素——错版标、反季节、带瑕疵。"她指甲缝还沾着改标车间的热熔胶,"上周收了批‘秋水伊人’原厂尾单,吊牌价扫不出来,专柜压根不认。"
这行的水比西湖还深。去年吃进某品牌的库存卫衣,到货发现整包掺着大路货。小茹带着六个女工通宵拆包分拣,从三千件里筛出五百件正品。碟片哥蹲在仓库门口抽烟:"掺货的龟孙子不得好死,白毛衣里混进灰格子衫..."
"您知道掺货三招么?"我给大鹏斟满西湖啤酒,"以仿充真、以次充好、以滞销充爆款。"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淌。
最绝的是去年那票"江南布衣"尾单。国浩从海宁拉回来的货看着崭新,吊牌价扫出来却是三年前的旧款。林夕熬夜重做详情页,把过季说成复古,结果有个东北客户较真,拿着衣服去专柜验货,柜姐一句"这标去年就停用了"让我们赔了整单利润。
"您要是真想做品牌折扣,"我蘸着酒水在玻璃台面画圈,"要么吃加工厂的B品,要么接品牌商的滞销款。"水痕映着旋转灯球的光,像两条纠缠的蛇。大鹏的劳力士表盘反射着吊顶水晶灯,秒针跳动声突然变得很响。
波波在后座冷不丁插话:"上月那票‘浪漫一身’尾单记得不?厂里给的次品率说是5%,开包验货三百件里八十件领口脱线。"她扯开件样衣内衬,密密麻麻的线头像杂草丛生,"就这品相,专柜验货员摸一把就能识破。"
南希突然举着诺基亚挤过来:"汪哥,桐乡那厂子回话了,说能给咱们留五百件‘红袖’的..."大鹏的眼珠子在镜片后发亮:"‘红袖’可是杭派女装前十!"
我摆手打断她:"先问清是厂里B品还是经销商退货。上回吃进的‘蓝色倾情’说是专柜撤柜货,结果吊牌价被黑笔涂改过..."话没说完手机又震,是林夕发来的彩信——某淘宝店把我们的尾货标价翻了三倍,详情页赫然写着"专柜同批次正品"。
这行当最吊诡处,在于真与假的界限全凭良心划线。去年合作过的某加工厂,今年突然往货包里掺大路货。小茹带着验货组蹲在暴雨里分拣,雨水把真假雪纺衫泡成深浅两色。波波抽着闷烟说:"这掺货手艺赶上我姥爷那辈的裁缝了。"
"您要真想入行,"我把验钞灯照在样衣洗标上,"得备三样东西——激光验标仪、品牌年鉴图册、还有..."话被突然闯入的保安打断,说我们占用了物流通道。大鹏启动车子时,后备箱那包"秋水伊人"尾货滑出来,雪纺裙摆沾上了巷口的污水。
霓虹灯渐远,我望着后视镜里缩成光点的酒吧招牌,想起入行那年吃的闷亏。某福建客商信誓旦旦说是"哥弟"正品尾单,到货发现连水洗标都是烫画印的。后来在四季青厕所堵住那孙子,他抹着发胶笑:"汪老板,这年头吊牌比衣服值钱!"
此刻国浩应该还在乔司仓库盘点,手电筒光扫过堆积如山的货包。某个写着"杭派精品"的编织袋里,或许就藏着掺进去的大路货。林夕的淘宝旺旺还在叮咚作响,南希的验货单永远签不完,波波的改标车间彻夜亮着灯——这个江湖没有侠客,只有与欲望厮杀的生意人。
车过西湖隧道时,大鹏突然开口:"汪哥,要不在我印刷厂设个改标车间?"隧道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极了我们去年改装的那批过季连衣裙——把2009的款号改成2010,领口缝上手工刺绣,在某个三线城市商场卖出专柜价。
大鹏突然猛打方向盘,别克君越碾过坑洼时,后备箱里那箱样衣撞出闷响。"汪哥,要照您这么说..."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我是不是得在义乌设个侦察点?"
我摸出根红双喜,防风打火机的火苗在空调风里乱蹿:"去年桐乡那家雪纺厂倒闭,十三家批发商像秃鹫似的围着转。最后吃下那批货的,是给厂长小舅子修过车的汽配店老板。"
这话不假。上个月乔司仓库区七号仓解封时,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天天给管理员送烟酒的快餐店老板娘。等我们赶到时,五千件"纳纹"风衣早被个做窗帘批发的山西客商包圆——那人连水洗标和吊牌都分不清,转手却以三倍价出给某北方电商。
车过钱江三桥衣服时,"看见桥头那排仓库没?"我指着窗外连片的房子,"去年'江南布衣'退回来的,现在成了某买手店的'设计师孤品'。"雨刷器刮开黏腻的夜雨。
大鹏的劳力士表盘闪过收费站的白炽灯光:"汪哥,要不在我印刷厂..."话音被突然插进来的货车喇叭切断。车载广播滋滋响着"浙江民营企业家座谈会"的新闻,混着雨点击打车窗的声响。
凌晨三点的四季青后巷,碟片哥蹲在仓库卷帘门前啃烧饼。手电筒光扫过新到的五十包"浪漫一身"尾货,防尘袋上还沾着专柜的防盗磁扣。"这批是上海某商场撤柜的,"他抹了把油嘴,"吊牌价被马克笔涂改过三次,明天拉到乔司仓库。"
小茹带着六个女工连夜分拣,美工刀划开包装的声音像春蚕食叶。波波突然拎起件针织衫对着日光灯管:"领标针脚多走一道线,是代工厂赶工时的暗记。"这话让我想起上月那场风波——某东北客商较真送去质检,结果查出三成货品是代工厂私接的仿单。
"掺货的龟孙子不得好死!"碟片哥踹了脚货包,惊起墙角的耗子。南希攥着计算器的手顿了顿,屏幕上的利润数字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用上个月那批'蓝色倾情'的备用标!"我扯过件过季风衣,"吊牌价统一改成新品价六折。"波波的热熔胶枪在领口烫出青烟,小茹带着女工把专柜包装袋塞进快递箱——这些袋子是去年双十一从废品站论斤收的。
太阳爬上乔司仓库时,五十个缠满胶带的纸箱已装上物流车。司机老张嚼着槟榔笑:"汪老师的生意,四季青独一份啊。"车厢里"咣当"一声,某箱货品露出半截涂改三次的吊牌,在晨光里像道结痂的疤。
大鹏的别克消失在早高峰车流中时,我摸着兜里那张写着义乌仓库地址的纸条。那上面还沾着昨夜验货时的樟脑丸味,混着他递来的软中华烟味——像极了我们刚入行时,在四季青后巷吞云吐雾的清晨。
来源:快团团服装联盟一点号